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聖爺暌違千年，再次撒野無理取鬧起來，掀起天庭軒然大波。
一開始以為大聖爺是為娙馡出頭，反正查無實據，玉帝不願重演過去鬧劇，又得驚動西方
如來介入。
決定息事寧人，饒赦了娙馡過錯，承諾會為托塔天王打造新的伏魔神器，壓下這場風波。
等降龍羅漢從旁敲邊鼓，談起天庭神位每每以人神為主，忽略眾生平等，只要潛心化育修
練，天地萬物皆有權利晉身仙班，玉帝應該重新全面在三界展開大規模封神。
茲事體大，大聖爺、降龍羅漢邀了與他們友好的諸神仙靈，共同聯名上了請願書。
眾神才轉為相信大聖爺早有計畫，不過借題發揮，並非蓄意為娙馡挑起爭端，矛頭不再針
對她。
真如大聖爺所說，此舉成功轉移天庭注意力，他一刻不消停，涉及玉帝一家私隱的蟠桃日
報雖是必要，但並非眼下非處理不可之事。
天上與人世時間流逝速度不同，蟠桃日報在天庭是每日發行，但在人間，相當於年刊甚至
超過。
娙馡不急於一時，緩下步伐，在確定天庭撤除監控之前，暫時停止作業。
在天庭為了大聖爺焦頭爛額時，做回閒雲野鶴，安坐在家中，準備茶水點心，收看預錄卻
沒空觀賞的連續劇，邊幫黑寶打了一件超大號，中間有個寶字的白色毛衣。
越做越有心得，從小綠綠到帝君爺、太子爺、大聖爺各編了一件，家裡像是專營編織工藝
的店家似地，裡裡外外全是各色毛線球，隨處可見待用的線端，活像是個盤絲洞。
娙馡負責坐鎮指揮，挖坑需要的人手，就改由小綠綠外出張羅物色。
犯罪的人源源不絕，鐘情於幼女的變態與日遽增，生來一張童顏，外型稚嫩的小綠綠逮人
效率遠遠超於娙馡，卻不曾見她向娙馡炫耀自己的能耐，每次回來覆命，總是氣呼呼大喊
噁心，娙馡百般安慰才哄得她釋懷。
一晚，夜空綿綿細雨灑落，小綠綠穿上貼有小花的雨衣膠鞋，冒雨外出找尋新的勞役苦工
。
一道閃電無聲劃過窗外，瞬間室內電力中斷，漆黑中，一盞老式油燈乍現光芒。一個面貌
冷竣，身型精瘦的男人提著燈，靜靜凝望著娙馡。
「每次在路上看見有人穿蘇格蘭格紋襯衫，我都會想到你，沒有人比你穿更適合了，老朋
友。」
屋子遭人入侵，娙馡從容不迫地應對。
眼前男人衣著簡單，渾身散發貴族氣息的男人，正是娙馡的大敵灯魔如役卑。
昏黃燈火下，娙馡受火光映紅的臉，有著說不出的華美，從這張臉道出灯魔名號由來：
「灯下有影，影生魔，有魔便有你。」
「有多久沒聽見人家這麼說了？從被妳封禁後就沒有再聽過。」
灯魔陰陰地說完，將油燈擱在茶几。
娙馡不去看燈，視線停留在灯魔身旁的禮物盒，神通力運到雙眼中，想要透視盒內之物。
「別白費心機，如果讓妳輕易看穿，這就不是驚喜了。」
灯魔有備而來，盒身繞滿魔力，阻絕外界窺探。
「天氣濕答答地，妳實在不該讓小綠綠一個人在外頭走動，她的道行不夠，而妳的仇家太
多，個個棘手。拿我來說，為了洩憤，激動起來把她的頭砍了下來，裝進盒子裡送給妳，
也是三兩下的事。」
灯魔見到小綠綠，暗示她遭到毒手。
「真是她，你就不會說了，一劇透，戲立刻少了一半樂趣。」
娙馡婉約含笑說。
「有時不得不佩服妳臨危不亂的強大精神力，貼身的家僕氣息全然消失了，妳的眼睛才眨
了那麼一下，很快又像是沒事似地，擔心就擔心吧！我喜歡坦率的女人。」
娙馡不動聲色向外搜尋小綠綠所在，瞞不過灯魔，開口戳破這種故作姿態的虛偽。
「猜不透的女人，男人才會依依不捨，愛不釋手。」
娙馡逞著口舌之利。
知曉在灯魔面前，小花招討不到便宜，扳起身子，從躺臥換成正坐，嚴肅地說：
「既然是給我的禮物，我會欣然接受。」
雙手攤平預備領取這份令人有不詳預感的大禮。
灯魔壓下她的手說：
「急什麼，終究會讓妳親手拆開。」
