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家中遭人入侵，恐嚇封口的意味濃厚，驚魂未定，珍妮收拾簡單行李，當天便搬離租屋處
到密友家中借住。
一轉眼兩個星期經過，風平浪靜後，她才回到家中，恐懼感揮之不去，決定從此退租另尋
安全住處。
在這段期間內，她隨身攜帶魯貝特託付的婚戒，想著他枉死在異鄉，妻子見到屍體傷心欲
絕的模樣，覺得良心不安，打算將遺物寄回達拉斯。
常聽見利用國際快遞寄送貴重物品，中途遭竊的新聞，放心不下，幾經掙扎，不顧家人反
對，執意親自跑一趟德州，親手交還戒子。
懷抱如果簽證申請遭拒，代表自己仍被監控，便打消前去美國的想法，結果簽證毫無阻礙
發放下來。
計畫一趟為期十四天的旅程，探訪完魯貝特家人便搭乘當地國內線飛往加州，和教授與老
同學敘舊，託在旅行社工作的朋友買到便宜來回機票。
機票一入手，聯繫上當年大學室友，確定住宿地方，即刻動身到桃園國際機場，預計先到
東京成田機場，再轉機飛往達拉斯。
等候劃位托運行李時，意外地發現排在前方的李興誠，想打招呼，他卻行色匆匆一溜煙不
見人影。
再見面是在飛機上，李興誠正將隨身行李放進座位上方儲物櫃中，兩人隔著一個走道並坐
著。
「還記得我嗎？」
起飛前，珍妮主動地寒暄。
「魯貝特的翻譯，林小姐。」
初見面，魯貝特為他們介紹過彼此。
「林珍妮。」
珍妮將手伸到走道中央，不遠處空姐正逐排檢查乘客安全帶是否繫好，怕妨礙他人走動，
李興誠趕緊和她握手，旋即又分開，盡了基本禮貌後，維持一貫冷淡，閉目養神等待起飛
。
「你知道魯貝特先生死了嗎？」
等空姐一經過，珍妮急著把最近憋在肚子的事往外掏，找上李興誠當作出口。
成功引起他的注意，他驚訝地睜開眼睛問。
「什麼時候，為什麼？」
珍妮正要回答，飛機開始加速升空，轟隆地噪音與忽然攀升產生的離心力，帶來的不適感
，令她一時語塞。
機身平穩後，珍妮迫不及待，又怕被人聽見，將身體盡可能往李興誠身上靠說：
「上個月的事，該怎麼說呢？」
內情詭異，錯綜複雜，珍妮無法簡明扼要描述。
坐在靠窗的乘客，看見他們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主動地提議與李興誠交換座位。
「幾個小時而已，沒關係。」
與兩人不同，這名乘客目的地為東京。
當珍妮推辭時，乘客已解開安全帶起身，不給李興誠拒絕的機會，帶著笑意，站在走道中
央，預備更換到新的位置。騎虎難下，李興誠只好陪笑道謝，移至珍妮身旁。
珍妮從口袋拿出戒子，攤在李興誠眼前。
「說了你一定不相信，魯貝特先生被情治人員暗殺了。」
用微弱細小聲音對李興誠說。
印象中，魯貝特手指上戴著一枚類似的戒子，當時沒有特別留意，近距離看，似乎是同一
枚，但是珍妮的話太過匪夷所思，他猶豫地，不知該不該聽信。
「我這趟就是要去達拉斯，將戒子還給他太太。」
珍妮遺憾說。
「原來是這樣。」
與魯貝特沒有私交，純粹對有過一面之緣的人，突然死亡感到好奇，李興誠不打算追根究
底，陰錯陽差和更陌生的女人比鄰而坐，不得已敷衍地說。
「詳細情況我不能透露太多。」
珍妮神秘兮兮地說。
「我被他們威脅了。」
李興誠聽了苦笑，暗想倒楣碰上了精神異常的人。
回頭尋找鄰近是否有空座位，待會兒再想辦法抽身，偏偏滿座，只能繼續忍耐，一到成田
機場便能脫身。
「不勉強，我也不過隨口問一句。」
絕口不提自己也要去達拉斯，免得被珍妮纏上。
圖個清靜，李興誠戴上耳機將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小螢幕上。
珍妮發現他有意疏遠，識趣地噤聲，安靜翻閱機上提供的雜誌，直到空服員開始送餐，才
重新有了互動。
