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
03 少女、改造，襲擊？
坐在草地上，少年呆滯地看著眼前的景色。這是一個山坡，或許是迎風坡，這裡只有一大
片的草地，沒有什麼高大的樹木，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蔚藍，白雲慵懶地飄浮著。
他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哪怕是學校校外教學也沒有，普通的小山丘上一定長滿了樹木，
想要有一整片的草地很難，除非地形特殊，或者人為因素。
應該是後者吧，少年想著，他看著不遠處的一條小碎石子路，很明顯那是人踩出來的道路
，沒有特別用石磚鋪設，應該是有特別需求而踩踏出來的。
因為眼前視野開闊，他可以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他站起身，思索著下一步，這裡的貨幣
應該和他生活的世界不同，所以想要有頓溫飽除了自己打獵採集，大概只能繼續出賣勞力
。
樂園已經開放了十七年，裡面應該已經被先來者建立了一定的秩序，或許他可以先去找城
鎮打聽看看狀況。循著小路往下走，他一邊欣賞著風光，一邊盤算著下山後要先做些什麼
。
他注意到這裡的植物和他原本居住的世界是一樣的，咸豐草、酢醬草，這些都有，還有馬
纓丹，一叢一叢在道路的另外一邊蔓延糾纏著，看起來很凌亂，但又別有幾分野趣。
他小心地控制著步伐，下山的小路坡道頗陡，如果不小心一點可能會搭直達手扶梯直接滾
到山底，他不想發生這種蠢事。走沒一陣子，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覺，總覺得山在顫動
。
地震？
他停下腳步觀察著四周，這次他很確定不是錯覺，山體的確在晃動，而晃動的幅度越來越
大，他人幾乎都在上下抖了，這讓他不得不蹲下身平穩住身體，以免自己真的一路滑下山
去。
怎麼回事？
他覺得這已經不像地震了，比較像是一群非洲象在狂奔……轟隆隆的聲響讓人覺得是山體
在崩解，不過他知道不是。手腳並用地往上爬，他想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當他氣喘吁吁攀到了山頂，他為自己所見的景色瞪大了眼。
兔子，大概有十幾隻大兔子，體積大概有牛那麼大隻吧，可是很胖，肚子都垂在地上，幾
乎看不到腳，這些兔子身上是咖啡色的，頭上長有四五支黑色的圓錐角，看起來很兇惡。
而被兔子包圍的，是一個穿著奇怪衣服的少女。
少女穿著淺紫色的連身洋裝，裙襬像是花苞一樣收縮著，那讓她的腿看起來很修長，也讓
她的腰看起來很纖細，當然這是因為少女本身比例很漂亮，不然矮子穿這種洋裝只能悲劇
了。
兔子憤怒地跳動著，十幾隻看起來應該有一百五十公斤的兔子在跳動真不是普通的震撼，
少年的手指得緊巴住地面才能不隨之震動，他皺著眉頭，看著面無表情的少女。
兔子開始收縮包圍圈，將少女逼得更緊，就在少年以為女孩要被壓成肉醬的瞬間，一條巨
大的藤蔓從地底竄了出來，少女身手矯捷地攀附在上頭，那讓她輕鬆躲過了巨兔的攻擊。
兔子並沒有因為少女到了半空中就放棄，幾隻兔子開始囓咬藤蔓，直徑約三十公分的藤蔓
很快就斷裂了，少女也落了下來，然而，她的左手平舉，姿態優雅，像是魔術師一般她的
手憑空鑽出了三四條五公分粗的紫藤，像是藏匿在她袖口中的蛇一般，但問題是她沒有袖
子，少年完全不知道那些東西從哪裡出現的。
藤蔓像編辮子一般纏繞在一起，不過一秒鐘已經變成了一把長槍一樣的武器，少女腳用力
一踏，一棵新生成的小樹成為了她的踏板，她以此飛躍而出，紫色長槍刺穿了兔子的前額
。
破碎聲清晰可聞。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著少女的攻擊，她回過身，藤蔓散開，在眨眼的瞬間變換為另外一種植
