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歌舞團 第八章──請君入甕
推開了小酒館厚實的木門,一陣風鈴聲響起,酒保輕聲開口:「歡迎光臨。」
昏黃的小酒館裡頭,女黑人歌手沙啞的爵士嗓音,輕輕柔柔在室內流洩著,如同以往,提
供一個放鬆自己心牆的地方,(至於你會不會被陰影吞吃,那就不是酒館的責任了)
酒館今天與平日並無什麼差別,但今日整個小酒吧內的客人,卻比平常少了很多,只寥寥
坐了幾桌,甚至其中幾個客人還早早結帳走了。
酒保兀自沈默的擦著杯子,又是一個寧靜的夜晚。
只是今天酒保的眼神卻不時飄移,擦了老半天,手上的杯子還是同一個。他膽顫心驚的看
著左邊牆面下,那半遮掩在陰影內的一桌──整個晚上喝了一堆小山般酒瓶的兩位客人。
那兩個男人,面對面各自喝著酒,身旁的酒瓶越堆越多,卻也不曾開口交談過一句。表面
上寧靜無波,桌子上的酒瓶卻碰得乒乓響,顯示著底下的暗潮洶湧,桌腳隱隱震動,兩人
暗自拉鋸,誰也不肯先認輸。
酒保哀怨萬分,老闆卻不知所蹤。
「哼!」一頭亂髮的男子,抓著頭上亂翹的黑髮,「你找我幹嘛?」
他正是老婆又跑了,現在心情很差的冬三皖,喝了大半天,這些凡間的酒水只讓他脹了滿
肚,眼前又是跟自己一向不對盤的柳白祈,讓他越喝心情越差。
柳白祈也瞪著冬三皖看,都是這傢伙害他跟阿姊有家歸不得,柳碎銀這一跑,他也得跟著
跑!這兩個傢伙成天你追我跑,他們倆個不煩,看得旁觀的人都煩了!
他老氣橫秋的噴噴鼻息,「我說你們啊,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又不是小
孩子了,一點小誤會而已,用的著這樣生離死別?」
冬三皖的眼珠差點掉下來,柳白祈不是很討厭他嗎?他壓根都沒想過,他的小舅子竟然會
說出這種話來,他目瞪口呆地問,「我以為你很討厭我。」
柳白祈倒是贊同的點點頭,一臉面子都不給冬三皖,「是還蠻討厭的。」他又喝了一口杯
子中的冰奶酒,冰塊碰撞的聲音輕輕脆脆,他的舌尖捲了一個,在口中喀啦喀啦的咬,「
但阿姊喜歡你。我也沒辦法。」
說實話,在那個大雨紛飛的冬夜裡,柳碎銀就這樣跟著冬三皖走,讓他非常非常的震撼,
就算柳碎銀後來回來了,他的心裡永遠藏著一個恐懼──柳碎銀將會再度離他而去。
所以他討厭冬三皖討厭的不得了。都是冬三皖害他這樣憂愁又神經兮兮,一點都不像個男
人,不過柳碎銀回來這麼久了,卻一直都是淡淡的笑、偶爾發發脾氣、若有所思、會偷偷
做著噩夢。
卻從來沒忘記過冬三皖,這一切柳白祈都看在眼裡。
「喜歡我?她是恨我吧?」冬三皖自暴自棄的說著。
柳碎銀教會了他很多事情,也帶走了他原本平靜無波的生活,「只是一個小小的誤會,她
就這樣決絕的走了,幾十年前是這樣、這一次也是這樣,我到底要找她到什麼時候?」
冬三皖暴躁的低吼著,酒保趕緊往廚房張望,無奈自家的老闆專心致志,正炸著沒人點的
薯條,還充耳不聞,氣得酒保跺腳,丟了幾支銀叉子進去,整齊的插了一排在老闆的小腿
上!
「那你就找到她,好好的講清楚。」柳白祈還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樣。
「你以為我不想嗎?」冬三皖重重拍桌怒吼,嚇得後方的酒保跳了起來!
