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身世之謎
繪理告訴我這是我昏迷的第六天了,現在人在台灣的醫院,說也奇怪,
醫生說我失血過多,但休息過後沒有大礙,左手也沒斷,卻一直昏迷不醒,
連他都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繪理雖然焦急,但她仍不忘去幫錢叔解開蜮
毒,發覺劉根給的陰符果真不假,錢叔當天就能活動自如了。
錢叔一臉開心看著我,旁邊則是許久不見的曉萍,她一眼淚水,邊笑邊
哭:「你終於醒了!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
我對她安慰了幾句,原本想摸摸她的頭,但一抬起左手,就疼得要命,
只好作罷。我看著錢叔康健的模樣,心底懸著良久的大石終於放下,發覺房
內只有前叔、繪理和曉萍三人,其他人皆不見人影,正想開口,繪理溫柔地
拍拍我的手,輕聲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他們都很好,你剛醒,還是多
休息吧。」
繪理溫柔的語調讓我放鬆,連日的奔波此刻終於解脫,戒心一解,很快
又熟睡過去。
這回並沒有再作尸神國的怪夢,等到我下次清醒時,已是深夜十一點,
曉萍趴在角落的沙發床,安心熟睡,看來這幾天因為我的緣故而沒好好休息
。書桌邊打著一盞黃燈,錢叔正捧著一本舊皮記事本,低頭讀著,表情複雜
,見我再度清醒,拉了張椅子坐到我身邊,關心道:「怎麼樣?還疼不疼?」
我搖搖頭,發覺那記事本正是我在虎井沉城找到的那本,忽然喚起許多
疑問,錢叔看見我的表情,默默闔起書本,又道:「早跟你警告過,別去招
惹劉根,你偏不聽,幸好你命大,不然……唉,不提了,人平安就好。」
我急忙問道:「你早知道賈爺是劉根假扮的?」
他「嗯」了一聲,攤開日記最後一頁,平靜說道:「這本日記是我逃出
尸神國後,抽空在海底碉堡寫的,沒想到居然被你撿去,也算是個機緣吧,
咳!我想你應該都讀過了,最後我們幾個困在密道裡,出不去,周圍全都是
那眼珠子,要不是我這幾年還好端端活在你眼前,包準以為我死定了,對吧?」
我點頭,等待他繼續說。
錢叔又道:「當時的確很驚險,但你曉得嗎?就當那眼珠海即將淹上我
的胸口時,忽然又退了回去,我剛開始還不明白原因,但後來想想,應該是
那嬰兒的緣故,那孩子不是常人,也許眼珠都知道,所以不敢淹過我的胸口
,反倒救了大夥一命。在那之後,我忽然感覺自己有了保命符,膽子肥了許
多,心想既然都來了,乾脆將紅牢果打開看看,雖然陰符字碑早被拿走,搞
不好還有些價值連城的古物留在裡頭,於是我說服其他人,走回大廟內,用
鑰匙打開紅牢果,結果這一開不得了,裡面居然是死掉的賈爺,我們幾個當
場嚇得夠兇,趕緊按原路返回。這些年來,我不停地研究,認為劉根這人假
扮賈爺的可能性最大,但一直不敢肯定,直到你們出來後,終於確認了我的
想法。」
