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辭別了帝君爺，娙馡循找到掛在樹梢的黑寶，被突來震動驚擾的松鼠一家，扶老攜幼站在
樹枝上，看著這個來自天外的不速之客。
嘴裡念念有詞抱怨，將他們棲身的安樂窩，壓垮了一大半的壞心兔子。
兔落平陽被鼠欺，黑寶吃了赤兔重腳頭昏腦脹使不上力，昏沉沉地看著松鼠媽背著小鼠，
站在他胸口，衝著他的臉破口大罵。
「我會負責把你們的家修好，也會狠狠教訓這隻淫兔。」
娙馡飄然地從天而降，腳尖點在一片嫩葉上說。
在隔壁大樹畫圈，挖出一個寬敞樹洞，鋪好細枝乾草，摘了許多松果堆在洞內，親自以掌
心送這一大家人進新屋。
「看好了。」
衣袖在黑寶身上一振，黑寶身軀縮小到一個拇指大小，拔下一根頭髮化為紅繩，將黑寶手
腳反折高吊，五花大綁後，像是香包似地繫在脖頸間。
只見黑寶嗯嗯地划動四肢掙扎，可惜徒勞無功，任由娙馡控制攜走。
整治完黑寶，娙馡趁夜回到家中，呂洞賓徹夜守在大門口不去。
「見過帝君爺？」
呂洞賓問。
「若不是答應關叔不為難你，我一定罵你個狗血淋頭。」
娙馡不悅地說。
「這不是我的主意，是幾個義兄弟擅做主張，等我知道，已來不及阻止。」
呂洞賓為自己辯白。
「算了，事情過去就過去，以後別再來煩我便是。」
娙馡希望到此為止。
「以後妳不會再見到我。但，能問一句，拒絕我的真正原因嗎？別再說是為了帝君爺。」
呂洞賓同意放棄，但求一個交代。
「第一，我是坑神，又姓娙，而你的名字中有個洞字，假如我們真成了一對，一定會被說
坑坑洞洞二人組。我可受不了揶揄調侃，人的嘴壞，神更壞，天庭裡八卦流傳有多快，別
說你不曉得。」
娙馡似笑非笑地說，狀似戲謔，卻又帶著幾分至誠，叫人摸不著內心真意。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情愛是無底深坑，易陷難出，身為坑神怎能明知卻故犯
。你既得仙緣又潛心修煉，超脫七情六慾，辛苦成仙，自該清心寡欲，為何要在這時，為
了區區俗愛將千年修行毀於一旦？」
娙馡好心勸說呂洞賓回頭。
「如果曾在人世遇見妳，我絕不會走上登天道。」
呂洞賓深情地說。
「說得像是我誘惑你似地，話說在前頭，我可沒坑你。」
加上這回總共一百零一次，娙馡立場始終如一。
「是我自挖自跳，坑了自己。」
呂洞賓自己情難自禁，不曾怪過娙馡。
「看到沒，愛情多恐怖啊？醒醒吧大仙，回頭是岸。」
娙馡三勸。
「怎麼回？這坑，太深了。」
呂洞賓嘆自己情根深種，無從拔除起。
「總之，抱歉給妳帶來困擾，帝君爺那裡，我會親自去致意，以後再也不會因為我，讓妳
皺眉頭了。」
做完最後告別，呂洞賓祭出背後七星劍，馭劍飛行直入雲深不知處。
一進門，小綠綠急急忙忙迎上，慌張地說：
「娘娘糟了。」
「有事慢慢說。」
娙馡要小綠綠鎮定下來。
「我到坑地監工，回程時碰上兩位隸屬於托塔天王的部將，他們不知看見了什麼，二話不
說將我拿下，幸虧呂大仙伸出援手。制伏兩人不說，還施了法把他們弄得迷迷糊糊，又親
自送我回家。」
承蒙呂洞賓恩惠，小綠綠恭敬地稱呼他。
「他竟然一句也沒說，這可是犯天條的大罪。」
娙馡著實吃了一驚。
「大仙吩咐我別告訴妳，當做沒發生過，叮嚀我日後切記小心行事，無論我們在進行什麼
事，一有困難要我隨時私下通知他，他會出面幫手。」
小綠綠拿出呂洞賓付託的小巧紫心蟾，危急時，對著蟾眼呼喚它曾見過的任何人，無論該
人身在天涯海角皆會立刻奔到擁有者身邊。
娙馡唉了一聲，將紫心蟾推回給小綠綠說：
「最是難纏癡情人，無法給他真心，就別去承他的恩惠，這寶物，我無福消受。」
「我想也是，若娘娘有心利用，怎會放過坑害自己之人，卻也因為如此，娘娘並非對呂大
仙全然無情。」