「她又給我跑的沒影,我現在要上哪找人?」他頹然的垂下雙肩,把自己摔進柔軟的沙發
椅當中,沉入了陰影之中,他也不怕柳白祈笑了,反正他連自己的老婆都追不回來,就是
一個大笑話。
「你是真的找不到我阿姊,還是不敢找?」看著頹喪的冬三皖,柳白祈卻自顧自往前一探
,殘忍的一笑,直接狠狠揭開冬三皖表面的瘡疤,他早就看不慣他們兩個很久了!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冬三皖沒有發怒,只是喃喃念著,溢出濃厚的傷心「……一開始是真
找不到,你姊身上有我的法力,她是我的結髮妻子,跟我親如骨血,她存心要躲我,我上
天下地都找不到。」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冬末剛出生的那一段時間是他最痛苦的時候,他常常在想,這是不是
一場噩夢,只要睡醒了,一切就都不存在。
但是柳碎銀對他來說,又是那樣重要的存在,就算是一場噩夢,冬三皖也絕不願意醒來,
他寧願沉醉在噩夢當中,一輩子懊悔。
「後來呢?」柳白祈今天是鐵了心要解決這對夫妻。
「後來也不敢再找了。」冬三皖坦承,「我費盡力氣卜算了七天七夜,只能用兒子換娘子
,我就把冬末扔到人間來,一天一天數日子。我不敢再找,怕時機未到,她又要再次離我
而去。」
面對著洩氣的冬三皖,柳白祈磨了磨牙齒,只擠得出一句話,「你是白癡嗎……不相信自
己,相信什麼鬼卜算?」
他完全沒想到這麼多年了,橫亙在這對夫妻之間的阻礙,就只是這麼愚蠢的藉口,他惡狠
狠的瞪著自家姊夫,「冬三皖,我阿姊說過,你當年坦蕩蕩的來到她面前,親口發誓只要
她,現在呢?你失去你的勇氣了嗎?」
冬三皖被他說的一愣,那個冬夜的景象又歷歷在目。
那時候的他不懂情、不識愛,就只是執著的想要柳碎銀,抱著柳碎銀一個人,就是他最安
心的時候,就算拿全天下最珍貴的珍寶來換,他也絕對不會點頭。
那樣的勇氣,自己已經失去了嗎?再也不敢站在柳碎銀面前,看著她說一句,說自己只要
她一個人了嗎?
「你幫我!我想見她!你跟我說她在哪裡?」冬三皖一甩手上的厚實酒杯,酒杯往後一飛
,筆直摔進吧檯內,酒保俐落地躲過,倒是炸完薯條後,一直躲在櫃子底下的老闆慘遭毒
手,悶哼了一聲。
「直接跟你說?你當我嫌自己命太長?」柳白祈悠悠哉哉的喝了一口酒,不是他現在要拿
喬,真不想幫冬三皖,他也不會特地約冬三皖來這一趟。
他跟柳碎銀年紀差了很多,他幾乎是柳碎銀一手帶大的。
自家阿姊心中在想什麼,他會不知道嗎?這陣子他就是忙著找一個新的落腳處,免得那個
孤僻阿姊,性子一上來,就跑得不見人影。
喪禮那一天,柳白祈就哪裡也不去,坐在柳碎銀的床上,看著自家阿姊收拾衣服的狠勁,
然後默默開口,「你又要丟下我了嗎?」只一句,砰!的一聲,命中心臟,柳碎銀只得乖
乖稍上他,順理成章地搬到柳白祈事先找好的新家。
看看,他才是這世界上最了解柳碎銀的人,柳白祈翹高的鼻尖。卻不曾想過,要跟冬三皖
比,恐怕路邊的野貓都比他強些。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冬三皖抱著自己的頭,他性子急,一根腸子通到底,柳碎銀
性格暴烈,更是耍不來這些彎彎繞繞,偏就柳白祈,狡猾的像是一隻披著狼皮的貓。
他忽然有種衝動,把這傢伙的皮扒下來瞧一瞧。裡頭莫不是塞了一隻狼或者狐狸吧?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柳白祈咳咳了兩聲,「我不要你怎樣,相反的,我要阿姊做出
選擇,她不能再這樣逃了,我要她親自去找你。」
冬三皖瞪大了眼睛,這招高啊!但怎麼高的好像有點困難?「你喝多了吧?她對我根本就
是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還有可能親自來找我?」
「所以我們要想個辦法。引起阿姊的注意力,逼她不得不來找你。」柳白祈露出尖尖的小
虎牙,笑得很開懷,這麼多年也夠了,柳碎銀心中的傷口永遠沒好,再繼續等下去也沒用
,既然都爛了、發膿了,就該挖一挖清洗乾淨。
曬曬太陽什麼的,說不定還有機會痊癒。
老實說他也不是真想幫冬三皖,他壓根不想管,柳碎銀到底還要不要冬三皖這個無良前夫
,他只想逼柳碎銀面對自己的心就好了。
看著眼前呆愣愣的冬三皖,柳白祈忽然覺得自己在拐騙幼兒,不過他拐的理直氣壯、拐的
毫無羞愧感,他對著冬三皖招招手,「想知道什麼辦法嗎?耳朵過來一點。」
冬三皖愣愣點頭,他今天才看清自己的小舅子,原來柳碎銀也能養出這樣的孩子,相較之
下,冬末給那個什麼俞平的養,好像也不算太差了。
他趕緊乖乖聽話,把自己的耳朵湊過去,
遠處的酒保看著眼前景象,不自覺嚥了嚥口水。
這兩個傢伙一下子爭鋒相對,彷彿下一秒就要把店裡給拆了,現在卻又你儂我儂的交頭接
耳,這到底是哪招?他被嚇了一個晚上都是白嚇的?