物，兩片宛如鋼鐵一樣的尖長葉片組合在一起，變成了一把比她還高的大劍。
她手用力揮動，斬下了另外一只兔子的頭顱。
鮮血噴灑而出，濺紅了她的臉龐，也濡濕了乾燥的土地。
她回過身，巨劍對準了第三隻兔子。
剩餘的兔子開始以同樣頻率地跳動著，像是古老的祭典儀式一般，牠們黑色的尖角開始有
電光閃爍著，電流啪滋滋地響動，在一隻體型較大的兔子長聲鳴叫後，其餘兔子將尖角對
準了少女。
電流集結，因為能量強大而糾結成球，連鎖電球膨脹到了無法輕易閃躲的地步，少女沒有
神情的面容也露出了一絲凝重。她右手揮動，無數藤蔓從地底竄了出來，一層一層疊成了
無數面牆，而少女的身體也不停往後跳躍，當她踏上土地，那個地方就築出一面植物之牆
。
雷光讓天色也黯淡無光，電球飛出，炸裂了第一道牆，隨之第二第三第四……全部毀滅，
雷電炸掉了半座山，少年頭皮發麻，他能感覺到電能在空氣竄動的感覺，能感受到麻痺的
感覺。
最清楚的還是瀕臨死亡的感覺。
他看向上方那被藤蔓支撐遠遠懸掛於山丘之外的少女，對方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半毀的山丘
，一個眼神也吝於施捨，而他自己則算是被少女給順手搭救了，他後領被藤蔓勾著，被拖
出了爆炸範圍。
在飛山走石，煙霧散去之後，少年以為兔子應該也死定了，但當他仔細去看才發現兔子沒
事，而且正在山上怒視著他們。
「太誇張了……牠們完全絕緣嗎？」就算絕緣，這麼大的能量被掃到也一定會死的吧？
少女站在藤蔓之上，足步輕盈地跳動，在第一步之後，像是離弦之箭般快速，她的爆發力
讓少年懷疑她到底是什麼怪物，巨劍揮舞，深綠色與殷紅的對比，輕盈靈巧與笨重，他眼
前上演著既華麗又滑稽的單方面大屠殺。
剩餘的兔子似乎因為釋放了能量而失去大部分力氣，面對游刃有餘的少女，牠們連逃跑的
機會也沒有，很快就被斬首剖腹。
鮮血像是瀑布一樣流下了山壁，以脫離現場的第三者角度來看，說不出的詭異可怕。
當殺戮結束，少女手上的巨劍分裂，化成了枯葉落在地上。此時，少女才正眼看向他。
那過於平靜的眼神讓少年腦子空白了一下，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那樣的神情，他也從來沒看
過彷彿所有情感都被剝奪似的眼神。
蒼白的、空洞的，像是機器一般的。
「那個，謝謝……」少年無力地道謝著。他覺得對方看自己好像在看路邊一顆石頭一樣，
沒有防備沒有好奇，當然也沒有熱情。
少女右手猛然握緊，那遠遠伸出山外的藤蔓像是溜溜球一樣捲了回去，一下就將他拋到了
被兔子給打出來的巨大凹洞裡。
他甩著腦袋，希望將暈眩感給排除腦外。他看了看四周，毫無疑問這裡絕對會變成一座湖
泊，這麼大，又沒有排水，感覺很危險。腦中胡思亂想著，最後他還是將目光放在了站在
洞沿，冷漠注視著自己的少女。
「爬上來。」少女宛如命令般地說道。
少年灰頭土臉的，他皺著眉頭仰望著少女。「如果我說不要呢？」他反問道。
少女依然沒有表情。「那我只好把你扔在這了。」
「……」
少女轉身就走。
鑒於這是他第一個遇到的人，也沒有惡意，少年連忙大喊。「等等！等一下！」他手腳並
用地努力往上爬，等他好不容易爬出來，才看到少女的背影，她還在，好像在等他一樣。
「謝謝。」少年小聲地說著。
少女指了地上好幾隻的大兔子。「幫我扛下山。」
「……」少年一臉妳在開玩笑吧的眼神瞪向她。「妳覺得我看起來像是有辦法做這種事的
人嗎？」
「你不行嗎？」少女很理所當然地反問著。
「普通人沒辦法吧……」
少女凝視著他，而後哦了聲。「是爸爸說的新來的人。」
少年有點了解又有點不了解地點了一下頭。「我是剛過來的人……妳是本地人吧？」他想
，如果早於他到這邊來的人面對的都是少女這種等級的強者，那全軍覆沒也是很正常的。
「我的爸爸媽媽也是你那裡的人。」少女一邊說，一邊處理著巨兔的屍體，無數藤蔓纏繞
固定住屍體，好方便她運輸。「可是我不是。」
「是嗎……」
