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執念
偌大一個房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古董文物，足足有一個普通超市那麼
大，放眼望去，架上擺的文物什麼形狀、樣式、年份都有，在柔和的燈光照
耀下，反射出千年古物特有的光澤，質樸又不刺眼，線條大膽粗曠，充分顯
現那個兵馬倥傯的戰爭年代。
Vincent坐在一排青銅器和高古玉器之間，完全不理會我的叫喚，我蹙著
眉和繪理相視了一眼，憑憑搖頭，踏進了充滿古物的房內。
我站在他的身後，再度叫道：「Vincent！Vincent！你在幹麻？」
他絲毫沒有反應，仍不停地從架上拿起古物，端詳了一陣子，又覺得不
是很滿意，隨意扔到一旁，看得我這種門外漢都有些心疼，最後我實在受不
了，繞到他面前，緊抓他的肩膀用力搖晃吼道：「你是怎麼搞的？聽不見我
說的話嗎！」
結果我一與他對上眼，腦筋立刻就打結了，就看Vincent原本炯炯有神的
眼珠，登時變得混濁一片，雙眼無神，又癡又傻，哪有一副家財萬貫的大老
闆模樣？
我直覺就是陣法搞的鬼，想也不想，一個巴掌就甩了下去，震得他手中
一塊翠玉直落地面，摔得粉碎。
我在心中暗叫苦，卻沒想到Vincent一點也沒當作回事，隨手又拿起一個
青銅爵，那是商、周兩代常見的飲酒容器，小心地輕撫著，癲狂笑道：「趙
梧啊……嘿嘿！來得正好，你看看喔，這獸面紋爵我想了好久好久了……以
前都只能在那該死的博物館見到，哼！那根本就是文物的監獄！一堆凡夫俗
子沒見過世面，參觀完一個又接下一個，完全不懂這些古董的內涵！這下好
了，你看這裡有多少就有多少……你覺得這個怎麼樣？不滿意啊？來來……
這裡還有秦朝的和闐玉……」
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人是我認識的Vincent，現在的他舉止失當，神智
迷糊，十足像是一個為古物癡迷的瘋子。
此時就連繪理也忍不住皺著眉頭，她跟Vincent是有血緣關係的，而且輩
分比他大了許多輩，厲聲說道：「你給我清醒一點！莫名其妙！」
Vincent先是愣愣看了她一眼，嘴中哼了哼，也不看繪理，繼續從旁邊拿
起古物把玩，若無其事的態度實在令人光火。
我見不是辦法，轉向繪理低聲說道：「這下可好了，這麼大的人，居然
給錢財迷了心竅，都還沒見到這個破陣生得什麼模樣，自己就先瘋了。」
「那現在怎麼辦？我們難道要把他扔在這裡？」
我搖頭道：「當然不成，要是給老姚知道，依他的身手，不把我分成幾
塊才怪！」
我看用講得一點用處也沒有，乾脆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打算硬拉起來，
此舉動引起他的回應，突然說道：「你要做什麼啊？」
我以為Vincent恢復了神智，關切說道：「帶你離開這裡啊，你現在腦筋
清楚一點了沒有？」
他掙脫我的手，跳起身來，卻沒有要離開這裡的打算，居然又跑到另一
側的展示櫃邊，喃喃唸道：「我才不要走！好不容易見到這麼多寶貝，怎麼
可能丟下它們……這些都是我想了一輩子的東西，你們要走自己走好了……」
我深深嘆了口氣，心想好不容易才見到Vincent，居然不願跟我們走，難
道陪他在這裡等到香燒完？於是我心一橫，架住他的一條臂膀，打算徑直往
房內另一條通道走去。
Vincent平時有在健身，身子骨也挺健壯的，我和繪理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才勉強抓住他，但他不停地扭動身軀，歇斯底里地伸出手，在架子上亂抓