他立刻踹踹躲在檯子底下的老闆,憤恨不平的張口,「老闆!快出來啦!白虎大人跟那隻
半貓妖好像正在商量什麼……」
沒想到龜縮一整晚沒出現的老闆,瞬間咻的一聲冒出頭來,用力巴了一下可憐小酒保的頭
,「你不想活了嗎?多說這些做什麼?白虎大人是我們可以議論的嗎?
他雙手插腰,氣勢凶狠,小酒保眼角抖了抖,這傢伙現在是在兇什麼?有種自己出來站吧
檯啊!他瞪著老闆看,老闆越來越心虛,退了幾步,「今晚就交給你啦!沒事早點打烊啊
!」
看著快要發飆的小員工,老闆趕緊一閃身,拉開店裡的大門,身手不可謂之不俐落!
他站在店外頭,一個小小的木製招牌底下,上頭隱隱約約寫著「妖怪酒館」四個不顯眼的
大字,這四個字刻的不深,隱在木頭的紋路裡,路過的行人瞧一眼,就自動忽略。
他後怕的拍拍胸口,嘴裡碎碎念抱怨著:「這白虎大人也不知道收斂一下神力,破壞生意
不打緊,還嚇得他們這些小妖小怪差點落荒而逃,不過今天晚上能逃出生天真是太好了!
」
虧自己還忍了好幾個鐘頭,就怕自己苦苦鑽營的小酒館,三兩下被白虎大人給拆了,眼下
看著沒什麼危險了,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小酒保,就交
給你啦!
他走得倉促,只留下背後的小酒保,一個人邊哀怨的擦著酒杯,邊抱怨著無良店長的惡勢
力,只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也只能繼續愁眉苦臉的擦著杯子……
他在心裡求爺爺告奶奶的,這白虎大人還是快快走吧!他們這小廟,供不起大佛啊!
***
柳碎銀這一搬,就從都市搬到了山城。
一個不是很大的山城,觀光價值稀少的可憐,從部落內留下來的原住民,就佔了八成以上
,街上的商店七點不到就關門,空氣清新、絕無光害。柳碎銀半夜還被蟲鳴吵到睡不著,
跳到樹上看星星。
地點是柳白祈找的,他很清楚自家阿姊在想什麼,阿姊那樣不言不語的,還讓冬三皖照顧
了大半個月,也不表示她原諒冬三皖了──只是暫時的軟弱。
所以等阿姊想清楚了,就會走。
他不先找好地方,緊緊跟上,就有可能被丟下。所以柳白祈很清楚,也很自覺的事先找好
了落腳處,他不是冬三皖想的那樣幼稚、無能、沒出息,只會攤著自家阿姊過渾日子,但
這不必跟冬三皖解釋。
就連柳碎銀也不必知道,她只要一直覺得自家小弟離不開自己,這樣就好了。只要越被需
要,就會越捨不得。坦白說,柳白祈也知道自己很矛盾,他希望阿姊面對自己的心意,卻
又鴕鳥的想一輩子這樣下去。
唉。做人真難,做一個老實人,更難。
在冬三皖帶走阿姐的那一年冬夜,他們正好在海島的南邊巡迴演出,為了一個神明的大醮
,連續好幾個月旅居在外地。所以阿姊從天界一走了之,冬三皖才會找不到他們在哪,說
實話也是一個陰錯陽差。
但是在那之前,他跟阿姐兩人,一直是互相依賴著彼此過日子的。他們的父母很早就過世
了,在他們一個十二歲,一個五歲的時候。
純血的貓妖父親與人類母親,剩下了兩個半妖姊弟,一個幾乎返祖到能幻化出真身,一個
卻血緣稀薄到連鬼都看不見,一大家子亂七八糟的不平凡組合。
但是他們的父母,卻很平凡的因為一場交通事故而去世。高速公路上的一場客運翻覆意外
,就這樣帶走了他們姊弟倆的天地,撕開了他們原本該平穩無憂的童年歲月。
那時候,柳碎銀為了不與弟弟分開,帶著他躲躲藏藏,艱難地度過了很多歲月。柳白祈記
得很清楚,在他們幾乎要餓死的時候,柳碎銀還曾經外出狩獵,抓回了血淋淋的老鼠,塞
進因為肚子餓而哇哇大哭的柳白祈嘴裡。
這件事情讓柳白祈非常有陰影。就算長大之後,還是很討厭鼠類的生物。
所以表面上,看著是柳碎銀照顧柳白祈,事實上他這個小弟,只能依賴著敏銳的自覺一路
成長,不然被暴力又粗心的柳碎銀養大,他不死也去了半條命,哪能長成現在這樣白皙、
清秀?