「我是這裡出生的。」將五六隻尚稱完整的兔子綁好，她用力拉了拉藤蔓，確定很堅固後
繼續說道。「所以我應該算本地人。」
少年一臉不解，但又不知道該不該發問。「我能請問……妳那個能力，是怎麼回事嗎？」
「是改造。」少女淡淡地回答。「為了更適應這個地方，為了讓我能活下去，爸爸媽媽改
造了我。」她回過頭看向少年，眼珠子像是琉璃一般美麗，但也同樣冰冷。「這是很普遍
的情形。」
「一定得要這樣嗎？」少年又問。
女孩看向遠方，用手測量了一下距離，左手掌朝向地面，巨大藤蔓破土而出，不停往上生
長，藤蔓軀幹非常粗大，而那綑被綁得很好的兔子團一下就被藤蔓卷了上去，藤蔓的模樣
看起來就像是一把超大型彈弓。
它實際上也應該是彈弓……
柔韌的小藤蔓纏繞成了弓繩，然後將加起來應該有六七百公斤的兔子肉給彈射出去。
「等等！妳在做什麼！」看著那團巨大兔子肉以驚人的聲勢被空投出去，少年的臉都綠了
。「其實妳是想毀滅城鎮吧！這被砸到會死的耶！」
少女眼珠子轉動，像是洋娃娃一樣。「不會的。」她揮揮手，巨大的藤蔓垂了下來，伏趴
在地面上，就像普通的大樹根似的。「他們很強壯，不會有事的。」
雖然少年告訴自己這裡無奇不有，但還是因為少女的話而大受打擊。
這裡的人到底都怎麼回事啊？
「你看起來很難過。」少女直率地說著。「你想變強嗎？」
「這還用問嗎……可是我不想被改造。」少年回答。
他的話語似乎讓少女有些困擾，但並沒有被全盤否決，少女點點頭。「那就到我居住的地
方吧，或許其他人能幫助你。」她拍拍裙擺，撢去灰塵。「雖然我沒離開過這裡，但我聽
其他人說過，在離開這塊土地之後，環境會變得更困難，也有很多不擇手段的人遊走在那
些地方，我居住的村落則是保護不想鬥爭，只想求平穩的人的地方。」
跟上了少女的腳步，少年仔細聆聽著這裡的相關訊息。
「所以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方來。」少女聲調單調無趣地說著。「在容易生活
的世界存活著不好嗎，到這個地方來，隨便就會死了。」
「……」少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爸爸說過，是因為想成為英雄，你也是嗎？」
少年淡淡地回道：「不是。」
「哦。」少女似乎沒有想多問的意思，他們默默走下山，少年以為他們應該走個一個小時
到兩個小時，最多三個小時，就可以到達少女所居住的地方，當他看到天色完全昏暗下來
的時候，他的腿也傳來陣陣抗議的痠痛。
「妳回家都要這麼久嗎？」他忍不住問道。
「不用。」
那為什麼現在他們走這麼久！
少女彷彿看穿了少年的不滿，淡淡地說道。「配合你的腳步。」
「那如果按照妳正常速度，大概多久？」
少女從胸口掏出了一塊懷錶，打開看了看。「半個小時。」
「妳是搭噴射機嗎……」
「噴射機？」少女看向他。
「一種快速的飛行工具。」少年簡短地回答。
「其實你想要的話也可以快一點。」少女說著。「只是有點危險。」她將懷錶收進衣服裡
頭。「就像剛剛的兔子一樣，彈出去就可以了。」
「如果妳的表情更誠懇一點我會覺得這方法更有可行性。」少年說道。
少女歪著頭想了想。「還是你要我抱著你走呢？也可以很快的。」
「不用了，我們還是慢慢欣賞路上的風景吧。」少年咬牙說著。
※※※
他們整整走了兩天才到達少女所說的地方，那裡沒有磚房，都是木頭、竹子搭建出來的房
子，看起來非常落後，當他們進入村子，無數雙眼睛就盯著他們，少年不知道這是在看他
這個陌生人，還是在看身旁的少女。
迎面而來的兩個女孩看了他一眼，但當視線轉到了少女身上時，露出了厭惡還有驚懼的神
情，這讓少年感到有些不解。
他們一路走出了村子，到了更偏遠一點的地方，那裡有一間土夯出來的房子，算是整個村
子唯一稱得上堅固的房子。
「這是我家。」少女說。
少年打量著這個有個小庭院的矮平房，心裡猜測少女該不會是這個村子的村長一類的，不
然為什麼居住品質和其他人完全不同。
她推開了門，屋內很暗，幾乎沒有窗戶可供採光，少女點燃了牆上的好幾個燭台，這才讓