「想起我栽在妳手上的事，好像是昨天才發生，一晃眼就已經過了八百年。」
想觀賞娙馡心急如焚的模樣，扯下她那張事事吃定別人的嘴臉，灯魔手按在盒子上，慢慢
回憶陳年往事。
「純粹是一場意外，我怎麼可能扳得倒，當年魔界的後起之秀，深沈剽悍，智勇雙全的冥
灯之魔。」
娙馡記憶猶新，八百年前，灯魔以排山倒海之勢崛起，一時依附者眾，聲勢如日中天，無
論天庭、魔界皆認同這將是一股不容忽視的新興力量。
「強大這種東西，一山還有一山高，我倒是有自知之明。惹不起的人，我不會去硬碰硬，
但談到陰險，玩弄詭計，我自認不輸給任何人，憑著這個腦袋闖出一點名堂，在妳面前卻
是大巫見小巫，像猴子一樣被妳耍著玩。」
提到操弄手段，灯魔甘拜下風。
「這是從何說起，我可是被你萬里追殺險些賠了性命，千鈞一髮之際，你不小心失足掉落
封魔坑中，我連一招半式都沒使出過。」
娙馡叫冤。
「封魔坑那麼巧，剛好在我追趕妳的路徑上？自成魔以來，我這一生的奇恥大辱，就是在
大白天，突然腳踩空，掉入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陷阱，一失足成千古恨。」
回想中計時，摔落坑裡的錯愕憤怒，灯魔嘴唇快咬破，久久無法釋懷。
「聰明人本來就容易犯普通的錯誤，你別太在意。」
即便被說破仍咬死不承認，娙馡不改本色，以曖昧口吻地說。
「我不會再輕敵了，會將妳當成最強悍的敵人看待。」
灯魔視娙馡為死敵。
「太抬舉了我，我區區一個弱女神，只要你想，用一根手指就能把我揉死，何德何能被你
惦記著。」
娙馡自認不如能耐灯魔，上回交手尚且如此，這回他脫胎換骨，全神戒備，完全無趁之機
。
「以小博大靠的是膽識與智慧，妳是其中的佼佼者，我就和妳鬥膽和智，在妳心服口服前
，我絕不罷手。」
灯魔捲土重來，存心與娙馡卯上，正式將禮物端上桌。
「我那義弟承蒙妳照顧，這回換我投桃報李送妳一顆人頭。」
為羊妖之死，灯魔送上回禮。
聽聞噩耗娙馡眼前一黑，受不了打擊不支手按在椅面上，以支撐快要軟倒的身軀。
盒子一掀，娙馡又喜又驚。
喜的是，盒內人頭並非小綠綠。驚的是，裡頭安放著統領魔界的魔尊首級。
「你竟能殺了魔界之長。」
娙馡驚訝於灯魔今時今日的本領。
「辛苦的差事，殺他耗損我七成以上魔力，現在的我，只剩不到三成的實力，想要斬草除
根，建議妳最好馬上下手。」
灯魔毫不遮掩，暴露自身弱點。
「不要，會死的。」
娙馡有自知之明，前方的燈火壽命還比自己來得穩固。
「不過，你送我這是哪門子禮，我和魔尊又無怨無仇？」
娙馡問這禮從何而來？
「妳不想崑崙之慟重創人間，魔尊卻是眼巴巴地，盼望這一撞能讓魔界人民重見天日，他
正打算出動人馬宰了妳，摧毀妳整個計畫。我一氣之下，就割了他的腦袋，」
娙馡的憂慮成真，崑崙即將殞落的消息傳到魔界，引起有心人覬覦。
魔界派人介入，確保崑崙衝破境界，在情理之中。
娙馡想不透為何灯魔要出手相助。
「殺了魔尊後患無窮，你就不怕被他的臣民追殺。」
灯魔作為並非明智之舉，娙馡問。
「魔界篤信弱肉強食，勝者為王，等我再幹掉幾個知名強者，風向就會往我這邊倒。」
灯魔一無所懼。
「你打算稱霸魔界？」
娙馡素知灯魔懷有雄心壯志。
「曾經想，真能當一回霸主也不錯，但從結封之後，我一心一意只想著，如何讓妳哭喪著
臉向我求饒。」
灯魔眼中僅有報仇雪恨。
「那還不簡單，我這就跪下。」
娙馡二話不說離開座位跪倒。
「妳這個人從不關心個人榮辱，要妳屈服得從外人下手，妳不想崑崙落地，無非是不忍生
靈塗炭，我會讓妳親眼瞧見人間化做地獄的景象。」
灯魔誓言要令娙馡痛徹心扉，肝腸寸斷。
