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聯繫不上密特朗，他們只能將我運回大屋。
趨緩的傷勢隨著時間加重，有過成功的例子，強再度餵食鮮血，這回並非以巨人身形為之
，血液入口時，效果不像上回那麼猛烈難受。
血液似乎附帶特殊效果，讓我得以分享強的記憶。
我看見一個大型圓筒狀的培養皿，玻璃倒影中，有一個嬰兒蜷曲在紅色液體中，睜睜地觀
察外界動靜。
器皿外是一處昏暗被油燈環繞的偌大空間，前方是一只長方形松木桌，上頭遍布以拉丁文
、中文書寫的各類圖書，擺滿書的木架沿著牆壁豎立。
一個看不清楚臉的男人埋頭在書堆裡，翻找需要的知識，頻頻搖頭吶喊著：
「不對，不是這樣子，錯了，又錯了。」
為了實驗不合自己心意而挫敗自責中。
經過一段時間，男人不再出現，跟著玻璃碎裂，視角切換至地面，在一段爬行後，來到一
面鏡子前，鏡子裡顯現出強未變身的醜陋模樣，當詫異轉換成憤怒，身體瞬間爆衝巨大化
，強一拳敲毀鏡面，推倒木架，撕爛書籍，撞牆、跺腳，拿身體洩憤。
誕生時的記憶到此中斷，之後，便是他在屋子摸索探險，找到通道外出覓食，在接觸人類
，因為外貌飽受欺凌的不堪畫面。
從景色到人的穿著，強經歷過歲月至今不過五十餘年，和大多數血屬相比，不過是個小孩
。
竟有人以科學方法，人工製造新種的血屬，這人的身份成謎，用意不明，但他拋棄強是不
爭事實。
若不是密特朗完全不認識強，我會懷疑是他在幕後搞鬼，醫術高超醫生往往與瘋狂科學家
劃上等號，拿人體做實驗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
可憐的強孤苦無依度過幾十年頭。
隨著一次又一次吸收他的血液，記憶挖得更深。
我像是陪在他身邊，經歷他擁有的生命過程。
心善和平的他，像是受到惡毒詛咒似地，一遇上血屬，便不由自主狂暴起來，毀天滅地撲
殺對方至死，在殺人之後，被罪惡感折磨在出生地一角啜泣。
顛沛流離的生活，在遇見蕾妮後發生改變。
那時蕾妮年紀更小，稚嫩，毫不畏懼在暗夜追逐強身影，強極力逃避，卻拗不過這個，因
為跟丟他，在背後哭泣的固執小女孩，繞回頭站得老遠安慰她。
試著掀開遮臉的圍布，變換駭人巨大身形，想要嚇走蕾妮，她卻絲毫不為所動，令強無奈
又有著說不出的歡喜。
兩人時不時地碰面，蕾妮總帶著一籃子食物和他談天說地，聊到台灣這個陌生國度，對於
平生不曾走出巴黎的他，蕾妮生長的小島，和他曾閱讀過的冒險小說中的金銀島同樣精彩
。
不知從何時，他開始期待蕾妮寒暑假來到巴黎和他相聚，羈絆漸深，蕾妮儼然是他心目中
的重要親人。
我能理解，強為何數度奮不顧身搭救蕾妮。
他的記憶，視線集中在蕾妮一身，蕾妮在他荒蕪生命裡，種下喚做盼望的種子，萌芽茁壯
成為愛情的大樹，強佇立在蒙馬特愛情牆前，端詳牆上書寫的多國文字，用發著肉芽的掌
心觸摸光滑磁磚磚面，思念情愫表露無遺。
我也感受到他對西蒙與麥克的憤怒，羨慕又嫉妒的目光，在我腦中無限次的重播。
見到他套上敲破櫥窗偷來的時裝，在裂開鏡子前企圖模仿兩兄弟，那失望痛苦的挫敗表情
，令我落下淚來。
「很難受嗎？」
蕾妮以為我承受不住劇痛而掉淚，緊張地探問。
我人在寢室裡，床邊僅有蕾妮陪伴。
腹腔不再有燒灼滾燙感覺，伸手去摸，潰爛處漸漸收乾重新長出新皮，我度過難關。
「密特朗來過了嗎？」
我想又是受他醫治。
「醫生出了遠門，到處找不到人。」
既然不是密特朗，唯一的可能便就是強的血起了功效。
如果說上次中毒後，強的血液產生對毒素抗體，這回獲救便說得通了。
「強人呢？」
我想當面感謝他。
「他一個人待在閣樓裡，我去叫他，但是不知道他願不願下來。」
「怎麼讓他待在那種地方？」
平時那裡專門儲藏雜物，不適合人居住。
「我說了，他就是不肯聽，也不讓我和麗兒打掃收拾。」
蕾妮苦於強的頑固。
「讓我試試看。」
我想和強親自溝通。
蕾妮開心地上樓叫喚強。
十分鐘後，垮著一張臉回來見我，想來遭到強拒絕。
「我親自走一趟。」
才剛下床，蕾妮立刻攙扶住我，擔心我行動不便。
