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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凝視著。有雙眼眸正窺視著。九連倏忽側首,直往目光源頭追去。
視線又轉瞬消逝。
「好像被監看了。」九連不動聲色,向蹲在一旁的同伴低語。
「是嗎?是鬼還是妖?」踞蹲墳頭上、猴模猴樣的同伴抬頭。
「不確定,感覺消失了。」目光移至同伴身上,九連為難開口:
「……你行事莊重點,也不致引來關注。」
「不莊重?我行事一向以穩健著稱。」猴樣同伴起身、大幅度擺動腰肢,
再跺跺酸麻的腳,足下碑石隨之併裂。
「你現在是流行什麼……幽默感嗎?你才該三思而後行吧。」
猴樣同伴撐大猴睛直盯九連,起初九連一臉困惑,意會後尷尬撇開臉。
算這小子還有自知之明。
大猴子移開視線,打了個哈欠。「以防萬一,先『隱蹤』好了。哎呀,咱
以為鄉下村子會比較乾淨呢。」
啊,不見了。
原先半瞇的視線驚訝大睜,所幸身形深藏放學人潮中,儘快隱藏自己的視
線、身形便可安然無事。
小女孩不忘藏身人潮的重要性:極短時間要釐清大量紛亂頻繁的訊息可非
易事,對人或「非人」皆為通則,大抵管用。
從學校返家的路途上必經一區公墓,而小學生的上下學皆在天光正好時,
再結伴同行大多不會出什麼事。雖然同鄉放學返家的人數不多,但同鄉怎
麼走都會兜在一塊,就算跟同行的人搭不上話,小女孩仍盡力裝出融入人
潮的模樣。
一個是髮長過肩,長髮遮住側臉的大人,一個是猴模猴樣,卻不像演大戲
的孫悟空的大人。兩人衣著跟一般人完全不同。最古怪的是猴模猴樣的那
個,還蹲在破損的墓碑上。
阿爸告誡過不能對墳墓做不敬的事,蹲在墓碑上算不敬的事吧,所以那兩
個……不是人吧?
真璃不常看見旁人都看不到的東西,偶爾瞧見時多少帶給她一些不便。
家裡大人們說:什麼都沒有,不要找麻煩。她不想給父母添麻煩,不願給
自己找麻煩。畢竟家中人口眾多,農事總是繁忙,學費都快擠不出了,遑
論不必要的收驚費。
努力學習視若無睹眼前奇異的人事物,偽裝出視而不見、聽而未聞的模樣。
奇異的一切需要練習,一再重複的驚恐和好奇心日漸消磨殆盡,最終真璃
看上去與一般孩子並無兩異,日子便相安無事過下去。
真璃生於人世時,正逢又窮又苦的時代。
她生於一個典型農業社會的鄉,縱然基層農民中已有自耕農,但真璃雙親
擁有自耕農的身份,還是真璃五歲以後的事情。本為佃農,過渡成自耕農
的家庭,生活亦不見好轉,總得每分每秒極盡努力的工作,才能換得一家
肚腹溫飽。
真璃一家八口,上為祖母、中至父母,下有五個兄弟姊妹,真璃在兄弟姊
妹中排行第四。
誕於人世時,她與尋常小孩並無相異,會哭會笑會說話,吃飯喝水才長大。
不是投對胎萬歲的帝王將相,更非不哭不笑的魔法少女,沒有仙佛入夢、
天仙群舞,更無天有異相、異香繚繞的奇象出現。
若言最初與其他兄弟姊妹的相異之處,是她的名字由出家人所命名。
貧窮佃戶鮮有習字讀書的機會,真璃的雙親也不例外,目不識丁,家裏五
個孩子的名字皆由唸過書的鄉長協助命名。
真璃出生時,恰巧有出家人拜訪鄉長,她的名字便由出家人命名。出家人
直言真璃命途乖舛,願帶其修行,以求此生平安。然而真璃家中大人沒把
出家人的話當一回事。
農業社會重視勞動人口,老四既非男孩、亦非長子,不過是個生產力低的
賠錢貨,有了名字便好,無需掛意枝餘末節的事。
名字當用則用,但對農家子弟而言,「真璃」這名字著實過於拗口、不切
實際,家人都喚她「阿真」居多。
「爸,阿真昏倒了。」
「又昏倒了?」
「阿雄乖,幫阿爸把你妹妹揹到樹下。」
「不要!」
「阿雄,她是你妹妹!」
「我就不要!她一定是裝的,她不想幫忙!」
面有不甘的男孩,快手抓起一捆乾草、轉身跑遠。
做父親的眉心緊擰,繼續彎腰割稻,要追要罵都嫌無心無力。還等著上繳
今年的稻米呢!忙於採收熟成的稻穗已是分身乏術,現下孩子不聽話僅能
任由他去。
雙手未曾停歇的母親,一再把割下的穗花塞滿布袋,再將成堆布袋疊上拖
車,連撥挽因汗水而黏於額前的髮絲的空閒都沒有。
在旁默然聽完丈夫和大兒子的對話,女人暫放手上工作,步步艱難,走向
昏倒在稻田彼端的女兒。
真璃幽幽轉醒,身下石椅傳來舒適沁涼感,讓體溫飆高的她不再嚴重昏眩,
才發覺自己在溫度適宜的室內。
眼前面黃肌瘦的女人靠坐藤椅上,目光清清盯視自己。
真璃喊道︰「媽……」並試圖勾起安然無恙的笑容。
母親並無回應,逕自塞給女兒一杯水。真璃反應不及,小手勉強握穩水杯,
卻仍讓一些水珠灑溢杯緣,沾濕了衣褲。
女人傾身啟口,神色更為憔悴:
「阿真,妳身體不好。我們沒強逼妳下田幫忙,妳就當作幫爸爸媽媽的忙,
待在家裏也好,幫忙照顧妳弟弟也好,別再到田裡多添麻煩,妳動不動就
昏倒,我們沒空照顧妳……妳懂嗎?」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真璃頭壓得低低,低到視線裏僅存水杯裡晃盪不已的水紋。造成家人困擾
是沒資格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