小綠綠把紫心蟾收入袋中，以備不時之需，順口一提刺探娙馡的心意。
「貧嘴，罰妳掌嘴二十。」
娙馡不慍不火下了裁示。
小綠綠不敢違逆，才拍了兩回，娙馡便不捨地開口喊停。
「天庭說不定已經發現我們簽了幾千人挖坑，這才派人過來調查，這回被呂大仙攔截，下
回就沒那麼幸運了，萬一事情傳回天庭，後果不堪設想，不如……」
死裡逃生，小綠綠初次萌生退意。
「怕了？趁早歸隱山林，依妳現在道行，收些徒子徒孫安份守己的話，自有大把安樂日子
可過，哪天修成正果，位列仙班與我平起平坐，也是一樁美事。」
娙馡從不勉強旁人，小綠綠只消一句話，海闊天空任她遨遊。
「綠菊本是一隻微不足道的小青蛛，若不是娘娘從雀鳥口中救了出，又廣開恩澤讓我隨侍
數百年，從終成精化為人形那刻起，我便發下毒誓，永世以娘娘為尊，能與您同生共死，
是綠菊莫大榮幸。」
小綠綠表明心跡。
欣慰地微笑後，娙馡將小綠綠摟在懷中說：
「有我便有妳，有妳卻不必有我。」
顯露對小綠綠萬般維護。
「以後要更注意了，天庭倒還好，怕得是引來魔界側目，他們摻和進來攪局，事情才真是
難辦。」
打陸判官特意前來提醒，娙馡就做好事蹟敗露的打算，擬了幾個應變方案。
今晚與帝君爺拉近關係，日後便多了一個為自己說話的人。
天界凡事講究規矩，要治她罪得有個名目，還得證據充足，並不容易。
魔界完全背道而馳，一旦知悉崑崙之働能一舉打通神人魔三大境界，從此往來暢行無阻，
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確保崑崙墜毀。
天庭傲慢，自恃眾多天兵天將能降妖除魔，人間卻禁不起一刻群魔亂舞。
「說這些無濟於事，我盡我的神事，其他的交由天命定奪，若是蒼天執意如此，我也只能
接受。」
娙馡哀怨地說，解下頸前紅線，把縮成絨毛娃娃的黑寶整串交給小綠綠。
「這顆兔粽拿去蒸籠，蒸足兩個小時再解開，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起色心。」
「噢！不！兔！」
黑寶發出微弱哀號。
娙馡賞罰分明，小綠綠知道事出必有因，不同情，在黑寶頭上彈了兩下，他受力像是鐘擺
來回擺盪，礙於手腳遭綁，無力掙脫，只能悄悄落淚。
「隨便拿我的琵琶過來。」
再吩咐小綠綠取慣用的樂器。
調正音律後，撥弦悲唱：
「我本是完璧身，不是殘柳軀，紅塵淪落飄零葉，初心有誰知……」
忽然一陣心悸，琴弦乍斷，音不成調。
掐指一算，暗叫聲不好。
琵琶一扔，閃身出屋，星火急馳奔到太平洋海面上，在一艘漁船上搜尋到熟悉的妖氣。
一名瘦高見骨，滿臉爛瘡，細眼、塌鼻、寬下巴，大嘴的醜陋男子，無懼風浪，刺骨寒風
站在船頭，手上掐著一個女人，就要鬆手將人丟進海裡餵魚。
「羊四巴，你果真死性不改，百年不到，便忘了上回被太子爺打得狼狽抱頭逃竄。」
這隻千年羊妖為娙馡宿敵義弟，為了報義兄遭到娙馡設計受困之仇，三番兩次前來尋釁。
這妖雖然無智，妖力與勇猛卻是少有人能匹敵。
娙馡請出三太子代為降伏，在關鍵一刻，被他以雄沛妖力逃脫。
太子爺因此掛了彩，直言此妖不除，將來必成娙馡心腹大患。
娙馡不敢輕忽，平時便留意羊四巴身上妖氣。
這回捲土重來，特意挑在海上，挾人質引誘娙馡離開有坑之地，顯然背後有高人指點。
「東海龍王與三太子是舊冤家，在海上打鬥，他的靈力會受到龍宮磁場干擾，僅能發揮七
成力，我比之前更強了，加上這隻捲雷剪，他來也佔不到便宜。」
羊四巴手上法器，爍爍自生黃光，他身上妖力勁強盈滿，不可同日而語。
「那不是灯魔的隨身寶器之一，他出來了？」
灯魔如役卑，當初娙馡千辛萬苦才將這魔頭封印，沒想到他竟已破封而出。
「妳還真以為自己的封魔坑無懈可擊嗎？大哥不是破解不了，而是為了利用坑中源源不絕
的地心之熱，跨越魔火身，脫胎換骨，成為神魔不滅之燄，現在大功告成，再過七七四十
