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武雄牽著冬冬如入無人之境地走進產房,目擊嬰兒誕生瞬間,在哭聲響起時,武雄手臂上
出現一組精細到毫秒的數字,記載著新生兒的出生年月日。
「人第一次正常呼吸才叫做活著,命運從此開始,出生證明是醫生填上去的近似值,用它
來決定人的命格並不精準。」
武雄從最基本定義教導冬冬。
「這組數字就是錨點,用來定位人的命運起始處。」
「拿它當座標進入這個人的命運中。」
冬冬舉一反三。
「記住牢牢抓住我的手,一被時間流沖散,找起來可就麻煩了。」
武雄叮嚀冬冬注意事項,用手指輕輕滑過數字,兩個人憑空消失。
再現身,依然身在產房中,氣氛卻截然不同,彷彿身處在另一空間中,面前的人如常地行
動說話,而他們像是隔著塊東西觀看一切變化,剛剛僅是旁觀,如今是徹徹底底的局外人
。
「從現在開始是一段極度漫長無聊的時間,我們得沒天沒夜待在這裡,看著他吃飯、睡覺
、茁壯、衰老、死亡。」
觀察,完整紀錄是武雄口中唯一的任務。
「不會累嗎?」
冬冬問。
「妳很快會發現身體和以前不一樣,之後我們不需要吃喝,不會感到疲累想睡,新陳代謝
全部停止。」
武雄給了答案。
冬冬不信,身體卻在不久後證明武雄的說法。
「好像全身被冰凍,卻能照樣跑跑跳跳。」
皮膚失溫,心臟不再跳動,體力用之不盡,冬冬對身上異變大感驚奇。
「這是想在有限時間裡,做無限的事的唯一方法。」
身為攝命師獲得不受時間洪流波及的能力,自身處在平穩靜止狀態,直至跳出流動。
「我們就這樣靜靜看著等到他死?」
冬冬抱怨可預見的枯悶。
「當作自己是二十四小時真人實境秀的攝影師,沒人能代班,不到收工無法下班。」
武雄習以為常。
「看久了,妳會從中間找到樂趣。」
他以過來人身份對冬冬說。
「偷窺那麼好玩嗎?」
冬冬不以為然。
「見仁見智,我覺得還不錯,陪著一個人成長,體會他的喜怒哀樂,沒有比這個工作更能
瞭解人。」
武雄承認自己樂在其中,因為喜歡,讓他成為其中的佼佼者。
「如果被我知道誰在偷看我,我一定狠狠地揍死他。」
冬冬簡單表明立場,充滿孩子氣,橫眉豎眼看向武雄。
「好可怕的眼神。」
武雄知道冬冬心裡正在懷疑,他是否曾暗中窺探過她的人生。
「從四番把妳帶到他身邊後,妳的人生便跳脫定數,先前記錄全部一筆勾消,即便不是如
此,妳也不是我負責,我沒偷看妳洗澡上廁所。」
武雄故意逗著冬冬,企圖緩和氣氛,因為提到四番,冬冬的臉更加抑鬱,整個人悶悶不樂
。
在低沈氣壓下,兩個人靜默下來,觀看嬰兒成長,依照武雄審美觀,切換不同角度,近至
特寫,遠到遙望,以眼睛充作攝影機,拍下這個被取名為清德的孩子,長牙、說話、學步
全部經過。
父母年逾四十才生下獨生子,寵愛備至,等到察覺清德有嚴重語言障礙,母親斷然辭去工
作,配合語言治療師,全天候陪伴孩子幫助他學習,雖然晚了兩年,終於在九歲正式進入
小學就讀。
清德第一天放學回家,聽到他開心順暢描述今天學習狀況,與同學間的互動,興奮地說喜
歡上學。
哄他入睡後,父母喜極而泣,擔心哭聲吵醒了寶貝兒子,兩人躡手躡腳跑到陽台落淚。
又過了兩年,一天假日中午,母親歡喜帶著清德到百貨公司買耶誕節禮物,經過十字路口
,一輛闖紅燈的賓士車疾駛而來,母親本能想用身體護住清德,卻晚了一步,他被撞飛,
當場倒地死亡,結束了為期十一年的短暫生命。
武雄手臂不斷往前跳動的時間軸到此劃下句點。
兩人同時被強制跳出時間流動之外,第三次抵達產房,宏亮嬰兒哭聲迴盪。
「是個健壯的男孩。」
醫生抱著頭髮濕漉漉的嬰兒向母親,以及全程陪伴的父親道喜。
母親滿頭大汗精疲力盡,在滿足微笑中,閉上眼睛休息,激動的父親不停親吻著自己妻子
額頭。
「辛苦妳了,我們有兒子,我保證會給你們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個家。」
承諾會用最大心力照顧妻小,整間產房被洋溢的幸福包圍淹沒。
每個人臉上掛滿笑容,除了冬冬。
「什麼鬼啊?」
她心中帶著憤怒,對這家人即將迎接的命運感到不滿。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武雄無動於衷的模樣,更叫她生氣。
「這是值得開心的事。」
他針對現狀說。
「給他們一生摯愛,再毫不留情奪走,殘忍到了極點。」
冬冬無法接受。
「妳覺得應該怎麼樣?」
武雄問她解決之道。
「不是說,上帝會給每個人最好的安排?」
「我只知道所有事情是大老闆說了算,沒見過上帝。」
從當上四番助手那天,早熟聰明的冬冬便被告知了整個系統運作的模式與起源。
最早之前,所有事情全由大老闆一手包辦,他來觀察,決定分配每個人生的走向與結局。