飛機上的餐點大同小異，經濟艙選擇極少，通常在肉與魚類兩者選其一。
珍妮點了鮭魚奶油義大利麵，李興誠則是咖哩雞肉飯。平凡無奇的一餐，兩人卻為了餐盤
上充作甜點的知名怪獸餅乾，同時停下動作。
「為什麼沒有菲特？」
從正後方傳來小男孩的抱怨聲，一個餐盤有三塊餅乾，餅乾由空服員從盒子倒出隨機放置
。
小男孩堅持要菲特，大聲吵鬧，母親勸說無效，只好找空服員協助。
「我去看看還有沒有剩的。」
空服員願意幫助安撫小孩情緒，但無法保證。
「我的給他好了。」
恰巧珍妮分到一塊菲特。
原本就不愛吃零嘴，在魯貝特為了餅乾而死後，在她眼中這種怪獸餅乾像是洪水猛獸般可
怕，尤其是魯貝特口中被人摻了巨毒的菲特。
小男孩母親再三道謝，空服員也為珍妮的慷慨免去她困擾而致謝。
「公司換了甜點後，同樣情況一再發生，有時候連大人都會指定要菲特。我自己也很喜歡
，不知道為什麼，少吃了一個菲特好像沒結束的感覺。」
空服員順口和珍妮聊了起來。
珍妮敷衍著空服員，等人走遠，將甜點盤倒轉，蓋住剩下兩塊餅乾，厭惡到看都不想看。
「很少看見討厭這款怪獸餅乾的人。」
李興誠旁觀整個經過，一改先前冷漠，開口攀談。
因為餅乾想起魯貝特，以及無端被捲入，家中遭人入侵恐嚇的不好經歷，珍妮心情浮躁難
平，李興誠在這時刻搭話，頓時忘了後果，一股腦地和盤托出。
「餅乾害死了魯貝特，有人在他吃的菲特裡面下毒。」
珍妮說出魯貝特死因。
下手的人動機不明，縱然魯貝特在死前找出陷害他的方法，卻無從倖免。
「又是毒餅乾。」
有過切膚之痛，李興誠格外敏感。
「魯貝特八成查到不該知道的秘密，CIA才會派人跟蹤他，殺他滅口，那個妓女在不知情
的狀況下被利用。」
專注在自己推論中，珍妮沒意識到他話中藏有玄機。
「有人趁魯貝特召妓時，設計讓他吃下注了毒素的菲特餅乾」
李興誠很快地整理出頭緒，向珍妮求證。
「他們一定事先知道魯貝特愛吃這種餅乾，想不到份量不足，意外害死用來引誘他上鉤的
餌。」
她認定這是預謀殺人事件。
「這種餅乾害人不淺。」
李興誠拿起一片大象造型的餅乾，凝視，若有所思地說。
又將它擱回原處，一口未動請空服員收回。
「你又為了什麼不吃？」
說出知悉的秘密，釋放完壓力，珍妮人輕鬆許多，有餘力管閒事。
「吃東西是個人自由。」
又回到先前那般地難以接近，扳起臉孔，在兩人之間築起一道高牆。
飛機終於降落，他們分道揚鑣。
不想再碰見珍妮，買了一本英文版的暢銷推理小說，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打發登機前的漫
長時間。
「剛入關，等找到目標所在會立刻回報。」
一個高大褐髮白人，穿著花襯衫七分褲的休閒打扮，站在李興誠左前方的公共電話前打電
話。
「日本海關說了林珍妮並沒有入境，仍待在機場等候轉機。」
聽到珍妮的名字，李興誠機警地將書本往外傾斜，留意這名男人的言行。
從外表看，男人與一般旅客無異，但結實右小腿上，一道圓形，狀似彈孔的傷疤和他所用
的詞彙，在在暴露他並非普通人。
趕在男人轉身前，李興誠調整回原姿勢，腦中迅速地回想與珍妮在飛機上的對話。
被神秘人物與組織關注、跟蹤，對方更能夠透過日本官方掌握珍妮動態，可見她先前所說
的事並非虛假。
魯貝特惹上了麻煩人物，因為擔任他的翻譯，珍妮間接被盯上，這些人為了保證秘密不外
洩，對她展開全面監控。
從珍妮隨身攜帶戒子，這次去見魯貝特遺孀，顯然是出於罪惡感，必然會將他真正死因告
知，無疑是惹禍上身。
李興誠不是正義感特別強烈的人，但既然讓他撞上了這個男人，不稍做提醒，良心過意不
去。
盤算著，如何不著痕跡通知珍妮，到達拉斯後別貿然往魯貝特家跑，被人逮個正著。
大致有了底後，好奇心發作，走至公用網路區，上網搜尋魯貝特資料。
搜尋結果第一則，便是他在台灣遇害消息。