我聽完錢叔的遭遇,居然有些傻了,快速道出心中的疑問:「錢叔,劉
根說陰符字碑被你拿走了,是真的嗎?還有,那嬰兒的下落呢?那孩子是否
就是阿科?」
錢叔被我問道,微微一怔,接著深吸一口氣,說道:「當年,陰符字碑
的確被我拿出來了,但現在不在我身上。」
我好奇追問:「究竟在哪邊?」
「陸老白拿去了。」
我皺了皺眉,心想除了在日記看過陸老白這位錢叔的死黨外,還真的沒
親眼見過他,一點印象也沒有,更不明白這麼重要的東西,錢叔居然不放在
身邊,而是交給陸老白,不解說道:「那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他?錢叔,我跟
你說,劉根他並沒有死,而且他這趟下地,根本不是要找回陰符字碑,居然
是要殺我!你想不到吧?我是什麼時候跟老妖怪結下的冤仇,我自己都不曉
得啊!」
錢叔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從來沒在他臉上看過這種反應,他一言不發,
只是默默看著我。
「錢叔……你怎麼了?」
他沉默了片刻,表情痛苦,似乎正因為某事而猶豫,接著一聲嘆息,說
道:「沒用的,陸老白不會見你,也不會把陰符字碑給你的。」
「你說什麼?這是為什麼啊?」
「因為……」他的眼神盡是無奈,異常嚴肅說道:「因為,趙梧,你就
是那個嬰兒。」
此刻,我腦中「嗡」的一聲,彷彿被人重重打了一下腦袋,顫抖地說:
「你說什麼?」
錢叔手掌用力抓住我的肩膀,艱難說道:「趙梧,你就是我從尸神國帶
出來的嬰兒!陸老白也知道,所以他特別顧忌你,要我別把你留下來,還要
殺你,但我不肯,他只好趁我不注意時,偷走陰符字碑,以免你將來拿來作
亂。」
我不敢相信錢叔所言,全身僵硬無比,就在這個時刻,腦中忽然一陣巨
疼,我痛得整個人縮成一團,抓著腦袋,但一點用也沒有,頭殼底下宛如巨
浪翻騰。忽然之間,我想起那場奇怪的夢境,那場六千年前的戰事,最後尸
神王露出的臉龐,我愣愣地順著回憶,出神地看著,目光游移至即將遭受永
世監禁的尸神王,我有些呆了,只因為他的長相。
披風底下的面容,居然是我,趙梧。
如此翻天覆地的消息,顛覆我所認知的一切,瞬間血氣上湧,咳出一口
鮮血,聽見錢叔不斷地叫我,隨即不醒人事。
我不曉得昏迷了多少時間,感覺自己一直處在飄渺不定的虛空,周圍伸
手不見五指,無論如何大聲喊叫,一點回應也無,彷彿處於一間密閉的監牢
。這種待在黑暗中的滋味令人絕望,恐懼襲遍全身任何一個角落,感覺有一
輩子那麼長,難道,這就是待在紅牢果的感受?
我完全無法接受,好端端地被捲入陰符字碑的紛爭中,卻無意間牽扯出
自己離奇的身世,我以普通人的身分活了二十幾年,居然得知並不是如此,
不僅是尸神國裡的魔嬰,還是殘暴不仁的尸神王,這一切超乎我的想像,更
推翻過去的平靜生活。
我認為自己雖然不是什麼正義使者或大好人,但作為一位奉公守法的好
公民,偷拐搶騙,殺人放火我樣樣不會做,我想絕大多數的人也是如此,但
現在竟得知以前的我是一個暴虐的殺人魔,甚至……甚至不是個人!