「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娙馡看著魔尊頭顱問，讓魔界全力針對她，對灯魔而言更有利。
「只有我能讓妳絕望。」
灯魔偏執將娙馡視為所有物。
「你對我情深似海，我該怎麼報答才好，以身相許？」
娙馡盈笑問。
灯魔看了娙馡織妥掛在衣架上的毛衣說：
「織件毛衣給我。」
「小事一樁，來量個尺碼吧！」
娙馡變出布尺，走至灯魔身旁，對齊肩拉直測量完肩寬，再量頸周與長度。
「套頭毛衣適合你。」
當布尺套住灯魔脖子時，娙馡欺在他耳後逐字細問：
「假如我這條是勒魔索，這麼一縮一拉，你又要再輸一回。」
「我不是那麼容易被女人套住的男人。」
灯魔將脖子往外伸，頂住布面，方便娙馡下手。
「你吃定我不敢動手？」
娙馡問。
「我所認識的女人中，就屬妳最心狠手辣，但在確定綠菊安危與否之前，妳絕捨不得我死
。」
灯魔順勢站了起來說：
「還得量胸圍，臂長對吧？」
忽然喉嚨一緊，娙馡出盡全力勒住灯魔。
「綠菊有個差錯，你就等著肉身和原神被我勒上一千、一萬遍。」
隨即又鬆開，溫順地為灯魔量妥尺寸。
灯魔表情愉快，任由娙馡擺弄，不拿性命當一回事。
「或許我會因為想要享受這種感覺，殺光你周圍的每一個人。」
灯魔沉靜在歡愉餘韻中，頭向後仰望，水平直視著娙馡。
「這樣還不能讓妳變臉，真是太失敗了。」
預期能一舉令娙馡動搖失態，沒成功，灯魔顯得失落。
「那種喜歡看女人受到驚嚇，魂不附體，痛哭失聲的男人，我見得太多了，想我畏縮害怕
，低聲下氣向你哀求饒恕，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娙馡指頭點在灯魔髮旋中央，往上輕推，讓他的頭回到正前方。
「咱們走著瞧。」
不卑不亢正式向灯魔下戰書。
灯魔轉身，滿心歡喜說：
「挖好坑等我，這回我要看看，究竟是誰坑殺誰？」
「挖好了，你敢跳嗎？」
娙馡問。
「會拉著妳一塊跳。」
灯魔親了娙馡臉頰做出玉石俱焚的宣言。
「魔界無主一團混亂中，各方勢力全衝著我來，沒有空再理會崑崙，妳放開手腳幹，準備
到萬無一失，等著我來破壞。」
灯魔挑明了會成為娙馡的絆腳石。
拉齊娙馡頭髮瀏海，猶如老情人，眷戀不捨地向她道別。
「衣服織好了，該送去哪裡給你？」
娙馡揪住灯魔衣袖問。
「一有空，我自然會來拿。」
灯魔定下一個不確定日期的約會。
「說話要算話，給我一個月，一個月後的這個時間，我在家裡恭候大駕。」
娙馡勾住灯魔的小指頭，彷彿回到兩小無猜遙遠過去，用最古老的方式做出約定。
「傻女孩，那天我說了，不管要花多久的時間，我一定會活著從封魔坑裡扒出來，找妳復
仇，長達幾百年的誓約，我都信守了，區區三十天算得了什麼？」
灯魔答應會如期赴約後，便往門外走。
「你忘了燈。」
娙馡提醒灯魔莫忘了貼身心愛之物。
「燈留給妳，再過一段時間，這燈將會名震魔界，輝耀三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妳把燈
掛在門口，除了我，世上再無惡魔敢進入娙府中。」
灯魔將象徵自己的重要物，贈送給娙馡，作為標示她為自己所獨佔。
「我送你出門。」
娙馡收下，提起油燈，送灯魔離開。
出了門，灯魔步行大約十公尺，回頭望，娙馡持燈倚在門前，以目相送。
仇人就在燈火闌珊處，美得絕塵，美得叫人嘆息，想到娙馡最終將在他手中香消玉殞，靈
散天地，灯魔亢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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