他這次選了一個落後的山城,環境清幽、地處偏僻,只有老人與撒著腳丫子滿山歡跑的小
孩,還透過關係,勉勉強強掙了一個體育老師的職位。
山裡嘛!有沒有教育學分就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柳白祈好歹也是大學畢業,他可不敢奢
望讓自己的阿姊去教那些小皮蛋,她不把人給折騰死就好了!
他們還有一些積蓄,短時間不接案子也能過活。
山裡花錢的地方不多,一整棟透天厝,也才城市裡一間套房的一半價錢不到,雖然下雨天
時漏水漏的兇,颳風的時候連屋頂都要掀了,但是這次就讓他來照顧阿姊吧!
阿姊只要想清楚了,好好把夏毓藍的事情擱在心裡頭,趕快恢復精神,變回那個兇巴巴又
口是心非的阿姊,這樣就夠了。其餘的事情,就讓自己來安排吧!柳白祈一肩扛起包包,
氣勢洶洶的上學去了!
雖然入秋了,山裡的白日還是悶熱,柳碎銀閒著沒事,老舊的透天厝內沒有裝上冷氣,山
裡又是戶外比室內涼爽的屬性,她乾脆踩著拖鞋,啪機啪機的四處溜達。
她穿著一件灰色棉質七分褲,上搭藍色條紋小背心,柳碎銀披頭散髮,背著手在身後四處
晃蕩,頭髮漸漸長了,她嫌煩,懶得整理。
說起來,也只有冬三皖套特別有耐性,能一次次的耐著性子,一下下梳開自己那些軟的能
打結的髮絲,冬三皖老在旁邊嘮叨著,說什麼自己的髮絲軟的嚇人,脾氣卻也硬的嚇人。
他還真以為自己什麼都沒聽見啊?柳碎銀不自覺的,在嘴邊噙著一絲淡然地笑。
讓冬三皖照顧了大半個月,自己彷彿什麼都沒想,其實也想了很多,她好幾次都有一股衝
動,就把那件事情擱下,兩人重新來過。
但是傷痕造成了,就像一個心上的疤,只會癒合,卻不會消失。
柳碎銀搖搖頭,斂起唇邊的笑容,還是甩開腦子內冬三皖那纏繞不休的臉孔,一個人背著
手,信步往前走。
這個小山城的居民不太多,甚至有好多房子是廢棄閒置的。
柳碎銀走著走著,踏著石子階梯往下,一直走到山城外的階梯邊上,看著每日一班的客運
車遠遠開過來,停在生鏽的站牌下。
氣墊門嘎的一聲關了,客運走了,竟然在自己眼前留下熟悉的臉孔。
「你?你怎麼在這裡?」、「你?怎麼又是你!」
駱明熙跟柳碎銀分別喊出前後一句,然後各自別開臉,雙方都有大難臨頭的感覺,上次的
事件,駱明熙還心有餘悸,雖然柳碎銀後來特地捎了封信給他,把前因後果都說了個清清
楚楚,但是……
為什麼這次又看到她了?
駱明熙抱著頭轉,他就是普通人一個,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看不見,但是碰上了柳碎銀
,次次都是大角色,好啦!也只有一次,但是他現在可不可以立刻上車回家啊?
