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將夜巡 (四)
浪濤拍岸聲漸大,家將團一步一步迫近海岸邊。茄萣沿海一帶建物多為冷凍倉庫或是
漁獲加工廠,住家民宅稀稀落落,是故夜間人跡罕至,不失為潛藏隱匿的好處所。將爺奮
起精神強力搜查,不願錯過任何可疑線索。
另外那頭,趙炎彪試探性地扯動腳鐐,沒想到鎖頭竟然『喀~』一聲鬆開。如此輕易
掙脫束縛,反倒教趙炎彪滿腹疑猜,家將團花費一番功夫才逮住他,怎有可能未加檢查刑
具就放他獨留此地。不知祂們確是如此粗心大意,又或者另存目地?
趙炎彪暗自猜測,刑具爺方才演那齣戲碼只是為了鬆懈其心防,好令他相信家將團現
已移往它處,實際上將爺根本未曾遠離現場,而是藏身於隱密處暗中觀察。倘若不設防跑
去投靠那個人,恐怕會引來將爺尾隨跟蹤,藉此搜捕祂們此行的首要目標。心中認定此事
必有詐,趙炎彪自行鎖回腳鐐逗留於原地,東張西望罵說:「你老母咧!當我三歲小孩啊
!別以為耍點小技倆就想找到那個人。」
趙炎彪口中的那個人-渡水道長,即是家將團現下積極搜索的對象。俗名郭世隆,福
建興化人,生於明萬曆年間,幼時即被家中長輩送上武夷山習道。成年後轉往南昌西山修
行,拜入淨明道門下,受賜道號上靈下夷,靈字為該派系行輩,夷字則取自其道學啟蒙地
武夷山。
靈夷道人自幼便無心修道,只愛好鑽研各類奇門法術,入門未久,其不喜讀經只好習
術之態度,屢遭門內師叔伯斥責糾正,同儕亦視他為異端邪士,兼且聯合排擠之。每當與
人爆發爭執,靈夷道人便以幼時於閭山派習得之法術反擊報復,導致淨明道眾將其畢生所
學鄙視為南蠻巫術。靈夷道人不甘受辱,三不五時便以門人口中的巫術惡整對方,無論其
恩師如何勸誘歸善,依然堅持不改作風。如此惡性循環,致使靈夷道人與師門關係日漸緊
張,矛盾衝突愈加頻繁。
晃眼十餘寒暑過去。某日,靈夷道人獨自鑽研偏門術法,再次遭受同門師兄弟聯合糾
舉,由於雙方蓄怨久矣,一場激烈口角於焉觸發。無奈孤舌難敵眾口交攻,靈夷道人不得
不自抑肝火當眾示弱,吞忍到晚間方暗佈符籙加以報復,原本只欲略施薄訓以吐怨氣,熟
知下符之時出手過重,不慎造成七名身中符法者終生殘疾。一念之差誤闖禍端,靈夷道人
頓成淨明道公敵,門內同輩道士全員提劍前往討罪。若非及時請動師尊出面說項,恐將當
場橫死劍下,眼見西山既已容不下他,只得連夜潛逃下山遠離南昌。
狼狽返抵故鄉興化,數個月過去,原本以為雨過天晴,豈料市集商販傳出耳語,說有
數十名北方來的佩劍道士,面帶怒容四處打探靈夷道人之下落。暗中查證確認屬實,靈夷
道人即刻收拾行囊,隨著大批移民搭船遷台避禍。上岸以後,郭世隆絕口不提靈夷道號,
逢人問起便以郭道長自稱,一方面憂慮身分曝光引來殺機,一來曲解其恩師賜號夷字之意
,實為取笑他來自南夷之地,故不願再耳聞此名號。當地人只知他從唐山渡過黑水溝而來
,索性私下稱之為渡水道長,而郭世隆本身亦不排斥此一稱號,久而久之逐漸接納並且沿
用至今。