確實我處在有氣無力的虛弱狀態，由著她幫手，一步一步到達閣樓。
強的血液在我體內融合流轉，受血的連結影響，再見到我，不像過去劍拔弩張，在我靠近
時，仍有些許畏縮，但已能保持冷靜，維持住瘦小模樣。
「你好了？」
強上下打量我後說。
「多虧你，我欠你一份情。」
我發自赤誠感謝。
「強每天割血給叔叔，全是他的功勞，麥克只會在旁邊說個不停，半點辦法也想不出。」
蕾妮為強邀功。
「他那是不想全部功勞都給強搶了去，希望在妳面前表現。」
蕾妮不解風情，會害慘這批為她爭風吃醋的小夥子。
「大家都在為叔叔奔走，他添亂就是不對。」
不願意接受我替麥克說情。
「妳下去，我有事跟強說。」
這個年紀自我意識正高漲，和她說不清，我省下麻煩，請她先行下樓，給我和強獨處的空
間。
「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不可以再跟叔叔吵架。」
蕾妮叮嚀強與我和平相處。
強點頭，蕾妮欣慰上前抱住裹在毛毯中的他，他那已無皮膚的臉，看不出羞澀紅暈，但從
毯子抖動程度判斷，他既開心又畏懼親密接觸。
「他們全看見了。」
強直指比起我身體更需要擔心的問題。
「不用說了，我全知道。」
我和強有著同一雙眼睛，目擊他、雙頭狼與老者在堡頂惡鬥，靠著狼的敏捷，他的力量和
老者打了平手，老者盛怒下，動用能力回春到壯年，以古武術單手摔倒他，另一手從頭與
頭中切入，直擊胴體部分，劈中兩兄弟弱點。
局面扭轉時，三名押解我的血屬，其中有人擁有類似於雷達的遠程感知能力，察覺到遠處
上空有行會的人接近，促請老者儘速撤退。
一名血屬化身一隻大黑鴉，老者翻身上鳥背，另外兩名抓在鳥爪上，拋下強和雙頭狼振翅
往反方向飛去。
他們剛走，一隻巨型白色蝙蝠背上載著三人追逐而來，一心要捕獲老者等人，他們選擇忽
略下方的人，但雙方眼神有了交會。
細眼尖耳面貌有如妖精的男人，衝著強直笑，比起對血屬的敵意，強更先感覺到恐懼，本
能地衝著天空吼叫，蝙蝠背上的人紛紛笑了起來，露出鄙夷之色，傲慢地別過頭，繼續往
前追趕老者。
「這段期間你先留在大屋，我有隱蔽的地方能讓你藏身，等風頭過了，你再決定去哪？為
了蕾妮，聽我的建議好嗎？」
我瞭解強無所畏懼，但蕾妮未來的命運走向，將憑藉我如何妥善處理行會的追問。
蕾妮在關鍵一秒上到堡頂，被細眼男人盯上了。
我看見那人一臉邪氣地奸笑，乾渴般地抿起嘴唇，他相中難得一見的美麗少女。血屬對美
食存在著近似銘刻作用的執念，在滿足之前，將會念念不忘。
雙頭狼與強機警擋在蕾妮前方，這份維護，只會挑起血屬挑戰慾望。
阿里和細眼男人全是同一類危險人物，他們的強大因為猶如精神病患者的偏執。
我卻更擔心統帥這批人的行會，聰明如總管，聽到屬下報告後，定會聯想到蕾妮便是香堤
雅信中的女孩。
我說了謊，權威者將任何的謊言，視為對他權力的挑戰，追究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最壞的情況，我遭到處死，蕾妮成為獎賞賜給有功的戰士。
兩者我都不樂見。
我叫來了麗兒，在麗兒帶領下，強與蕾妮走進一面開啟的機關鏡中，遁入大屋的另一面。
這是秘密，所以西蒙和麥克不知情。
他們對蕾妮跟著強遠走高飛走味不已，麥克尤其無法接受，衝著我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我不信蕾妮會選擇那個醜陋的怪物。」
但事實擺在眼前，慢慢接受西蒙的勸說，黯然地回到狼族領地。
「好好保護蕾妮，需要的時候隨時叫我來。」
西蒙嗅覺強過麥克，聞到蕾妮氣息仍在大屋，相信我的決定必然有其用意，深情地將蕾妮
託付給我。
「我不是因為不得已才愛她。」
在氣味最濃的地方向我告白，間接將情意傳達給隔著一鏡之隔聆聽的蕾妮。
我的聽覺是如此地敏銳，連蕾妮濕了眼眶也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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