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子不語
時間：清代
作者：袁枚
來源：開放文學
第十四卷
………………………………………………………………………………………………………
╔═══════════╗╔═══════════╗╔═══════════╗
║14-01 勾魂卒 ║║14-09 鴆人取香火 ║║14-17 中山王 ║
║14-02 趙西席 ║║14-10 科場二則 ║║14-18 狀元不能拔貢 ║
║14-03 楊四佐領 ║║14-11 狸稱表兄 ║║14-19 謹權量 ║
║14-04 藍頂妖人 ║║14-12 陸大司馬墳 ║║14-20 拘忌 ║
║14-05 蒙化太守 ║║14-13 鬼受禁 ║║14-21 奇術 ║
║14-06 店主還債 ║║14-14 狐鬼入腹 ║║14-22 狐仙自縊 ║
║14-07 許氏女報奶娘仇 ║║14-15 怪詐人父 ║║14-23 高白雲 ║
║14-08 蠱 ║║14-16 皂莢下二鬼 ║║14-24 梁觀察夢應 ║
╚═══════════╝╚═══════════╝╚═══════════╝
………………………………………………………………………………………………………
╔═══════════╗╔═══════════╗
║14-25 大胞人 ║║14-32 鬼避人如人避煙 ║
║14-26 錢文敏公 ║║14-33 賣蒜叟 ║
║ 夢辛稼軒而生 ║║14-34 借棺為車 ║
║14-27 鬼入人腹 ║║14-35 孫伊仲 ║
║14-28 牛僵屍 ║║ ║
║14-29 袁州府署大樹 ║║ ║
║14-30 燧人鑽火樹 ║║ ║
║14-31 鬼怕冷淡 ║║ ║
╚═══════════╝╚═══════════╝
………………………………………………………………………………………………………
14-31 鬼怕冷淡 akoumedi
揚州羅兩峰曾說過自己看得到鬼，每天太陽下山後，路上滿滿都是鬼，有錢人家更是
聚集特別多的鬼。
*揚州: 位於江蘇省。
*羅兩峰: 羅聘，AD 1733-1799，(字)兩峯，(字)遯夫，(號)花之寺僧，(號)花之僧
(號)花之人，擅長詩、畫。揚州八怪(揚州畫派)之一。
鬼大概比人短個幾尺，臉孔模糊，通常都是聚集著呈現幾團黑色氣體，斜站在路旁，
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鬼喜歡氣場溫暖的地方，所以會聚集在人多的地方居住，就像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
族一樣。
揚子雲說：「有權勢、有錢的人都會有一堆鬼偷看他家。」這話說得真有他的道理。
*揚子雲: 揚雄，BD 53-18，字子雲，西漢哲學家、文學家、語言學家，四川人。
漢賦四大家之一。
鬼可以自由的穿越牆壁、窗戶，一點障礙都沒有。
人和鬼是存在於兩個不同的空間，所以不會互相妨礙。
若看得到鬼的面目，那大概是你不知道何時造了什麼孽，導致鬼來找你報冤，或者是
太倒楣、運勢太低被鬼作祟。
那種窮苦衰敗的人家，反而很少有鬼，因為窮苦人家人氣不旺、運勢差，連鬼也待不
住。
難怪俗諺會有這麼一句話「窮得鬼不上門」。