來台數年,渡水道長結識多位同為閭山派之道士,三天兩頭便召集道友舉行術法交流
。偶然機遇之下,渡水道長獲知有人發現窺探生死簿的方法,以他喜於鑽研奇門玄術之習
性,怎有可能錯過如此詭奇之術。遂透過各種管道積極探查,總算如願習成此一窺壽禁術
,渡水道長按捺不住好奇心驅使,當下施法查知自己的壽盡日期。從此以後,生命大限之
事始終縈繞其心,鎮日所思皆是延壽避歿之方,思忖月餘,果真從他飽學術典的腦袋瓜硬
擠出法子來。
縱使餘命尚有二十載之久,渡水道長毅然決定提早防患,即刻著手研發鬼易容術,首
先收服一隻與自己神態相仿之亡魂,接下來對他進行容貌改造,以及澈頭澈尾的洗腦工作
。歷經長年訓練與培養,當年這隻無主孤魂,現下儼然成為真假難辨的絕妙複製品。渡水
道長胸有成竹靜待大限到來,於生死簿上記載的壽終期限後七日,設局使引魂差捉拿這名
替死鬼返回地府報到。鬼替身身久經渡水道長親自培訓,不僅外貌模仿得維妙維肖,得以
輕易通過地府各司的層層檢驗關卡。甚至連內在都被抹去原生回憶,完整灌輸渡水道長的
生平記憶,方能在城隍爺眼前表現得毫無破綻,果然被這幾可亂真之贗品矇混過關。
魂魄雖能滯留陽間,肉身卻是持續衰老,渡水道長日夜苦思解決之道。若以轉魂術強
佔他人軀體固然可行,唯適當人選不易尋覓,加上施展此術必須承擔高度風險,渡水道長
顯然偏好納陽回春之法。於是乎,渡水道長的足跡踏遍南台灣,只為尋訪適合佈陣聚集陽
氣的靈地,最後決定於左鎮草山之巔佈下陣法聚陽驅陰,藉由大量吸納極陽之氣養氣提元
。一如預期,此法果收抗老回春之效,卻也間接造成草山當地陰陽兩氣失衡,致使整座山
脈生機盡失草木難生,因此觸怒山神被迫逃離左鎮。
渡水道長大功未竟,只得另覓它處故技重施,來到田寮六天崎重佈陣法。這一回,渡
水道長趕在山脊光禿前便已飽納盈滿陽氣,搭配修習養生道術調息生理,直到外貌回復為
中年時期模樣方休,然而此法卻意外引發燥熱體質之副作用,每逢子時,其五臟六腑便如
烈火焚燒那般痛楚。渡水道長為求醫方跑遍南北,嘗試百餘藥帖仍然未獲改善,幸得道友
輾轉傳述,獲悉打狗地區某戶趙姓人家傳有兩塊古玉,質地一寒一暖,佩載寒玉可收抑制
燠熱之效,佩載暖玉具有驅趕凍寒之功。渡水道長找上趙家直述來意,為求借用兩塊寒暖
古玉,願以五鬼運財之術作為回饋,對方欣然接受此一條件交換。費時七年調養生息,渡
水道長總算治癒體內熱疾,不僅實踐承諾協助趙家積聚財富,更將其後代培育成雄霸一方
的巨富商賈,然後暗中掌控趙氏一門的龐大財勢。
鬼替身於地府刑法司服刑逾五十載,渡水道長在他身上所施用的鬼易容術,效力隨著
時間流逝而趨弱,終究讓刑法司爺識破其陰謀詭計。城隍爺獲報後震怒不已,即時召集事
到、改原、陰陽三司司爺前來商議,命祂們各自派遣十二批鬼差至陽間大肆搜查,然而每
回行動皆被渡水道長事先掌握,得以事先佈下陣法從容應對,致使三十六批鬼差屢屢撲空
,此後兩百餘年未再查知其行蹤。直到近期,事到司鬼差來到陽間追緝趙炎彪時,意外查