屋內的可見度提高。「爸爸、媽媽，我回來了。」她聲調平淡。
這也是少年覺得違和的地方，少女的談吐感覺還可以，可是她聲音總是很平，好像沒有情
緒一樣。世界上怪人很多不奇怪，可是連對自己老爸老媽都這樣，那就有點奇怪了……
一個年邁的聲音從內屋傳了出來。「妳回來了啊……」接著寶藍色的布簾被掀開，一個佝
僂著背的老頭慢慢走了出來，他衰老的程度讓少年感到驚詫。
少女看起來約十四十五，她父親難道是五六十歲才進來樂園？
跟在老人後面的是個看起來差不多年紀的老嫗，同樣彎腰駝背，感覺是做了一輩子艱苦活
的工人一般。
「兔子呢？」少女問。
「就在崖邊，妳自己去拿吧。」老人說著，他目光投向了少年，打量了幾眼，他似是要掩
飾自己太過直白的目光而咳了兩聲。「你是新來的人吧？我沒見過你，進來坐坐吧。」
少年點點頭。「謝謝。」他走進屋子，屋中的家具根本就是教科書上的古董，長板凳，方
形小竹椅，他只有在鄉下奶奶家才看過，而且還是壞掉扔出去風吹日曬的垃圾……
現在幾乎都是沙發椅了。
老婦人端了杯水給他。「年紀輕輕的，真是有志氣。」
少年一時分不出來老婦人究竟是認真的還是諷刺，看整個村落的落魄模樣，他實在不敢想
像樂園到底是什麼樣的狀況。「我聽令嬡提起過改造的事情，想請問這是怎麼回事，還有
方便的話，能多和我說說這裡的事情嗎？」
老人看了他一眼，有點混濁的眼神讓少年覺得有些不舒服。「這是個糟糕的地方，有著你
無法想像的生物，那是普通人無法對付的東西，會放電的巨大兔子，會噴火的牛，太多太
多了，每一個進來的人都變成蜘蛛網上的獵物。」他捧起茶杯。「你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我知道有人可以回去，但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做，我不知道那些遊蕩在更深入內陸的地方
的人是得到了些什麼，或者知道什麼，但似乎想往前進或者往後退回去，都得達到某些條
件。」
少年安靜地聽著。
「但那太難了，大多數的人都死了，最後我們集結在一起，在這個地方落腳，等著死去，
或者把自己和孩子改造成能夠適應這個世界的……怪物。」
少年的手握緊了。
「你也想改造自己嗎？」老嫗問。「如果想的話我們可以幫你，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或
許這是好事，但我也知道，想完全斷絕人類對未知財富的嚮往是不可能的，所以能多幫一
個是一個了吧。」
少年沉默著，對於老人和老嫗的話語，他在心裡仔細咀嚼著。
「我知道要接受這個事實很難，把自己改造成另外一個樣子也讓人難過，但為了生存也是
沒辦法的……而且，很多人來這裡，就是想改變自己，改變自己的樣貌、改變自己身為普
通人類的無力，用這個角度想，應該會比較舒服吧？」老嫗滄桑的聲音如此說著。
「很感謝，但沒關係，我再看看。」少年回應著。
老嫗嘆了口氣。「這幾天就留在這裡吧，你會更了解這個世界的，到時候再決定是不是要
進行手術。」
少年再次道謝。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老人問，但他隨即就自嘲地笑了笑。「很多來這裡的人都是想
擺脫自己，所以會重新給自己取一個，你呢？是不是也想替自己換個名字？」
少年低頭看著有無數刻痕的桌面。「不，我是于慊，我不會改名。」
「是嗎？」老嫗笑著。「可是來這裡是想追尋新生的吧？為什麼不換個名字呢？」
「名字是我爸媽給的，人生是我自己選的，沒有必要改名。」少年簡單地回答。「那不知
道我怎麼稱呼兩位比較好？」
「就叫伯伯和阿姨就好。」老人擺擺手。「薔薔應該在不遠處的懸崖邊，你可以過去找她
玩，她這麼晚回來也一定是因為你吧。」
「嗯……我的腳程比較慢。」少年心裡呸了聲。
「呵呵，她沒什麼朋友，能遇到你應該很開心吧，不然直接把你丟過來了。」
那不就好感謝……