14-31 鬼怕冷淡
揚州羅兩峰自言能見鬼，每日落，則滿路皆鬼，富貴家尤多。大概比人短數尺，面目
不甚可辨，但見黑氣數段，旁行斜立，呢呢絮語。喜氣暖，人旺處則聚而居，如逐水草者
然。揚子雲曰：「高明之家，鬼瞰其室。」言殊有理。鬼逢牆壁窗板，皆直穿而過，不覺
有礙。與人兩不相關，亦全無所妨。一見面目，則是報冤作祟者矣。貧苦寥落之家，鬼往
來者甚少，以其氣衰地寒，鬼亦不能甘此冷淡故也。諺云「窮得鬼不上門」，信矣。
14-32 鬼避人如人避煙 akoumedi
羅兩峰說：鬼避開人就像人避開煙一樣，因為討厭陽氣而避開，並不是因為知道是人
而避開。
常常有鬼被匆忙走過的人給衝散成好幾段氣，要一段時間才能夠凝聚回原本的鬼體，
大概跟煮開水的時間差不多，因為凝聚回去似乎蠻吃力的，所以鬼通常都會避開陽氣。
14-32 鬼避人如人避煙
兩峰云：鬼避人如人之避煙，以其氣可厭而避之，並不知其為人而避之也。然往往被
急走之人橫衝而過，則散為數段，須團湊一熱茶時，方能完全一鬼，其光景似頗吃力。
14-33 賣蒜叟 akoumedi
南陽縣有個姓楊的男子，家裡排行老二，擅長拳術，力氣非常的大。
*南陽縣: 位於河南省。
有一次，楊男雙肩背負起整個糧船，任憑數百名旗丁用撐船的篙一直刺擊都沒用，反
而是那些篙一寸一寸的折裂掉，楊男因為這件事而名氣大噪。
*旗丁: 運船的水手人丁。
楊男常常率領他的徒弟在常州進行教學，每次到演武場傳授槍、棒的武術，都會引來
非常多的百姓圍觀。
一天，有個又老又駝背的賣蒜老人來到演武場旁一直咳嗽，然後斜眼觀看演武場的情
形，好像在嘲笑楊男的教學，當眾人心中驚問這老人的來頭時，已經有人去通知楊男。
楊男得知後非常的生氣，把老人叫到演武場前，然後在老人面前用拳頭猛烈的打入磚
牆一尺多，驕傲地對老人說：「老頭，你辦得到嗎?」
老人說：「您能打牆，不能打人。」
這話惹得楊男更加生氣，罵說：「你這老奴禁得起我打嗎？被我打死就不要有怨！」
老人笑著說：「我這個垂垂等死的老人，若能以死來成全您的名氣，死了又有什麼好
抱怨的！」說完便在現場觀眾面前約定三日後的比試，並寫下立誓券，然後叫楊男回去休
養。
約定日當天，老人裸著上身把自己綁在樹幹上，楊男則從十步外開始助跑用盡全力使
出重重一拳打向老人的腹部。
老人一片沉默，只見楊男雙膝跪地叩頭說：「晚生知罪了。」說完，要拔起自己的拳
頭，卻發現拳頭已深深夾入老人的腹部，拔不出來。
楊男苦苦哀求了很久，老人才鼓起腹部彈開楊男的拳頭，這一彈，使得楊男遠遠得跌
出了石橋外。
此時，老人慢慢地背起自己的蒜頭回家，到最後都不肯透漏自己的名字。
14-33 賣蒜叟
南陽縣有楊二相公者，精於拳勇，能以兩肩負糧船而起。旗丁數百以篙刺之，篙所觸
處，寸寸折裂，以此名重一時。率其徒行教常州，每至演武場傳授槍棒，觀者如堵。
忽一日，有賣蒜叟龍鍾傴僂，咳嗽不絕聲，旁睨而揶揄之，眾大駭，走告楊。楊大怒
，招叟至前，以拳打磚牆，陷入尺許，傲之曰：「叟能如是乎！」叟曰：「君能打牆，不
能打人。」楊愈怒，罵曰：「老奴能受我打乎？打死勿怨！」叟笑曰：「老人垂死之年，
能以一死成君之名，死亦何怨！」乃廣約眾人，寫立誓券，令楊養息三日。
老人自縛於樹，解衣露腹，楊故取勢於十步外奮拳擊之。老人寂然無聲，但見楊雙膝
跪地叩頭曰：「晚生知罪了。」拔其拳，已夾入老人腹中，堅不可出。哀求良久，老人鼓