獲渡水道長落腳之地,由於該群鬼差忌憚他法力高強,只能低調速返地府回報上級。城隍
爺此次不再高調派出大批鬼差行事,反而祕密調遣一團精銳家將捉拿兩名逃犯,務求了結
這樁延宕多時的百年懸案。
家將團沿著濱海公路北上,巡至令旗上所載明之地點,全然未見任何可疑跡象。甘將
軍耐不住性子,搭住刑具爺肩膀問說:「你可確認情報無誤?」
「將軍少安勿躁,靜下心來仔細搜索。」刑具爺回答。
隊伍持續往前推進半里路,謝將軍眼尖瞧見前方那棟鐵灰色倉庫內,隱約透射出微弱
的昏黃燭光,家將團緩步輕聲來到倉庫門外,全員豎起耳朵專注聆聽,果然聽見裡頭傳出
陣陣搖鈴聲響。半夜擇此隱密處所開壇作法絕非尋常,刑具爺貼緊門縫向內窺探,果見彼
端設有一座道壇,後方站有一名身著道袍之人,遂壓低音量說:「是那牛鼻子無誤!見他
氣定神閒的態勢,想必有所準備,諸位務必留神。」
刑具爺說畢即刻撤離現場,留下八位將爺自行商議謀略。所有成員一致認定渡水道長
精於法術,與其鬥法未必占得了上風,採用對方不擅的拳腳肉搏方能力保優勢。擬妥方針
,甘、柳將軍大腳踹開倉庫鐵門,只見渡水道長大剌剌佇立原地,一副有恃無恐之模樣,
好似早已做足萬全準備。八位將爺迅速環顧四周,確認內部並未設下任何陷阱或埋伏,這
才放心邁步朝向道壇衝刺而去。
渡水道長心知將爺急欲搶占先機,即時催動術法率先搶攻,抓起葫蘆瓶湊近嘴邊,含
一大口酒水噴向燭火,酒精遇火瞬間燃成一團大火球,疾往家將團飛撲而去。火勢不住呈
現倍數擴散,轉眼間,火舌已然吞噬整座倉庫。諸位將爺不及反應,回過神來,驚覺腳下
水泥地板急遽化為滾滾黃沙,整棟建物登時消逝無蹤,放眼望去儘是漫無邊際的沙塵。炙
熱炎陽狠戾曝晒,滾燙地氣無情烘烤,將爺忽感眼冒金星、口乾舌燥,無端置身此片廣大
沙漠,想必是身中渡水道長的惡毒幻術。料想不到對方出手如此迅速,為求謹慎竟落得屈
居劣勢,現下只能被動化解其招式。春大神決意以術破術,翻動手腕倒轉掌中的水桶,將
桶內冰水一股腦兒往地面倒去,原本鬆散的沙礫逐漸化成濕潤沃土,泥地表面開始冒出各
類花草嫩芽。
『噹~噹~噹~』三聲搖鈴聲響起,甫冒出頭的新生嫩草迅速枯萎,草地頃刻崩塌形
成迴旋流沙,八位將爺齊時捲入地底。眼前驟然一黑,將爺恢復視覺時僅見銀白世界,家
將團易地處於一座冰湖中央,冷冽寒風猶如利刃般陣陣刮來,迎風之處無一不感冰凍刺痛
,光憑身上的單薄衣衫根本抵禦不住這般極寒。將爺聚攏於火盆周圍取暖,夏大神赤手探
入盆內夾取一塊火炭,準備融化冰湖破解幻術之際,湖面薄冰倏地龜裂崩塌。火盆內的炭
火遇水熄滅,此回破術失敗,所有將爺悉數落入湖中無一倖免,冰水猛然嗆入肺部,幾位
將爺乩身險些就要窒息暈厥。假若無法儘速脫險,幾副凡人身軀恐將支持不住,當務之急
先求保住乩身性命要緊。甘、柳二將率先浮上湖面,甘將軍迅急催動術法,速將手中板批
形化為竹筏,柳將軍則施法將手中板批為化長竹竿,積極打撈沉落水中的將爺。夏大神脫
險後嘗試重燃炭火,渡水道長化符興浪企圖干擾,危急時刻,驚見一壯碩人影闖進湖邊,
來者竟是趙炎彪!
