※ [本文轉錄自 story 看板 #1GqOHxE1 ]
作者: XIMIX (天不從人願) 看板: story
標題: [短篇] 鰭翼 二
時間: Wed Dec 19 17:10:16 2012
以嬉戲告別了中途相遇結伴而行的海豚群，
人魚浮上水面，目送成狩獵隊形出擊的朋友離去。
因為牠們所前往的方向對人魚來說太過危險，
而人魚的目標應該也還在更遠更遠的某個地方。
或許是與原本的主人有所感應，人魚每往正確的方向前進一分，
胸前賞心悅目的黃金綴飾似乎就也變得更璨亮耀眼一點。
發現這點的人魚高興不已，原本只是想送翼人一程就好，
沒想到卻受到好奇心的強烈吸引情不自禁，
臨時起意想要更進一步知道翼人會飛去什麼地方，也想知道這條鍊子究竟能有多亮。
不知不覺就邊游邊玩了這麼遠，她來到這片前所未見的溫暖海域，
也見到了許多形形色色的奇妙生物，例如活潑又熱情的海豚家族。
對於離鄉背井，人魚其實並不在意，因為她本來就是居無定所四海為家，
只是她生性樂天慵懶，自從找到了適合生存的環境後就不曾遷徙，
並不會想刻意跟隨洋流拓展眼界。
直到那對翅膀的出現。
男子捲起了風，也捲走了她的心，只是純真如幼童的她還無法明白。
她不懂什麼是愛情，不明白什麼是眷戀，更不知道人魚並不輕易動心，
但若一旦用情便是義無反顧。
鬿族原本就是為愛而生的淒美種族，付出一切便是她們的幸福與哀愁。
這片海域雖然物產豐隆，景色瑰麗，魚蝦蟹貝多不勝數，
但相對的也是船多人多島嶼環列，比起偏僻寒冷的老家危險不少。
可是聰明的海豚似乎知道怎樣保持距離避開威脅，
總是可以安然繞開那些不懷好意又神出鬼沒的危險船隻優游潛行。
人魚甚至覺得海豚們是為了送她一程而刻意繞路，
想要保護她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外來遊客免於捕撈。
但是人魚卻無法理解海豚們現在的行為。
沿途上海豚都帶著她避開船隻與人類，盡量在遠離沿岸的安全海域穩定前進，
但是現在，海豚們竟然團體合作將大量的魚群朝淺灘驅趕，
在岸邊涉水等著海豚和魚群的，卻是大批大批拿著漁網的興奮人類。
人魚不懂海豚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引導魚群，
更不懂海豚為什麼要冒著擱淺和被捕的風險自投羅網。
毫不意外，當海豚以身軀逼迫魚群進入淺灘的時候，
大片大片的魚網撲天蓋地灑了下來，把海豚和魚群一起包裹圍困拖離水面。
「不行！」
人魚焦急不已，催動情緒，喚出祖先贈與自身的求生武器。
潔白如珍珠的貝齒陡然暴長，隨即成了細碎尖銳的兩排利牙，
纖纖素手上的修長十指也產生反應，轉變為能刨削岩石的冷冽硬爪。
美艷不再，人魚露出了猙獰可怖的鬿族真身，通體鱗片堅勝鋼鐵，各處鰭肢如刃伸展，
鰭上尖刺閃耀異芒，就連髮絲都冉冉蠕動，有若觸手，狀似妖蛇。
「只有網子，沒問題，我能弄破。怪物的手還更恐怖。
只要沒有魚叉就沒關係，受傷的話就跑不掉了。」
人魚甩動長尾，急速奔馳，豎起的背鰭在海面下形成一條割破浪滔的精準水箭。
直衝淺灘，突入混亂，下一秒鐘，人魚卻看見了目瞪口呆的驚異事實。
動作熟練的人類此起彼落亂中有序，一個接一個將拖上岸的沉重漁網迅速解開，
一面把大量豐收的漁獲倒出集中保管，一面小心翼翼的輕手輕腳撫摸海豚表達呵護，
接著溫柔的將海豚們安然無恙送回水中。
而還被困在網中的海豚也不緊張，只是靜靜等待即將到來的重獲自由。
人類與海豚分工合作的集體狩獵很快結束，笑容滿面的人類群立淺灘毫不吝嗇，
不停將手上的漁獲一尾一尾丟入海面，投給海豚，
讓海豚們也能以比平時更輕鬆更有效率的方式飽餐一頓。
人魚不禁看得呆了。
「原來……也有這種人類啊。」
眨眨眼睛，轉過頭去，人魚的視線突然和岸邊的某個人類直直對上。
人類大聲驚呼，指著人魚的臂膀微微發抖，
聞聲注目人魚的其他人類也不可置信的錯愕驚駭。
「被發現了！」人魚驚慌失措，但卻因為方才海豚們受到的待遇而猶豫。
