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難神尊 (三)
廂型車緩緩轉進隔壁巷口,來到一棟透天厝的騎樓前停放妥當,坤叔鑽入後車廂卸下
神像以外的雜物,文良下車幫忙將釣具、冰箱等物品搬入屋內。收拾完畢,兩人跳上正、
副駕駛座,驅車趕往金鑾宮。坤叔想起方才那陣無謂僵持,納悶說:「其實你大可把鑰匙
寄放在阿卿嫂家,為何堅持不讓智偉去?」
「咱是去辦正經事,又不是去玩樂,沒必要讓他跟去礙手礙腳。」文良回答說。
「我覺得智偉還算乖巧懂事,不像你所講的那樣糟糕。」坤叔說。
「這年紀的少年仔心性不易掌控,也不像你所見的那般美好。」文良說。
「或許吧,切記多跟他溝通,少用權威壓迫。」坤叔說。
文良無意繞著此一話題打轉,轉移焦點問說:「對了!坤兄嚐過今年的粽子沒?個人
覺得口味稍微清淡。」
「會嗎?我覺得調味剛剛好,畢竟上了年紀不適合吃重鹹。」坤叔回答。
「合你的胃口就好,我還擔心你吃不慣。」文良說。
「開玩笑,你老婆的廚藝可是咱頂茄萣公認一流的。倘若她有心出來開業,我看附近
的小吃店,大概半數以上準備要收攤了。」坤叔稱讚說。
「哈哈,千萬別在我老婆面前講這番話,否則她的尾椎包準要翹上天邊。」文良笑說
:「況且我也有幫忙炒餡料,不完全是她一個人的功勞。」
「每年端午都讓你們破費請吃肉粽,實在不好意思。」坤叔說。
「多數食材都由左鄰右舍主動提供,我們只負責出力而已,如此忙碌才有過節的氣氛
。」文良說。
「是啊,若是沒有你們這些厝邊,根本就沒有過節的感覺。」坤叔感慨說。
「三八啦!幹嘛講這些話,大家從孩提時代認識到現在,當了幾十年厝邊本來就應該
互相照顧,更何況大嫂不在坤叔身邊…」文良說。
話尚未說完,坤叔冷不防猛踩煞車踏板,輪胎表皮與柏油路面磨擦出『軋吱~』聲響
,行進間的車體立時靜止。文良反應不及一頭撞上擋風玻璃,頓感眼前一黑,往事如潮水
般一波接著一波湧現腦海,意識迷茫之際,隱約聽見有人不斷呼喊自己的名字,同時感到
兩頰熱辣非常。文良勉強睜開雙眼,瞧見坤叔的雙掌不斷往自己臉上拍擊,關切問說:「
文良!文良!你不要緊吧?」
「我沒事,拜託你別搧這麼大力噠。」文良摀著臉頰有氣無力說。
「抱歉,剛才有隻野貓突然衝出來。」坤叔說。
「是這樣喔,我以為你太思念坤嫂,所以一時想不開欲拖我下去陪她。」文良手按額
頭哀怨地說。
「呵呵~還有心情說笑,看來沒啥大礙。」坤叔笑說。
文良呆愣片刻,突然間沒頭沒腦笑到無法自制,坤叔滿腹疑惑望著他,納悶問說:「
你是怎樣?頭殼撞壞了嗎?」
「沒什麼,只是想起你兒子十七歲那年的糗事。」文良說。
「你是指他趁我不在家偷偷開車出門,結果為了閃避路中央的牛屎而撞上路燈那件事
嗎?」坤叔追問說。
「你怎麼知道?我替他保密十幾年,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文良訝異說:「當時
我也是坐在副駕駛座,像剛才那樣一頭撞上擋風玻璃,所以馬上想起這件陳年往事。」
「別忘了,咱這個庄頭住了一位放送頭級別的人物。」坤叔淡淡地說。
「早知道你已知情,我就不必憋得這麼辛苦,下次遇到他,定要好好的取笑一頓。」
文良問說:「對了,你兒子端午節會回來吧?」。
「不曉得,明洋有好一陣子沒跟我聯絡了。」坤叔說。
「再過幾天就要過節了,就算真的忙到沒時間回家,也該打個電話跟老人家請安,這
小子怎會去到台北就變了一款人!」文良說。
「別太苛責他,在都市討生活並不容易,肩上的重擔不是咱所能想像。」坤叔說。
「不行,我得打電話唸唸你兒子,質問他究竟都在忙些什麼?」文良激動說。
「別給明洋太多壓力,和他閒聊近況就好。」坤叔說。
「不是我愛唸你,坤兄不能這樣寵兒子,我得提醒他為人子女之道才是。」文良說。
「金鑾宮到了,這件事以後再講。」坤叔說。
車頭轉入廟前停車場,遙見大殿前的天公爐旁,有位方頭大耳,留著捲曲短髮的中老
年人,健步走下樓梯。文良搖下車窗探頭打招呼,清河站在階梯上比手畫腳,指揮坤叔把
廂型車停在階梯下方那座石獅前。三人站在廟埕前寒暄片晌,隨即移至辦公室詳談。
靜躺在接待桌上的茶具組餘溫尚存,清河轉開瓦斯爐開關,順手抓起茶盤上的茶布,
耐心擦拭著掌中的紫砂壺,靜待火爐上的生水煮沸。坤叔左顧右盼坐立難安,瞧見清河一