突如而來的變數,促使渡水道長分了心神,其專注力意外遭受削弱。幻術世界中的冰
湖水位急降,將爺頓感體溫明顯回升,夏大神把握良機誦咒催法,右掌心燃起熊熊烈焰,
左手輕搖動羽扇朝向火焰搧風,火舌飄入火盆內迅即點燃炭火。夏大神抓起一把火紅熾炭
拋向空中,冰晶世界開始融解坍落,火炭落地之時,周遭景物同步恢復原狀,八位將爺渾
身濕漉佇立於倉庫中央。
渡水道長催動鈴聲續延幻術未果,劈手連擲八道符令攻向八位將爺。范將軍高舉手中
的虎形令牌,築成一道氣牆擋下符術來勢,渡水道長眼見幻術遭破、攻勢受阻,立於道壇
後方吹鬍瞪眼望向趙炎彪,嘴裡喃喃咒罵個不停。
原來趙炎彪最終仍是抵受不住誘惑,解開腳鐐意圖逃往深山躲藏,熟知身子猶如中邪
似的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往海岸邊飄去,接著又逕行破門闖入倉庫。渡水道長冷靜下來細
心觀察,瞧出趙炎彪的一舉一動頗不自然,這時總算瞭解到,原來除了眼前八位將爺之外
,尚有能人藏於暗處伺機出手。趙炎彪回過神來,瞧見自己最為懼怕之人物齊聚眼前,下
意識轉身欲逃,驚覺雙手不知何時被鎖上手銬,沿著銲接在刑具上的鐵鍊望向彼端,只見
其完好綑綁於原本那顆路樹的樹莖上。刑具爺此刻正堆滿笑容站在樹邊,雙手執起鐵鍊將
他緩緩拖回,趙炎彪死命貼緊地面瘋狂掙扎,只能無奈哀號咒罵著滾回原地…
渡水道長目睹這一幕,更加肯定刑具爺非等閒之輩,其術法威能並不下於諸位將爺。
暗埋此強悍伏兵,絕不可能只為對付趙炎彪這類二流雜鬼,渡水道長凝神檢查道壇周圍,
果然瞥見腳下藏有一只活物般的鐵腳鐐,鬼鬼祟祟想要吞噬他的腳踝。渡水道長不急不徐
躍起避過,順勢伸腿踢開活腳鐐,抬頭瞥見家將團擺出陣勢疾步逼近,連忙執起壇面上的
七星劍預備催動術法攻擊。豈料劍尖冷不防轉彎倒折,化為蛇形張嘴對準他的手腕狠咬一
口,毒蛇得逞後迅速溜回冬大神手裡,毒液沿著血管流散至整條手臂,使其右肩以下登時
麻痺癱垂。情勢頃刻逆轉,渡水道長無意戀戰,由於忌憚身在暗處的刑具爺,竟連塞滿法
器的道士包也未加收拾,慌忙棄壇踹開後門溜出。
八位將爺拔腿欲追,忽聞倉庫外吹起低沉的號角聲響,水泥地板驟然冒出上千雙毫無
血色之鬼手,緊緊絆住祂們的雙腿,企圖為渡水道長爭取逃亡時間。范將軍隨機扣住其中
一隻鬼手,硬生生從地板下拽出,只見這隻蠢生愚膽之惡鬼,不住對著祂叫囂怒罵。范將
軍掄起手中方牌,朝惡鬼的天靈蓋猛力一拍,忽見其身形急遽縮小至不及一尺高,當場噤
聲成了孬鬼一隻。八位將爺不斷揮舞手中刑具,各自施展能為應付這群惡鬼,無奈鬼群為
數眾多,遲遲無法擺脫其緊逼糾纏,當下只有望著門外乾著急的份。
心急之際,一紅、一藍兩道光影火速飛進倉庫,竟是文、武判官本尊赫然駕臨。武判
官提氣斥喝一聲,上千雙鬼手彷彿著了魔似的,轉而擁向二位判官。文判官執起判官筆,
劃點惡鬼逐一收入生死簿;武判官高舉鐵鐧,敲擊惡鬼直接打入陰司地府。文判官手裡忙