他愁眉苦臉地轉頭,看著客運站牌上的時間,背後頓時傳來陰森森的聲音,「別看了,一
天就兩班,上來跟下去,還同時發車。你已經錯過了,得在這裡住一晚。」
「什麼?前輩怎麼沒跟我說?」駱明熙慘叫出聲,天見憐可,他只是被踢來先探查現場的
可憐蟲啊!「我不要住在這裡啦……這裡這麼原始,我、我怕蟲……」他茸拉著腦袋,可
憐兮兮。
柳碎銀抱著胸口瞪他,怕你個頭啦!
說實話,剛剛一看到駱明熙,她心裡也同時響起了警鐘,這傢伙就像一個麻煩製造者──
走到哪,麻煩就跟到哪!
她走上前,張大黑白分明的眼睛,開口問,「問你個問題,你八字多重?」
駱明熙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被貓盯上的老鼠,「二兩一錢。」他吞了一口口水。
「……幾點鐘出生?」柳碎銀心涼了一半,不死心,再問。
「正午十二點。」駱明熙從善如流,他自從進了委外事件課,簡稱委事課,這個問題已經
被這些「高人們」問到爛了。他幾乎是反射的回答。
「……很好。」柳碎銀撇過頭,二兩一的八字,還正午十二點!看不到鬼卻是個招鬼者!
誰把這傢伙丟到委事課?真是天才。沒事都能惹事了。
「直接說吧,你來這裡做什麼?」
「……先讓我問個問題先,我能不能走路下山?」
「可以。大概走個八小時吧。」柳碎銀鬆開手,指向彎彎曲曲的山路。「運氣好的話,會
有載卡多可以搭便車。」
「……載卡多是什麼?」
「山裡送菜下去的小貨車。我記得有個兩台吧,你可以碰碰運氣。」
駱明熙頹下了雙肩,放棄垂死的掙扎。「我開始覺得這次的事情會很麻煩。」
「真巧,我也這樣覺得。」
***
客廳的天花板上掛著一個巨大的涼扇,不斷地轉動著,發出使人昏昏欲睡的噪音,柳碎銀
赤腳踩在碎石子地板,打了一個深深的哈欠,眼前的駱明熙還在做垂死掙扎,不肯說出他
到山城的原因。
柳碎銀也由著他去,反正這傢伙也不是一個憋得住話的傢伙。
柳碎銀又打了一個哈欠,毫不客氣地把腳掌伸上客廳的桌子,背後靠著一顆她心愛的抱枕
,搬家的時候都沒忘記帶走的長型枕頭。
「我說你啊。」柳碎銀涼涼開口,秋日午後正好眠,這傢伙如果想要繼續學蚌殼精,那她
就恕不奉陪了。「你到底考慮好了沒?不然你就去山裡亂轉,反正你說不定能瞎貓碰上死
耗子──真讓你找到什麼線索。」
「我、我就一定要告訴你嗎?」駱明熙虛張聲勢了一下,但是看著外頭原始的山林,現在
陽光灑落了一片,看著就幽深不見底,待會要是太陽下山了,那他不被什麼灰熊、黑熊拖
去吃了才奇怪!
「那你不要說好了。」柳碎銀翻了翻白眼,直接斜斜滑落在客廳的長椅上,也不管小背心
往上捲了一些,露出自己小巧的肚臍。「客廳涼,我要睡午覺了,你哪邊涼快哪邊去。」
「你!這是待客之道嗎?」駱明熙氣得蹦跳了起來。
「你給我惹了多大麻煩,還算客人嗎?」老實說,前陣子火燎原的事情,也不能算在駱明
熙身上,他只是一個沒事被捲進風波,結果十天半個月都沒睡上一場好覺的可憐蟲,嚴格
來說還是受害者。
但是這些柳碎銀可不管,一切的源頭都來自這傢伙!認準了一個仇人,她橫眉瞪了一眼,
慵懶的坐姿倒是氣勢萬千,嚇得駱明熙的剛剛虛張聲勢的怒氣,頓時萎靡了一地。
「好啦好啦。我說給你聽就是了!」駱明熙靠回椅背上,舉高了雙手投降,反正這件事情
也還在調查階段,並不算情報外洩,更何況他從小就怕蟲,要他進去這麼幅員廣大的森林
中……
「說了你就要幫著我找線索啊!現在沒頭沒尾的,我連要委託給誰都不知道!」他喃喃叨
念著,還要柳碎銀掛個保證先。
可惡啊,自家前輩什麼都沒說,只給了一個地址,就把自己踢來這裡,想想上山的時候,
竟然連一台肯載客的計程車都沒有,害他坐客運坐到屁股發麻!回去要寫的委外報告書,
又是比一個大活人還高!