派無關緊要之態度,忍俊不住說:「清河兄…」
「乾坤兄年齡較長,還是稱呼我阿河吧。」清河打斷說。
「阿河,我是想問你,咱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坤叔直接切入主題說。
「關於神像之事,小弟自會幫你處理妥當,坤兄無須急切,不妨放寬心情,先品嚐一
壺好茶再談。」清河從容說。
「是啊,反正坤兄又不趕時間,咱還是先喝杯茶再講吧。」文良附和說。
「也好,就按照你們的意思。」坤叔同意說。
說話同時,清河把沏好的熱茶倒入茶海,再將琥珀色的茶水斟滿三只聞香杯。三人分
別將茶汁倒入矮茶杯,嗅聞殘留於杯中的濃純茶香,隨後小口喝下醇厚茗茶,享受甘美茶
韻盈滿喉頭的舒適感。正當悠閒品茗之際,坤叔無預警起身走出辦公室,臨走前丟下一句
:「我實在是受不了!」留下文良與清河傻眼對望,滿腹疑惑不得其解。
「你朋友怎會這般急躁,只不過沖一壺茶就失去耐心。」清河抱怨說。
「坤兄個性一向穩重,為何今日如此反常?該不會卡到髒東西吧!」文良臆測說。
「我看他的面相不像是心浮氣躁之人,這種態度確實可疑。」清河托腮點頭說。
文良愈想愈是擔心,邁開大步追了出去,清河後腳即刻跟上,豈料來到門口便與坤叔
撞個正著。文良納悶問說:「怎麼回事?坤兄為何無故離開?」
「難得喝到如此極品好茶,總覺得該搭配點零嘴才對味。」坤叔反問說:「怪了!我
只不過出去買個東西,你們幹嘛慌慌張張的?」
「坤兄想解饞儘管向我開口就是,幹嘛悶不吭聲走出去?」清河疑問說。
「若是講出來你們一定會跟耍我客套,屆時大家都沒得吃…先別講這些,咱繼續喝茶
噠。」坤叔說。
「誰跟你客氣啊!坤兄買了什麼好吃的?趕緊拿出來瞧瞧。」文良說。
大夥一邊品茗一邊閒話家常,直到壺內的茶葉再也沖不出茶色、茶香,這才開始收拾
茶具,同時動手清空桌面。清河恭敬地端起神像仔細端詳,忽感一股暖意傳入手掌直透心
窩,隨即將祂放置回桌面上,皺緊眉頭托腮思索,文良瞧出他的神色有異,猴急問說:「
如何?可知道祂是哪位神明?」
「外觀嚴重損毀,我也看不出來…」清河回答說。
「完了!連你也鑑定不出結果,看來這尊神像難逃被銷毀的命運。」文良插嘴說。
「我的話還未講完,剛才依稀感覺到祂的靈力尚未消失,應當不致於落得如此下場。
」清河說。
「此話怎講?難不成你懂得通靈?」坤叔小聲問說。
「我只是廟方行政人員,怎有可能懂那些有的沒的。」清河苦笑說。
「說的也是,阿河看起來確實不像神棍。」坤叔說。
「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們又得把神像抱回去嗎?」文良急切問說。
「我看暫時將神像安置在金鑾宮,通常神明會向有緣者指示祂的確切身分,倘若未來
顯現此一跡象,咱再來進行修繕金身、重新開光、安座之類的後續工作。」清河說。
「照你的經驗判斷,處理這類案例通常需要多久時間?」坤叔問說。
「不一定,快則數日、慢則數年,無法給你一個確切答案。」清河回答說。
「如此看來,這件事究竟會拖延多久著實難料。」坤叔說。
「我有辦法,何不直接搏杯問祂!」文良說。
「天上眾神多如繁星,逐一唱名搏杯簡直曠日費時,阿良打算要問到何年何月?」清
河否定說。
「早知道這麼難處理,當時應該把祂留在溪邊,無需自惹麻煩。」坤叔半開玩笑地抱
怨說。
突然間,輕鋼架內的日光燈管,無預警呈現不規律的明滅閃爍,持續十來秒鐘才又恢
復明亮。片刻後,照明設備再度呈現劇烈閃爍,同一期間,辦公室內的電腦、印表機、熱
水爐、音響等電器用品,則是維持正常運作。清河委託廟工檢查電力系統,未久即便接獲
回報,表示廟宇周邊的電壓穩定如常,查無任何可疑異狀,文良愈想愈不對勁,顫抖說:
「搞不好是坤兄講了不該講的話,因此觸怒神靈吧!」
「我又沒講什麼,切勿自己嚇自己。」坤叔鐵齒說。
「你們看,燈火愈閃愈激烈,我覺得阿良所言不無道理。」清河說。
「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哪有這麼嚴重噠!」坤叔依舊堅持說。
「話不能這麼講,坤兄還是好聲向祂道個歉,別跟神明過不去。」文良說。
坤叔拗不過文良苦勸,恭敬地站到神像前,雙掌合什、默唸禱詞,誠心祈求祂原諒自