亂扒，扯下一堆青銅器和玉器掉了滿地，碎片散了整片地板到處都是，雖然
心疼，卻也顧不了太多。
Vincent口中不停地狂吼：「放開我！放開我！我好不容易拿到這些寶貝
！它們都是我的！你們誰也不可以搶走它，誰都不行！」
忽然之間，Vincent從架上握住一個灰色的把柄，猛然一抽，唰地拔出一
把寒氣森森的青銅劍，隨手一砍，一塊木頭桌角登時被削下，看來劍鋒不因
年代久遠而變鈍。
我和繪理大吃一驚，趕緊鬆手，以免被Vincent亂劍劈死。
Vincent緊握長劍，指著我倆大叫：「滾開！離我的寶貝遠一點！」
我也叫道：「你發什麼瘋啊！我是在救你啊！你再待下去，明天就沒命
了！你知不知道！」
Vincent嘿嘿兩聲，冷冷道：「他媽的，說得這麼好聽，你和錢九萬兩個
只想救你家的小丫頭，就拉一群人來闖陣，搞不好，其他人全都死了！只剩
我們三個！就因為你要來找陰符字碑！告訴你，我腦筋清楚得很，這輩子從
來沒這麼清醒過！」
我被他講得毫無辯解之力，因為要救曉萍，卻有可能賠上伙伴任何一人
的性命，這對我而言，是多麼寫實又殘酷的指控，頓時語塞。
繪理拉了拉我的袖子，淡淡說道：「我們走吧，他已經沒救了……」
我不敢相信繪理居然想拋下他，忍不住說道：「不可以！我們都要一起
出去！」
繪理又道：「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何況……你說過，你還要幫我找
到我父親呢。」
我微微愣了一下，差點將尋找繪理父親的下落拋諸腦後，但若要將Vincent
一個人留在此地，我說什麼也不肯。
就看Vincent默默看著我們，忽然「呵呵呵」怪笑起來，沒好氣道：「我
就知道，繪理，妳跟我是同一種人，為了找妳父親，也是不顧闖陣一事，對
吧？哈哈哈！有趣！真的有趣！」
繪理被說得有些微怒，罵道：「Vincent！你什麼意思！」
「嘻嘻！沒什麼意思，唉，跟你們瞎扯一趟，我的寶貝損失了不少啊！」
Vincent一個轉身，就往房內深處的通道跑去，頭也不回地叫道：「趙梧啊，
你心底有沒有渴望什麼東西啊？」
他話一說完，一溜煙消失在房間深處，他的話讓我一愣，見他又想逃跑
，才想拔腿追上，卻又被繪理拉了一把。
「別攔著我！」我轉頭一看，赫然驚覺，不遠處有一位黑衣人正凝視著
我們，這回看得清楚許多，那長相面容的確是繪理的父親！
繪理哪想得到父親居然離自己那麼近，立刻撇下我，一個人衝了過去。
我見Vincent和繪理各跑向不同的方向，心中大罵了好幾聲，心想現在是
演哪齣戲，兩個人各跑各的，我又該先去追誰啊？這不是在搞我嗎！
說老實話，我被Vincent這麼一鬧，對他也有些煩了，心裡還是想幫繪理
找回她的父親多了些，於是對著Vincent的去向吼道：「你這個傻子！錢再多
有個屁用！香燒完就葛屁啦，不想死就聽我的，趕快回頭！」
我吼了幾聲，仍是不見他的人影，牙一咬就轉身往繪理跑走的方位移動
幾步，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個陌生的影子，沿著擺放馬車的空間緩緩晃過。
我略微遲疑，仔細再看一遍，什麼都沒有，以為眼花，將自己的影子當
成鬼影，甩甩頭，回頭還想追繪理時，卻發現她和她父親二人皆消失了，忍
不住叫道：「繪理！妳跑哪去了？等等我啊！」
四周靜悄悄地，一點回應也沒有，眉頭一皺，心想她也跑太快了，怎麼
連個腳步聲都沒聽見，難道遇上什麼麻煩？
我越想越不對，腳步越走越快，但我幾乎快逛遍了整間藏寶室，一點線
索都沒發覺。