九天，天地神魔將無人能耐他何。」
如役卑仍須生養休息，羊四巴按耐不住，借了寶物提前找仇人洩憤。
「聽你在鬼扯蛋，說我無心插柳，成就他更上一層樓，我信。如果他一開始就有這個打算
，你怎麼會發了瘋，打不死逼不退，非置我於死地不可。」
娙馡腦袋清楚得很，不會被莽夫三言兩語所騙。
「放開她，這次我誰也不找，光明正大和你打上一場。」
娙馡一改過去用智，盡找省力法子取勝的模式，正面迎敵。
「坑神的話能信，妖和魔豈不個個誠實可靠了。」
吃過娙馡的虧，羊四巴有備而來，要她有計卻無可用之處。
「船艙裡總共有二十對母女，其中還有三個還懷在肚子裡，全等著妳來救。」
羊四巴惡笑後，催動妖力入剪，金氣妖力互相作用，捲起一波黃電，轟隆雷聲作響後，電
光暴升激射，貫穿甲板船艙，大量海水自船底灌入，船隻緩緩下沉中。
「你……」
娙馡怒視羊四巴說：
「還沒完呢。」
羊四巴奮力扔出手上女人，娙馡飛離船身去救，羊四巴趁機聚集電能，兩邊剪柄一併，一
道宏大電光直衝娙馡射去，娙馡運了法力讓女人漂浮在空中，自個引走強電，閃避不及遭
擊中落海。
羊四巴哪肯放過機會，飛到上空，數度揮動大剪，灌注強大電能入海，大批魚蝦昏死翻肚
飄在海面上，獨不見娙馡。
眼見漁船即將滅頂，船內無辜之人註定慘死，娙馡自救不能，更遑論救人，令她陷入兩頭
落空的窘境，終究完敗的羊四巴得意叫囂：
「大哥說妳高深莫測，絕非表面上那麼柔弱簡單，我看妳就一個搬弄口舌，靠著男人為妳
出頭的臭婊子。」
娙馡無語，東海代她翻騰吶喊，一隻島龜馱著沉船和受難大人小孩探出海面，龍鬚鯨，龍
王座前的巨靈蟹，頂著鋼甲，一對藍色大螯像是高山聳立，以娙馡落海處方圓一里周圍，
數以千百計海怪巨妖現身，怒氣不止，全衝著羊四巴咆嘯，嚇得羊四巴險些站不住，好不
容易才穩住身形踩在虛空上。
看這局面，縱然再蠢也知道大事不妙，羊四巴祭出捲雷剪，以最大功率朝眾怪物電上一回
，傷害不成，反而惹得牠們不快。
巨靈蟹大螯一張就要夾向羊四巴，卻被一句輕聲阻止。
「蟹大帥，給個面子，這妖交給我處置。」
娙馡溼淋淋地現身，嬌容憔悴，風采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嚴厲，不威而怒的神態。
「你大哥錯了，你說得才對，我確實喜歡仗勢欺人，卑鄙躲在男人背後，狐假虎威的卑鄙
小人。」
邊說，邊將頭髮順到耳後，抹去臉上水漬，大敵當前不忘整頓儀容，回復一身傲人清麗，
一如出水芙蓉。
雙手手心一攤化出一支黃金巨杓。
局面不利，羊四巴本能想逃，去路卻被海怪們包圍封鎖。
「你啊，調查做一半，以為大海無坑，拉我出領地斷我神力，再以人質牽制，就能順利誅
殺我，這點大錯特錯，海就是大水坑，在海中論統治力，也就只有龍王能與我並駕齊驅，
頂多跟我打個五分平手，在我的地盤跟我鬥，你蠢得可以。」
伸杓入海，撈了百噸海水。
賞了敵人一瓢太平洋。
羊四巴見狀，決定來個困獸之鬥，捲雷剪架在胸前，擠出所有妖力，務求一擊退敵。
電還纏繞在剪上，宛如海嘯的大水撲天蓋地襲來。
滅頂又反遭強電侵蝕，承受劇烈痛苦，看著身體化為焦炭過程中。
耳邊聽見娙馡哀哀地抱怨：
「汗流浹背，披頭散髮地太不淑女了，人家喜歡輕鬆優雅的取勝嘛！」
這才知道自己有多不自量力，惹錯了神。
灰飛湮滅前，娙馡已然換好了衣裳，光鮮亮麗立於海中央。
「婊子又如何？能從良，誰願意從妓？不婊又怎麼坑人呢？」
說著伸了個懶腰，使喚島龜接送驚嚇過度的婦孺上岸，淒涼樂聲又起。
訴說過往的點點辛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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