駱明熙磨著叨牙念著,一臉悲痛欲絕,想到自己被前輩欺壓的悲慘事蹟,他就不得不立刻
掬一把男兒淚!從他進去委事課短短半年,他經歷了人生最悲慘的黑暗期……
他咬了咬牙,既然要來這裡之前,前輩都發話讓自己全權處理了,那他就不客氣了!他拿
起桌上的衛生紙盒,奮力一丟,砸向已經陷入夢鄉的柳碎銀,把她從周公的懷抱硬拉了回
來,一字一句開始敘述,這一整座山,最近產生的異變。
這一座山城位處高地,山上有個極大的蓄水湖,更難能可貴的是──這是一個自然生成湖
,不勞一筆人工建造,就是一個天然的水庫,還自帶清淨水源跟兼顧生態的功能!
這個蓄水湖,被山城底下的原住民喚做Anadou湖。意思是樹湖的意思。Anadou湖底下管著
幾乎有五個都市的水源。這五個都市居民的吃穿用度,只要跟水沾上邊,幾乎都離不開
Anadou湖。
但是秋季都快走一半了,明明秋雨下了好幾場,該在夏天報到的颱風,今年一個都沒少,
底下的都市,卻忽然鬧起了乾旱。
說起天災,在古代的人民,可能真的需要靠天吃飯。但是在科學昌明的現代,就算仍然有
許多事情無法解釋,也還有許多隱藏在表面底下的事物,但至少缺水這件事情,在這個海
島上,並不是那麼容易發生的。
但是它就是發生了。
山城底下的都市,在面臨缺水的生存危機時,第一時間,就開始展開了一些「措施」,甚
至精密的計算過這一整個月的雨量。但是結果非常匪夷所思,讓研究人員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不管怎麼算,今年秋季都不應該缺水。
唯一的解釋就是Anadou湖的水源被導到其他地方了。所以底下的都市才會面臨無水可用的
窘境。
但是這樣說起來,這一個偏僻又險峻的山城,並沒有接到任何工程措施的申請,更不用提
任何的山林開發案,所以──水到底去哪了?
問題很弔詭,但是事實擺在眼前,駱明熙在上級的一紙命令下,就被踢到山上來,當一個
身負重任的探路先鋒。
畢竟這件事情雖然明擺著看起來,並不是妖魔鬼怪的手筆,而是屬於大自然的力量,但又
太過弔詭,各方高人都摸不著頭緒,就連委事課都還在傷腦筋──到底歸不歸他們管轄。
在一切還曖昧不明的狀況下,駱明熙就這樣懵懵懂懂的撞了進來。
柳碎銀勉勉強強聽了個七零八落,「我不得不說,你說故事的功力真是有夠爛的。」她打
了一個哈欠,伸長了曬成小麥色的長腿,斜靠在長椅上,「讓人聽了實在……很想睡。」
她下了一個結論。
「……我沒有在講故事,柳碎銀!」駱明熙磨著牙齒,氣的鼻孔噴氣,他深深覺得,他一
生做過兩項最重大的錯誤決定,第一項就是進入委事課,第二項就是認識柳碎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站了起身,不忘抱起身後軟綿綿的抱枕。「晚點去山裡幫你
看看吧,你說那個什麼Anadou湖的,應該在山頂沒錯吧?」
駱明熙眼神一亮,立刻掏開背包裡的地圖,指著一個三角形的頂端,旁邊有藍色的標記,
「就在這裡!如果地圖沒錯的話,湖就在這座山的最頂端!」
「嗯……那就行了。」柳碎銀應了一聲,慢吞吞地拖著腳步往裡邊走去。
後面的駱明熙趕緊大喊,「那你現在要去哪裡?」
柳碎銀懶懶回頭一眼,聲音已經漂浮了起來,「睡午覺唄……」
「現在都傍晚五點了,你還想睡?」駱明熙看看手錶,簡直不可置信!外頭漸轉紅艷的晚
霞,是他的錯覺嗎?
「本來不想睡的,聽你說完故事,實在太睏了……」
「……柳碎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