不知不覺間，我發現一條被許多架子掩蓋的通道，恰好可容納人通行，
心想她搞不好在裡面，毫不遲疑，立刻鑽了進去。
對比先前明亮的空間，此地真的灰暗許多，我不敢像剛才那般放開腳步
狂奔，只能小心地貼著冰冷的石牆，低聲叫喚：「繪理，繪理，妳在裡面嗎
？出個聲啊，別嚇唬我！」
話音剛落，就見兩道一男一女的黑影快速從眼前跑過，我見狀大叫了一
聲，也不顧昏暗的環境了，拔腿就追，深怕這回又跟丟了。
如此跑了一陣子，感覺前方二人的距離越來越近，也許是近期從事體力
負擔較大的工作多了，跑起來不是很費力，就看他們兩人身形一滯，距離他
們不過二、三米而已。
近距離一看，此刻我居然看傻了，那女人不是繪理，而是一個陌生女子
，頭髮上綁著鵝黃色的緞帶，年紀比我大了一些，看了她一會，忽然覺得有
些面熟。她見到我來，也不在意，只是愣愣看著另一位男子，眼神充滿複雜
情緒。
就當我視線落到那男的身上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那人也不是繪
理父親，居然是留著一頭短白髮的陸老白！
當下我真的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見陸老白正眼也不瞧我，哇哇大哭起來
，對著那女子哭道：「琇如！我好想妳，妳知不知道啊！自從妳死後，我沒
有一天不後悔，我早該把那陰符字碑扔掉！妳這樣就不會走了，對不對？不
過現在又見到妳了，我好開心，我不管妳是人是鬼，我絕對不會讓妳離開我
的！」
琇如一臉哀傷和憐惜望著陸老白，眼中盡是不捨，卻一句話也不說。
這一幕我全都看在眼底，渾身僵硬，原來那女人就是陸老白的妻子，之
前在他房間見過照片，難過如此眼熟！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妻子不
是早死了嗎？怎麼今天又活了？
快速思考自從進陣後，遇見的一切不可思議之事，先是出現繪理早過世
的父親，接著又是將Vincent弄得瘋瘋癲癲的古文物，現在又出現琇如，這到
底是什麼樣的地方？
這時，腦袋瞬間一道電流竄過！一個恐怖又不可思議的念頭逐漸占據腦
海，忽然全身冰涼，雙手不禁微微顫抖，此刻，我終於明白為何一直見不到
那和服女子口中說的奇萊迷陣，因為自從我們拿起香的一刻起，我們就掉進
入她口中的陣法之中！
這個詭異無比的怪陣，會將闖陣之人心中的最執念的慾望無限放大，並
將它具體化，所以繪理才會見到她的父親，陸老白見到他死去的妻子，而貪
財的Vincent，當然見到他朝朝暮暮渴望的文物！
若讓人見到自己內心最想得到的事物，無論是多麼厲害的人物，也會不
停身陷其中，無法自拔，最後，生命隨著香的燃盡，也到了終點，成為這間
高山病院中日復一日受盡痛苦折磨的鬼魂之一！
好妖異的怪陣！只要是人，就有慾望，難怪至今無人能破陣！
我想起和服少女的警告：「無欲則剛」，頓時明白這層道理，沒有感到
一絲絲的喜悅，只有恐懼的情緒不停湧現，宛如潮水般一波波襲來，令人難
以呼吸，近乎窒息！
忽然之間，我耳邊再度響起Vincent臨走前那句怪異的話：「趙梧，你心
底有沒有渴望什麼東西啊？」
不！趙梧！你這個烏龜王八蛋！不准去想！不准想！！！
眼前的陸老白和琇如早已消失，黑暗的通道頓時引起一股不小的震動，
就看前方塊青磚，不停地裂開，不停地裂開，沒幾秒的時間，一條黑幽幽的
階梯便出現在我眼前。
「下去吧，下面有你最想要的東西……」忽然有個細如蚊蚋的聲音對自
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