著收拾鬼群,嘴裡尚有閒暇叨唸說:「好個渡水老道,尋常邪道士養個五隻小鬼運財,可
保不受鬼邪反噬便稱高竿,你竟能瞞過地府各司的耳目,馴養上千隻惡鬼作為打手,並且
死心塌地忠貞護主。有此能耐卻不思用於正途,可惜!可惜!」
眾將爺接連奪門追出,沿著濱海公路南北往返巡視。渡水道長躲藏於防風林內,抽出
隨身小刀割開蛇吻咬痕,大口吸出毒血避免毒性蔓延,處理傷口時仍不忘碎嘴咒罵刑具爺
,害他著了冬大神的陰險暗算。家將團的腳步聲迴盪於防風林外,渡水道長訝異祂們豈能
如此迅速擺平逾千鬼群,顧不得體內蛇毒尚未清畢,躡足穿出防風林直往沙灘逃去。甘、
柳將軍望見遠處忽現一道鬼祟人影,即時拔腿往海岸邊追去,六位將爺立地轉向緊隨其後
。
眼見家將團快速逼近,渡水道長急忙脫下左腳道鞋,並從袖口取出一張符紙迅速塞入
鞋內。符令焚化瞬間,布鞋急遽放大幻化為一艘小木船,渡水道長推船入海隨即跳上甲板
,接著取下繫於腰間的法索,唸誦咒語形化為風帆,裝上船桅火速航離海岸。八位將爺追
至沙攤,木船早已離岸百米遠,范、謝將軍即時瞄準船隻擲出鐵鍊,然而海面瀰漫著阻礙
視線的飄渺霧氣,兩位將軍連擲三回皆告失手。眼見木船即將航出視線範圍,甘、柳將軍
深鎖眉頭思索對策,少頃,二將同時咬破食指指腹,各自在板批畫上血符拋投入海。忽見
外海乍然浮現兩道魁偉身影,綠皮膚巨人右手置於額前,紅皮膚巨人左手置於鬢側,兩名
巨人昂立於海面,齊步往內海走來。身為興化人,豈有不識千里眼、順風耳將軍之理,隔
著層層迷濛夜霧,遠望二位將軍大步朝向船頭走來,渡水道長不及細想,嚇得緊急轉舵調
頭返航。來到離岸莫約三十米處,前望岸上立有八位將爺佇足等候,後視外海則有二位將
軍邁步迫近,面對海陸雙面包夾,渡水道長轉動船舵改往南行。船隻轉彎時航速驟降,范
、謝將軍見機不可失,擲出手中鐵鍊精準鑿穿木船船舷。
術法遭到破解,木船恢復成原本那只道鞋,隨波載浮載沉於海面。渡水道長雖諳水性
,然而右手臂麻痺致使他無法如常游動,落水後只能不斷踢腿避免滅頂,拚命掙扎之下,
不僅體力一點一滴流失,更加速血液中的毒素擴散全身。意識隨著體力流逝而愈趨模糊,
渡水道長終究熬不過毒性發作,氣力放盡暈厥過去,任由一波波海浪將這副老邁身軀推回
沙攤。
八位將爺原地監視海上動態,直到此刻才趨上前去查看。范將軍扶起僅存一息的渡水
道長,謝將軍取出魚枷銬其頸部,將其魂魄自瀕死的肉身內勾出,失去軀殼的渡水道長無
力作亂,只得認份地聽由將爺擺佈。渡水道長勉力轉頭回望最後一眼,瞥見癱倒在沙埔上
那副空皮囊,不免長聲嘆息。
刑具爺佇足目迎隊伍歸來,然而渡水道長始終迴避他的目光,低頭來到趙炎彪旁邊,
責罵他不該魯莽闖入倉庫破其幻術。趙炎彪則怪罪渡水道長未全力援助,古宅陷阱沒能解
決家將團,化煙符也不肯多給幾張。雙方言辭交鋒愈加激烈,范、謝將軍不堪吵鬧,施以
咒術令二鬼四唇交接,渡水道長和趙炎彪尷尬不已,果然當場噤聲無言。解除二鬼身上術
法後,渡水道長與趙炎彪雖然不再爭執,仍然各自碎嘴唸個沒停,春、夏大神同時揚起羽