後來人數量不斷增多,倒不是忙不過來,而是大老闆覺得老是同一個人做,風格太過近似
,創意不足,製作起來的樂趣更是逐次遞減。
興起了交由旁人代為處理的念頭,自己退居到幕後,站在客觀立場以觀眾角度欣賞。
這個嘗試獲得成功,雖然品質差疵不齊,但作品開始變得全方位,經常有讓人眼睛一亮的
佳作出現,當第一件令大老闆激賞的傑作誕生,更堅決他完備整個作業流程的信心。
於是公司招募大批攝命師、剪命人加入。
擔任大老闆的手足,代替他安排單一個人的命運。
「把自己工作隨便交給別人幹,一點也沒有責任感。想到自己的人生,不知道會被哪個頭
腦不清楚的蠢蛋惡搞,我就一肚子火。」
冬冬對大老闆頗有微詞,現行系統充滿意見。
「會嘛?這樣比較民主,誰都不知道會被怎麼樣的人挑中,剪成什麼樣子,很公平。」
武雄認同大老闆一手建立起的制度。
「與其操縱在別人手中,倒不如讓人自生自滅。」
「有道理。」
武雄指著經過護理人員小心清潔裹在醫院毛毯裡,如今安睡在母親懷中的嬰兒,然後收回
手指,往自己脖子做出割喉的動作。
「管他去死,這是他的命。」
武雄邁開步伐離開產房,剛走出醫院,便被隨後追上的冬冬拉住手腕。
「他們能擺脫失去兒子的痛苦嗎?」
她關心這對父母的未來。
「調帶子出來看就知道了,正常來說,這兩個人的命運早拍完剪好了,如妳所見,這個孩
子戲份不多,充其量是他們生命中的配角。」
武雄告知冬冬指出存放解答的地方。
「我現在知道大頭目為什麼討厭你,每次事不關己的時候,你冷得不像個人。」
冬冬難以接受武雄在個別事件上的差別待遇。
「一直血脈沸騰不會很累嗎?」
武雄對批評一笑置之。
「妳繼承四番的資格,在他身邊那麼久,有足夠能力對命片進行剪輯,也有了進公司隨意
調看所有片子的權利,正式提出申請,就能動手扭轉他們的命運,要插手,還是要袖手旁
觀?」
他當面挑戰冬冬。
「這世界爛死了,給妳機會改變,妳幹不幹?不幹就不要再抱怨。」
掏出公司發給冬冬的識別證,要她選擇收或是不收。
冬冬快速用力抽走證件,纏繞在手心中。
抬頭望著位於天空正中央的巨大建築物,從收到通知,接手四番工作後,無論冬冬身在何
處,這棟建築物始終在眼前,像是不斷提醒她,整個世界全在某個組織、某個人的掌控監
視中,無人可以遁逃。
「我會救出大頭目。」
報恩是冬冬同意成為剪命人的理由。
冬冬將識別證對準建築物,從高處射出一道光將她吞食,之後便消失在地面。
一個星期後,武雄受召喚到公司找大老闆報到。
大老闆邀武雄一起觀賞冬冬剪輯完成的全新影片。
「看完後有什麼感想?」
大老闆問武雄意見。
「很有四番的味道,與其為了喪子之痛傷心欲絕,不如當作他失蹤,在這對夫妻心中保留
一點希望。」
這個孩子四歲時曾在公園走失,原本三十分鐘後便會尋獲,冬冬大刀一剪,將死亡改成失
蹤,兩夫妻從絕望變成懷抱著期待,痛苦不變,卻不因此了無生趣,像是行屍走肉活著。
「溫馨,卻少了讓人耳目一新的爆點。」
武雄不偏袒,批評起冬冬。
「一模一樣的命片,我也交給她弟弟去剪,成品十分驚人,他連一點溫情也不給,把兩夫
妻平靜,互相扶持的片段全部剪光,抹去肇事者被捕的事實,將一段丈夫沒空去接妻子小
孩的場景,移到車禍前,變成妻子責備丈夫如果來接他們,她就不用單獨帶他過馬路,丈
夫咒罵妻子沒保護好小孩,讓他們這一生活在憎恨加害人,仇視對方的怨念之中。」
兩人眼光、想法差異之大,猶如四番與方不織正面對決。
「這不就大老闆你所期待和看見的?」
武雄不懂,一切遂了大老闆心意,他為何沒有一絲高興表情。
「四番不怕死,方不織連怕是什麼都不知道,我想要懲罰他們,便得從兩個人最在乎的地
方下手,所以才間接挑上這對姊弟,四番不願意看到姊弟相殘,誰贏誰輸他都不好過,方
不織一心想要完成他的藝術,選定的繼承人輸了,對他比死還難過。」
大老闆心底雪亮著,自始自終沒有隨著方不織起舞。
「大老闆希望冬冬贏?」
按照這個邏輯推論,唯有冬冬最後取勝,才能兩全其美。
「我喜歡驚喜,看戲的樂趣就在這裡。」
大老闆以觀眾身份說。
「卻又不喜歡事情離開自己的掌握。」
理性與感情矛盾交織。
「我們繼續看下去,誰讓我看得開心過癮,我就給誰掌聲鼓勵,還會如他所願。」
大老闆做了結論。
「一如往常,是吧?」
武雄早知道結局。
「千百萬年不變。」
大老闆視武雄為知音人,展露天真純潔的笑容地說。
看不見對玩弄人這件事,流露出一丁點的愧疚。
..........................
http://ppt.cc/bzy_ 請撥空一看
https://www.facebook.com/facetoleft 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