己的無心之過。祈禱完畢,果見燈光明滅的現象逐漸趨緩,未久隨即恢復常態,三人鬆了
一口大氣。清河說:「坤兄儘管把神像交給廟方處置即可,此事無需掛在心上,免得日後
再度失言得罪神祇。」
「其實我沒有對神明不敬之意,只是在特殊機緣下拾獲這尊神像,總覺得對祂有股說
不出的親切感,所以才會顯得特別關切,無意中講出失禮之言。」坤叔解釋說。
「關心則亂,建議坤兄別再插手,放心把神像交給清河兄處理。」文良說。
「這樣也好,若有後續發展記得告知一聲。」坤叔說。
「沒問題,屆時一定通知坤兄。」清河答應說。
「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既然阿河不懂通靈,如何得知這尊神像的靈力尚在?」坤叔
問說。
「剛才觸碰神像時,自然產生一股微妙的特殊感應,我也無法具體形容。」清河解釋
說。
「清河兄長期待在宮廟服務,該不會因此培養出靈異體質。」文良臆測說。
「剛好相反,本人為神明服務這麼久,別說是神蹟,就連個鬼影子也沒見過。」清河
搖頭說。
「可是你卻能夠感應到神尊的靈力,這種說法實在自相矛盾。」坤叔半信半疑說。
「我是懂得某些道教科儀,但是還不到通靈的境界,坤兄不必猜疑。」清河說。
三人言詞持續往來,適逢友宮訪客前來金鑾宮商議廟務,坤叔與文良自知不便叨擾,
遂識相主動辭別,臨行前,兩人偕同前往二樓大殿,燒香禮拜後便駕車離去。上路不久,
文良開口問說:「我想去一趟興達港,坤兄方便繞個路嗎?」
「肚子餓了?剛才那點零食果然不夠你塞牙縫。」坤叔說。
「不是啦!我想買些好料的回去給智偉吃,省得那小子給我臉色看。」文良說。
「哈~你還好意思笑我寵兒子,我看你才是標準的孝子。」坤叔笑說。
「別笑我,坤兄也是過來人,想必瞭解青春期的少年較為叛逆,不能一味高壓管教。
」文良說:「疑?幹嘛扯這麼遠,你究竟去或不去?」
「當然去,我也可以順道張羅晚餐。」坤叔說。
來到興達港,多數店家尚未出現排隊人龍。坤叔與文良從容閒逛,採買完現煮小卷、
虱目魚丸、鹽酥海鮮、炸蝦捲幾道鮮食美味,發覺街道逐漸湧入用餐人潮,快步衝到生魚
片攤位前選購。正要結帳之時,兩人竟然不顧身後的排隊人潮,隨興上演爭搶付帳戲碼,
老闆不耐煩問說:「後面那群客人等很久啦!拜託你們快點協調好,到底誰要付錢?」
「這一攤我請,阿良快把錢收回去。」坤叔搶先一步說。
「不准收他的錢!」文良箭步衝上前說:「說好我請,坤兄這樣沒意思噠!」
「你們聽不懂人話逆,到底還要喬多久噠!」老闆大吼說。
「不要假仙假意了,恁爸才不信你們是真心請客!」排在坤叔後方的平頭大叔破口罵
說:「別在這裡演這齣拖棚歹戲,這麼愛搶乾脆連我的份一起付。」
此話一出,後頭排隊的客人紛紛喧鬧叫好,部份群眾隨聲附和,文良忍不住回頭反嗆
幾句,結果卻使氣氛愈加鼓譟,現場訐譙聲四起。心知眾怒難犯,文良隨手把鈔票丟在桌
上,丟下一句:「免找了!」左手拎起兩盒生魚片,右手拉著坤叔倉促逃回車上,發動引
擎驅車駛離現場。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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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賽閒話 -
記得國中畢業旅行時夜宿佛光山,和同學們拿著手電筒相約夜遊,
一群中二少年為了表現自已勇氣過人,爭相講一些輕蔑亡靈的垃圾話,
當時整排路燈就像文中所述那樣開始閃爍,然而其它地方的照明設備卻是穩定如常,
幾個鐵齒組的(包話我在內-.-)依然挑釁個不停,結果那排路燈閃爍得更加激烈,
這時所有人心裡都發毛了,不管怎樣還是誠心誠意道歉再說,
說也奇怪,整排路燈頓時恢復正常,靈異也好、巧合也罷,
總之夜遊的興致沒了,一群人只好回房玩牌消磨時間...
寫到坤叔抱怨拾回神像那一段,剛好想起這件陳年舊事,索性將它編入劇情,
若問我對當年那件事的看法,先別管科不科學,只能說心存敬意就對了。
【作者‧南陽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