「他們……會不會是好的人類呢？」
忘記了自己現在的外貌有多醜惡，人魚對著騷動起來的人群咧嘴而笑。
人群發出尖叫，好幾張大網已經在人魚的頭頂凌空籠罩，互相交錯狠狠壓下。
人魚忘了，自己終究不是海豚。
一時愛屋及烏的錯信，竟造成了無法挽回的遺憾。
「歡迎光臨。」
乾啞的蒼老女聲帶著幾絲揶揄，藏在兜帽中的戲謔眼神彷彿等待已久。
「又失敗了吧！真可惜啊，這麼多年的努力，
只因為沉不住氣就功虧一簣。想必現在的守衛會更嚴密吧？」
留著長指甲的枯槁手掌穿出大袖，雞爪似的對著推門而入的來客招了招手。
「哼！還不是因為妳的藥水突然失效，妳這個招搖撞騙的老太婆！」
戰翼族的王者憤恨回應，不得不在窄小低矮的陰暗洞窟中縮肩歛翅。
「我早就警告過你，魔女的藥劑並非全無破綻，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嗎？
化人藥水只是一種半永久性的精密障眼法，用於欺騙他人的眼睛和你們的身體。切記！
強烈的情緒會動搖甚至摧毀術法的結構，到時候飲用者唯一的選擇就是原形畢露。」
「我需要更好的幫助。」
翼人逼進，直視兜帽的眼神卻只能射入一片黑暗，彷彿老魔女的臉龐根本就不存在。
「我們是人外之人，必須奉行道外之道遵守規律。你當初已經做了選擇，
就不能再要求更換商品的購買權。發生過的一切已然成真，沒有誰能贖回選擇，
或是彌補誤判重新決定，除非你能付出更多的代價進行另一次交易。
可是你已經一無所有。」老魔女喑啞竊笑。
「那我就再次付出剩餘生命的一半生命！」翼人緊緊握拳。
「你負擔不起。」老魔女的兜帽微動，似乎是在搖頭。
「其實需要檢討的，並非是你的計畫或我的藥劑，而是你本身情緒上的穩定。
你原來的計畫很不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和剩餘的族民偽裝成人類休養生息，以時間換取空間，
隱姓埋名加入人群，尋找同伴伺機而動，保留血脈培養實力。
畢竟你們的自然壽命遠高於人類，只要有耐心就有機會。
卻沒想到結局會是你自己在大街上沉不住氣，
在看到被活捉的同族讓人類吊起遊街時情緒失控，當場恢復原型。
當你受到攻擊的時候，所有身旁曾發誓追隨護衛你的戰翼族，
也同時因護主之心破解了藥水的效力，最後你們寡不敵眾被圍攻屠戮，
只有你一個得以脫身，在族民忠心耿耿的犧牲下……」
「別說了！」翼人咬牙揮手，強自鎮定的語氣滿是怒意。
「我早就告訴過你，戰翼族的血脈不會完全消失，但也無法繼續存在於世。
你的王者身分不過是虛無的頭銜，你對於戰翼族的延續根本無足輕重，也無能為力，
那是屬於別人的故事和責任，根本就與你無關，你甚至連配角都不是。」
老魔女伸出手指，似乎是想觸摸翼人，卻又在半途就縮回手掌。
「但若不是你的執迷不誤，也無法造就這樣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不論曇花一現或流傳千古，都值得我關注介入納為收藏。」
「我聽不懂。我只想知道該怎麼做。」
翼人的眼眸中依舊堅定不移，堅持對於肩膀上的重擔不離不棄。
只是重擔的重心已然偏移。
「我建議你用既有的資源，去完成既定的命運。
建立選擇權的靈魂交易，需要無形的高昂代價，而藥劑的購買，
只需要有形的物質或貨幣。
你上次只保留王族資格的證明，用身上其餘的所有首飾購買了六份藥劑，
那也是你僅存族民的最後數量，這次孑然一身的你又為我帶來了些什麼？
你甚至連頸上的身分象徵都已然失去。
還是你想濫竽充數，拿從人類那邊得來的所謂珍寶來搪塞我？
先告訴你，人類缺乏能量與歷史的貧乏資產我完全不感興趣。」
老魔女的語調充滿嘲諷，卻似乎對於翼人頸間的空無一物毫不意外。
「即使我死，對於戰翼族的存亡也毫無影響？」翼人沒有回答，只是發問。
「我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老魔女兜帽中的陰影漆黑似夜。
「那麼，我只需要一份化人藥劑。」