扇,分別往他們後腦勺拍擊下去,忽見二鬼嘴邊長出無數條細麻繩,緊實地縫合其上下唇
,總算圖個耳根清靜。
回程途中,家將團再度行經呂宅門前那條巷弄。坤仔側躺於床沿輾轉難眠,聽聞那等
待許久的金屬聲響,急忙跳下床衝進阿爸臥房,父子倆默契十足,同時伸出食指湊近唇邊
輕聲推開木窗窺視街上動靜。此回隊伍行進速度緩慢許多,萬才望著窗外心裡直納悶,何
以前四班與後四季間距拉開甚遠?只見坤仔突然鐵青著臉,顫聲說:「阿爸你看,中間那
兩個腳沒在動…他們用飄的…」
「哪有?我什麼都沒看到?別黑白講,安靜看!」萬才壓低音量說完,旋即瞧見隊伍
中間,憑空飄浮著兩副枷鎖和腳鐐,當場嚇到四肢僵直張口無言。
坤仔之母秀珠忙完家事,洗完澡準備回房就寢,瞧見兩人鬼鬼祟祟倚在窗邊,大聲問
說:「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幾點了還不睡覺!」
屋內騷動驚擾兩隻鬼魂,亦使諸位將爺分了心神。渡水道長乘機飄近木窗,意圖附於
活人身軀再拚搏活路,豈料魚枷居然卡住窗櫺縫隙,頭在屋內身處室外進退不得。謝將軍
緊急扯動鐵鍊欲將他拉回,渡水道長猙獰著臉奮力抵抗,雙方暫成拉鋸之勢,秀珠目睹此
一詭異景象,驚嚇到當場昏厥過去,萬才與坤仔則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紅、藍二道光影適時飛來,武判官揚起左手解開魚枷,順勢把渡水道長拖回巷道,右
手重新替他銬上枷鎖。武判官一口氣成完成三段動作,隨即拱手行禮說:「方才在倉庫耽
誤了點時間,所以遲至此刻才到,有勞諸位暫代本官執行押解之職責。」文判官接口說:
「拘送兩位逃犯之事,現下由吾等接手,煩請諸位將軍返回繳令。」
八位將爺同齊抱拳回禮。刑具爺若有所思,作揖問說:「宅內民婦該當如何?」
「無礙,明早請廟祝為她收驚即可。」文判官答畢,即把渡水道長與趙炎彪押返地府
。
夜巡任務完成,刑具爺引領將爺返回廟宇。隊伍回到狹窄的田埂路上,再前行幾步便
要抵達廟前廣場,柳將軍忽然開口問說:「我總覺得有人躲在暗處窺視咱們,不知各位是
否有感受到?」
「的確,我方才也感到渾身不自在,原來並非我多疑。」謝將軍回答。
「聽見二位提起我才想到,打從出陣開始我就有此感覺。」秋大神接著說。
所有將爺不住點頭表達同意,停下腳步環顧四週,然而方圓數百米內,僅見整片開闊
平原,根本未有任何人跡出沒。詭異的是,所有將爺此刻卻是強烈感受到來自暗處的視線
,監視者究竟何人?又存何意圖?
「姑且不論對方是誰,總沒干擾我們執行任務,想必不具惡意。各位無需妄加猜測,
咱還是趕快返回廟埕要緊。」刑具爺說。
抵達廟殿,刑具爺為祂們進行退駕儀式,將爺下馬後即恢復為尋常人,不再具備神將
身份。待明晨日頭昇起,踏出廟埕之後,這九人便要各自歸返本業扮回自己。
(第一章 完)
【作者‧南陽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