此時,忽地想起劉根,原以為他是個喪心病狂的老妖怪,但轉眼之間,
他成了斬妖除魔的仙人,而我過去的所作所為,在他眼中,簡直是魔鬼。
就在這個時刻,黑暗中有道飛影朝我打來,我不躲也不閃,「啪」的一
聲脆響,賞了我火辣辣一個巴掌,一道久違的光芒流洩至眼眶底下,猛然一
睜眼,天已大白,壯碩的炮仔正嘀咕著,似乎還想給我另一個巴掌。
「醒了醒了!你們看,我就說這樣打才有用嘛!」炮仔開心地架住我的
腋下,幫我坐起來。
我擺頭一望,床邊站了炮仔、繪理、Vincent和老姚四人,正開心地朝我
看來,唯獨不見錢叔和曉萍。
我愣了愣,說道:「你們來啦。」
炮仔接著說道:「身體好點沒?醫生說你身子沒啥大礙,早就可以出院
了,還賴在這裡不走,怎樣?浪費醫療資源啊,我們還有要緊事要辦哩!」
我白了他一眼,眼光瞥向繪理,不解說道:「還有什麼事啊?」
繪理答道:「當然是找回陰符字碑啊,你忘了嗎?劉根這人太危險,現
在他拿走一半,另一半聽錢叔說放在陸老白那邊,要是不去通知陸老白,他
一定沒有防備,那就慘了。」
我一聽要去找陸老白,剛湧起興奮之情,隨即又萎靡下去,擺手嘆道:
「你們自己去吧,我不玩了……」
炮仔在旁聽了皺眉,說道:「趙猴子!你怎麼搞的?劉根還想殺你,你
怎麼一點鬥志也沒有?這不是我們幾個人的事,也是你的事,少來跟我玩退
出這套!」
「媽的,我說不玩就玩!少跟我廢話!信不信我等會殺你!」我忽然暴
怒,湧起一股子殺意,聲音語調與過去不同,凶相畢露,從來沒這樣,連我
自己也嚇了一跳。
眾人皆是一臉大駭,唯獨Vincent表情稍微平靜,但他也是瞪著眼,說道
:「趙梧,你是不是發生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
我默默看著這群出生入死的同伴,心底掙扎一番,那場奇異夢境和身世
之謎不停環繞在我心頭,最後卸下心防,娓娓道來。
說完後,良久,眾人沉默不語。我心底暗嘆一口氣,也許,不讓他們知
道才是好事,感嘆從今天起,可能就要與他們幾位分道揚鑣。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炮仔爆出一段不合時宜的笑聲。
他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我的肩膀,大喝道:「我還以為是多大的問題!
原來才這丁點,沒事沒事!」
我不敢置信的看著他,愕然說道:「我根本不是常人,弄不好,就是那
萬惡不赦的尸神王,你還說沒事?」
他依然笑嘻嘻說道:「是啊,不是人,挺恐怖的,可是那又怎樣?」
我聽得愣了愣,繪理接著道:「炮仔說得沒錯,雖然你是尸神王讓人吃
驚,但你捫心自問,自從有記憶以來,有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她的問題讓我思緒一滯,的確,要是沒有經歷這一段冒險,也許我永遠
不會知道這項祕密,但如今我的身分,彷彿就像一道不可逃避的原罪,硬加
在脖子上,沉重萬分。
老姚忽然插話道:「我有個疑問,如果你真是尸神王,你被關進紅牢果
的時候,總該是大人的模樣吧,可是幾千年過去了,你怎麼反變成嬰兒的樣
子?」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但我一直想不透,自己究竟發生什麼變化,
導致變回嬰兒的模樣,而且記憶全失。」
「啊!難道是這樣……」繪理直盯著我,認真說道:「劉根曾說過,他
被關在紅牢果是你害的,所以才千方百計要殺你報仇,我現在想想,也許是
二千年以前,劉根計劃將陰符字碑藏在紅牢果裡頭,卻沒想到,裡面居然躺
得不是死人,而是活著的尸神王,也就是你,趙梧,所以一開棺,你便趁機
跑了出來,與劉根發生衝突,結果,你反而將劉根關進紅牢果裡,但他畢竟
不是等閒之輩,也對你施加了某種詛咒,讓你變成嬰兒的模樣,喪失所有記
憶。」
炮仔聽得一愣一愣,忽然冒出一句粗話:「他娘的,原來趙猴子你比劉
根那妖怪還厲害啊,那我們跑得那麼辛苦做啥!」
我苦笑一陣,是啊,我要是真有那麼大的本事,何必跑得跟狗一樣?
說話的同時,Vincent的眼光沒移開我身上,掏出一根香菸,忽然想起這
裡是醫院,只好收回口袋,笑道:「真要命,我這輩子以收藏古物、藝術品
致富,眼光利得很,居然看不出來有個活生生的『老古董』坐在我眼前,嘖
嘖,你要是個東西,不曉得能值多少啊!不過想歸想,真要拿去賣,也過不
了繪理那關。」
繪理忽聽見Vincent提到她,正想發問,瞬間明白被調侃一番,白玉似的
臉龐唰地變紅,惹得眾人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