男人的語調先是虛弱，隨即轉為鏗鏘有力，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拿去吧！收走我的尊嚴和驕傲。」
翼人反手，握住藏在翅膀深處的某根羽毛，發狠一折，隨即用力拉扯。
點點鮮血噴濺在岩窟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翼人窮途末路的軀體劇痛不已。
「戰翼族最後王者的風羽？這可遠遠不止值一劑藥水呢！
但也已經接不回去了，若是不收下，我也太不盡人情了。」
老魔女伸出臂膀，從翼人顫抖的手中接過長羽，
以指尖搓揉著長羽根部不停滴落的濃稠鮮血。
「被自己親手剝奪掉無法再生的風羽，你將永遠不能重回天際，
從此失去與生俱來的飛行權力，看來你是有所覺悟了吧？」
魔女嘶啞嗓子，將風羽收入袖中。
當魔女把手掌從寬大的袖口抽出來時，裡面已經握著兩瓶藥水：
「公平交易，童叟無欺，買一送一，銀貨兩訖。」
接過藥劑，翼人立即打開一瓶仰頭喝下，身後的一雙巨翅迅速收攏縮小，淡化消失，
只留下一片光滑強健的緊實背肌。
不發一語，改頭換面的男人轉身離去。
「還真是大道難明，命數天定呢！」
兜帽的陰影中傳出女聲，讚嘆敬畏的語調卻是清脆年輕，悅耳動聽。
「一時心軟，透露了太多資訊給他，本來以為會虧本的，
想不到最後卻得到這麼多寶貝打平開支。
戰翼王有形的一邊風羽，再加上無形的尊嚴與驕傲，不僅能同時清償兩種債務，
還可以在我這邊剩下不少額度，就算扣掉資訊費用，也足以再建立一次選擇權了。
只是這次你該選擇的並非藥劑，而是命運，失去冠冕、天空與子民的盲目王者。」
馬車後廂，人魚蜷縮在狹窄的長型木桶中。
驚慌失措，卻不敢亂動，因為桶中的海水恰好僅僅能蓋過她的尾巴。
在不見天日的炎熱旅程中，水面因為蒸發與洩漏而持續降低，
要不是靠著運送她的人不斷往桶內補充海水，她早就在呼吸困難中痛苦窒息。
她不知道人類一同準備上路的海水夠不夠多，只希望能盡快重回大海，
從顛簸的難受路途中徹底解脫，就算必須再被裝上船一次也行，至少船離海面還近一些。
雖然船艙與海面的差距，就像她和自由間的距離般咫尺天涯。
摸著頸間，她很訝異貪婪的人類竟然沒有搶去她的漂亮飾品。
她不知道，自己和項鍊，全都是要獻給藩王的貢品。
塞斯藩王酷愛蒐集亞人，不論死活，只要狀態良好或夠稀有，
就算只是部份殘骸也沒關係。
雖然亞人總是養不活，但賽斯藩王御用的標本師手藝精湛，
可以完美保存各種亞人的奇妙神態。
在賽斯藩王廣大如殿的蒐藏室裡，擺滿了各式各樣栩栩如生的亞人標本，
而賽斯藩王本身也是狩獵亞人的能手，就連以古老悍勇著稱的稀少戰翼族，
也在藩王訓練有素的強大弩隊下殞落幻滅，紛紛成為蒐藏室中最新的頂級逸品。
繼不久前展示戰利品大肆慶祝，卻意外多獵得另外五頭戰翼族後，
竟然在短期內又收到消息，知道即將得到一頭活生生的鬿族人魚，
賽斯藩王可真是高興到迫不及待，日日對於海中嬌客的蒞臨引頸期盼。
她被粗暴抬起，扔進了鑲著華麗金邊的龐大玻璃水族箱中，
箱子裡擺滿了美輪美奐的珊瑚與貝殼，還有無數繽紛燦爛的花俏魚群。
在這一瞬間，她差點以為自己已經回到海裡。
但是沒有。
因為她看見了，那道隔著玻璃的狂熱目光。
「退下！全退下！」
賽斯藩王大手一揮，要所有人都從蒐藏室中立刻消失，就連他的貼身小廝也不例外。
因為如此的曼妙不容許任何人前來分享。
撫摸玻璃，貼上前額，塞斯藩王雙眼圓睜，深深陶醉在人魚的美貌之前。
「好美，太美了。這就是傳說中的鬿嗎？不愧是海中的女妖。」
她望著男人一張一闔的急切雙唇，胸中只感到一陣不寒而慄的恐懼與噁心。
「唱歌吧！妳們不是會唱歌嗎？無數水手都死在妳們的魅惑之下，
就讓我也聽聽看從深海地獄來的天籟吧！」
藩王熱切的搓著雙手，她卻只是不明所以的游來游去，
絲毫沒有打算回應藩王要求的跡象。
「聽不懂人話嗎？還是不會唱歌？」藩王微笑：「沒關係，我們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