腹縱之，已跌出一石橋外矣。老人徐徐負蒜而歸，卒不肯告人姓氏。
14-34 借棺為車 akoumedi
紹興有個叫做張元的先生，在蘇州閶門附近開了一間布行。
*紹興: 位於浙江省。
*閶門: 城門名，位於江蘇省蘇州。
張元聘用了一個姓孫的員工，陝西人，個性誠懇謹慎又勤勞，為布行所做的買賣都可
以得到比市價好三倍的利潤，因此勞資雙方相處得非常融洽。
孫員工在短短三、五年裡，就為張元聚集了財富十萬。
孫員工屢屢向張元乞求辭職回家，張元都堅持不給離職，一次，孫員工生氣的說：「
假如我死掉的話，你也不放我回家落葉歸根嗎？」
張元笑著說：「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一定親自送你回歸故鄉，三、四千里，我都不辭
辛勞。」
一年過去了，孫員工病勢沉重，張元到他床前詢問身後事想要怎麼處理，孫員工說：
「我家在陝西長安縣鐘樓的旁邊，家裡有兩個兒子。希望老闆您念在我之前賣力工作的情
面上，將我的靈柩帶回去給我兒子。」話說完便斷氣了。
張元大哭，深深地後悔自己之前怎麼這麼壞，員工想回家，自己卻狠心苦留員工留下
來繼續工作。
張元哭完心想自己家裡的十萬財富都是孫員工出力幫忙才有的，自己怎麼能夠食言不
送他最後一程回去呢？
於是張元準備了一千金的白包，親自送孫員工的棺木回到長安。
到了孫家，出來開門的是孫員工的長子。
張元告訴孫員工的長子他父親病死的原委，說著說著眼淚還情不自禁的掉下來，但孫
員工的長子看起來卻很淡定的叫喚僕人說：「老爺的靈柩既然回來了，就把他安置在大廳
旁吧。」長子死了父親，看起來既沒有哀傷的情緒，也沒有去換喪服，張元驚訝得無言。
不久，孫員工的次子出來向張元致謝說了好幾句話，看起來也是神色平常，沒有一點
哀傷的樣子。
張元心想孫員工這兩個兒子真不是人，孫員工這麼樣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生出如此禽
獸的兩個兒子呢！
張元心中正在驚歎的時候，聽到孫員工的妻子在裡面呼喊：「老闆特地遠道而來，一
定餓了吧？我酒菜已經準備好了，可惜沒有人能陪老闆用餐，這要怎麼辦呢？」
孫員工的兩個兒子說：「爸爸的老闆張先生，是父執輩的，我們晚輩不敢陪侍。」
孫員工的妻子說：「那麼一定要你們那個死老爸不可了。」說完，便叫兩個兒子擺宴
設席，而自己拿著大斧出來，劈開棺材罵說：「都已經到家了，何必再繼續裝死！」
棺材裡，那個應該已經死去的孫員工突然發出大笑，掀開棺材起來，對張元拜謝說：
「先生真是個說話算話的君子，真的送我回來落葉歸根。」
張元問：「為什麼要詐死？」
孫員工說：「我不詐死的話，您肯放我回家嗎？況且旅途勞累，不如躺在棺材中安逸
的被送回來。」
張元說：「既然你的病已經痊癒了，要不要再跟我去蘇州？」
孫員工說：「先生命中財富只到十萬，就算我再去幫你工作，也沒有辦法再讓你增加
財富。」
之後，張元留宿三天後離開，最後還是不知道孫員工是什麼來歷。
14-34 借棺為車
紹興張元公，在閶門開布行。聘伙計孫某者，陝人也，性誠謹而勤，所經算無不利市
三倍，以故賓主相得。三五年中，為張致家資十萬。屢乞歸家，張堅留不許，孫怒曰：「
假如我死，亦不放我歸乎？」張笑曰：「果死，必親送君歸，三四千里，我不辭勞。」