李興誠看完新聞，點選進入由魯貝特開設的偵探社網頁。
閱讀負責人簡歷，海軍陸戰隊士官長退伍，入伍期間得過兩枚勳章。將在軍隊學得偵察搜
尋本領，運用在尋人上，處理過的大小案子，條列式呈現在顯眼位置，吸引顧客注意。
二十年的偵探經歷，案子集中在辦理失蹤人口的找尋，從不涉及國家安全，看不出他會捲
入重大機密案件的可能性。
時間充足，李興誠再往魯貝特以個人名義經營的部落格挖掘，最新更新的文章日期在他遇
害的兩個星期後，由他妻子屬名對外公佈死訊。
這是一個以綁架案件作為關注對象的公開網路空間，魯貝特在生前活躍地與相關同好在網
路上剖析討論，已破或未破的重大綁票案。
側邊欄位羅列美國本土及海外的眾多知名案件，紅極一時的餅乾殺手理所當然名列其中。
魯貝特早在接到喬治請託，便對當年案件有過深入瞭解。
李興誠刻意忽視關係自身的案件，只查看最新文章下的留言，試圖從中間找個蛛絲馬跡。
版上一片哀悼之聲，滿滿RIP字樣，唯一一篇出自名稱為綁架博士，冗長敘述，細數舊日
情誼，用字遣詞悲傷惋惜，表現兩人情誼深厚，卻也沒有可供追尋的線索。
花了將近兩個小時瞭解，李興誠更困惑了，親自接觸過魯貝特，這人精明世故，不像個莽
漢，而注重金錢的人，向來擅長於明哲保身，綜合判斷，無法想像他會涉入國家級的陰謀
之中，事實卻擺在眼前，不由得不信。
越是納悶，越是想找出實情。
李興誠漫步在機場內找尋珍妮蹤跡，在一家免稅商店化妝品櫃臺找著人，花襯衫男人同在
店中佯裝購物進行盯哨，她渾然未覺，專注於試用香水，向店員詢價。
李興誠搖頭笑了笑，遠遠旁觀，避免節外生枝，亂了計畫，前往3C用品店打發剩下的時間
。
到了登機時刻，李興誠故意拖到航空公司以廣播尋人才上機。
耽誤起飛，他一進到機艙感受到許多乘客的不悅目光，在往他投射視線裡，如他所料珍妮
是其中之一，她的關心讓他得以鎖定位置，又不至於被發現兩人認識。
珍妮位在機身中央區，花襯衫男人坐在她斜後方監視。
李興誠無視珍妮，假意低頭察看機票上的劃位，確定了她的排次座位號碼，掉頭找空服員
幫忙帶位，順利就定位。
擔心珍妮這個冒失鬼，突然找上自己聊天，索性戴上眼罩，裝睡逃避可能來臨的打擾。
耐心地等到周圍一片平靜，摘下眼罩，走到空服員待命區，委婉地提出請求。
「不好意思，可以麻煩妳幫我把這張紙條交給我女朋友嗎？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編撰一個謊言，請空服員將預先寫好的示警通知，夾藏在餐具組的面紙中。相識一場的道
義責任到此為止，往後珍妮死活與他無關。
漫長飛行時數終於結束，李興誠輕裝簡行，無須等候大件行李下機，比同班飛機的其他人
更快通關。
一出關便看見西裝筆挺的司機，手持著寫有歡迎Taiwan Jeremy Lee的紙牌，站在顯眼地
方等候。 李興誠上前表明身份，司機恭敬地向老闆貴賓行禮，導引他往車輛停放處前進
。
「李先生等等我。」
走了一段路，從背後傳來女人呼喚聲。
李興誠聽出是珍妮，暗叫了聲白癡，知道一旦停下腳步理會，等同於淌了渾水，置若未聞
地，追快腳步。
「李興誠。」
情急之下，珍妮無禮直呼他的名字，見他不理睬，再換個稱謂。
「Jeremy Lee。」
「先生，好像有人在叫你。」
不知內情的司機停步往後看了一眼，奔跑中珍妮趁機趕上。
「你為什麼不理我？」
珍妮質問李興誠。
李興誠無可奈何轉身應對，在珍妮身後，除了花襯衫男人，又多了兩名一黑一白的男人尾
隨。
「他們就是原因。」
李興誠在珍妮耳邊不滿地說。
好心卻惹得一身腥，正是他目前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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