又一年，孫果病篤，張至牀前問身後事，曰：「我家在陝西長安縣鐘樓之旁，有二子
在家。如念我前情，可將我靈柩寄歸付之。」隨即氣絕。張大哭，深悔從前苦留之虐。又
自念十萬家資皆出渠幫助之力，何可食言不送？乃具賻儀千金，親送棺至長安。
叩其門開，長子出見。告以尊翁病故原委，為之泣下，而其子夷然，但喚家人云：「
爺柩既歸，可安置廳旁。」既無哀容，亦不易服，張駭絕無言。少頃，次子出見，向張致
謝數語，亦陽陽如平常。張以為此二子殆非人類，豈以孫某如此好人，而生禽獸之二子乎
！
正驚歎間，聞其母在內呼曰：「行主遠來，得毋饑乎？我酒饌已備，惜無人陪，奈何
？」兩子曰：「行主張先生，父執也，卑幼不敢陪侍。」其母曰：「然則非汝死父不可。
」命二子肆筵設席，而己持大斧出，劈棺罵曰：「業已到家，何必裝癡作態！」死者大笑
，掀棺而起，向張拜謝曰：「君真古人也，送我歸，死不食言。」張問：「何作此狡獪？
」曰：「我不死，君肯放我歸乎？且車馬勞頓，不如臥棺中之安逸耳。」張曰：「君病既
愈，盍再同往蘇州？」曰：「君命中財止十萬，我雖再來，不能有所增益。」留張宿三日
而別，終不知孫為何許人也。
14-35 孫伊仲 akoumedi
這是發生在常州孫文介先生的玄孫伊仲身上的事。
*常州、江陰: 位於江蘇省。
*孫文介: 孫慎行，AD 1565-1636，字聞斯，號淇澳，江蘇人。
專長理學，明代文學家、政治人物。
當時孫伊仲要到江陰考試，傍晚坐船來到一個荒郊野外，在路上遇到一位穿著古代服
飾的人問他：「你要去哪裡？」
孫伊仲：「要去考試。」
對方驚訝地說：「功名富貴，是可以世襲取得的嗎？水的源頭、樹木的根本，是可以
終絕的嗎？連這些都不知道，去考試又是為了什麼呢？」話說完便消失了蹤影。
孫伊仲恍恍惚惚的感覺好像作夢地又走回了船裡。
孫伊仲後來打算不去考試了，但同行的人一直苦勸他要去考，不得已之下，孫伊仲還
是來到了江陰。
到了當地沒多久，孫伊仲就染上了嚴重的瘧疾，在病熱的時候，孫伊仲又看到那位穿
著古代服飾的人說：「你沒有父親，我沒有子嗣，在人生路上，任憑風雨霜露的摧殘，真
是悲哀傷心。」當下孫伊仲一整個毛骨悚然，痊癒後立刻買船票南下回鄉。
然後將遇到那位穿著古代服飾者的經過，告訴族人，這才知道孫文介先生本來沒有子
嗣，所以認養了同族的小孩當兒子，後來孫文介先生的後代都是由這個養子所開枝散葉出
去的，而這個養子的墓已經不知道在哪裡了。
在趙恭毅先生和孫刑部郎中代為調查下，得到消息是說養子的墓被一個沈氏的墓所佔
據，於是孫伊仲就幫忙出錢將養子的墓贖回來。
這是乾隆四十三年所發生的事。
14-35 孫伊仲
常州孫文介公玄孫伊仲，赴江陰應試，舟泊於野。天將夕矣，路見古衣冠者問：「何
去？」曰：「應試。」其人咤曰：「功名富貴，可襲取乎？水源木本，可終絕乎？此之不
知，應試何為？」言畢不見。伊仲恍惚如夢，歸至舟中。欲不應試，同人勸行，不得已，
仍至江陰。患瘧甚劇，莽熱時，見古衣冠者又來曰：「爾無父，我無子，風雨霜露，哀哉
傷心。」伊仲悚然，即買舟南歸。以此言告本族，方知文介公本無子，嗣其宗人為子，後
其家子孫皆嗣子所出，而嗣子之墓久不可考矣。趙恭毅公孫刑部郎中某代訪得消息，墓為
沈氏所占，乃為助錢議贖還之。此乾隆四十三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