少年心裡繼呸了聲後又翻了個白眼，不過他還是順勢起身，按照老婦人指的方向走了出去
。走在小路上，他腦子回放著老人和老婆婆講的話，從這些聽起來沒什麼不對，但他覺得
他們和少女，呃、薔薔的親子關係有點奇怪，哪對父母可以用這麼冷淡的口問說出自己小
孩沒朋友的，照理說不是應該很擔心煩惱嗎？
還有薔薔小姐對父母的那種平淡，可以感覺得出來她換個語調應該會很甜蜜，但她連對父
母都這樣，父母也似乎習以為常，難道這真的是個性？
她的父母對孩子是這個態度，對他這外人又似乎太過熱情了一些，自己小孩的事情不煩惱
，煩惱他這個不知道哪冒出來的人的未來？
少年想不出來理由，他把這問題拋到腦後，對他來說這是別人的事情，他也不需要去替別
人想太多。
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裂縫，土地被分割在這個深不見底的溝豁的另外一邊，他小跑過去，
就見裂縫中密密麻麻長滿了藤蔓，藤蔓互相糾結連結到了對面的土地，就像一座橋樑一般
。
那坨兔子肉就陷在藤蔓當中，不過看得出來真的非常重，它幾乎落到了最底，不過因為重
重藤蔓作為緩衝，兔肉本身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
少女薔薔正指揮著藤蔓將兔肉運上來。
「妳說的很強是指這些藤蔓嗎？」少年往下眺望，少女正靈巧地穿梭在藤蔓當中。
少女看了他一眼。「是。」
「那人呢？」
「還可以。」少女淡淡地說。
「所以你覺得他們都不強？」少年坦白直率地問。
「沒有我厲害。」
「如果要改造，大概會改造成什麼樣子？像妳這樣嗎？」
少女拍拍兔子肉，似乎對這麼大份量感到很滿意。「不是，只有嬰兒可以改造成像我這樣
，如果是已經沒辦法成長的大人，只能夠做局部的改變。」她深黑色的頭髮落在胸口，被
她撥到後頭去。「無法像我這樣近乎百分之百的基因改造。」
換言之，她只是有人類外型的……其他生物。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其他的村人都很排斥她？
少女指揮植物將兔肉搬回家，老嫗和老人已經等在那兒了。
「先進去休息吧，媽媽煮好飯再叫妳。」
「要快點，我餓了。」少女如是說。
婦人點點頭。
等到真的可以吃飯的時候已經是將近三個小時了，他一直在屋內和少女大眼瞪小眼，老婦
人走了進來。「吃飯了，出來吧。」
少女才和他一起離開屋子，少年不解為什麼吃飯要出來外面，直到他轉過彎，看到那五隻
全部被料理過後的巨兔，他才明白為什麼要煮三個小時，為什麼吃飯要在外面。
少女走上前，似乎不怕燙一樣，手指一下就扒下一大塊肉，塞在嘴裡咀嚼著。老人端了一
盤子的飯菜過來，遞給了他。「請用。」
「謝謝……」少年看著少女那誇張的吃相，他找了個地方坐下，慢慢把飯菜吃完，上面還
有一大塊媲美牛排盤的兔排，當他吃完，覺得自己已經飽到快吐了。
他看著已經消滅了一隻兔子的少女，他忽然覺得其他人會害怕是正常的，如果她很餓很餓
，那真的可以把整座村子的人都吃下去。
天色慢慢昏暗，兔子已經剩下一頭，少年看著少女好像不知道節制的進食，他一邊覺得荒
謬，一邊又若有所思。
這或許就是代價，改造成強者的代價。
彷彿無底洞一般的食慾。
不然無法支應她那強得誇張的能力，她需要動能需要能量，那麼就只能靠吃來彌補。
不過說起來，她的胃裡面難道是強酸嗎，一進去就瞬間腐蝕消化，不然那麼多肉她到底吃
到哪去了？
少女吃得很投入，似乎周遭的事情都不能影響她，但在她咬下最後一塊肉時，她猛然回頭
，看向了懸崖邊，而此時，村內的大鑼被敲響，她站起身，抹了抹嘴，接過老嫗遞過來的
布擦了擦滿是油膩的雙手。
「那些貪婪的東西又過來了！」老婦罵道。「給他們一個教訓！」
少女點了點頭，她像是生出了一對翅膀般飛躍起來，少年知道那不是什麼翅膀，而是她超
越人類極限的跳躍能力。
「是什麼東西來了嗎？」少年問。
「是在斷崖另外一邊的盜賊團，我們用那個裂縫當作邊界，這裡是我們這些人的居所，希
望他們不要過來騷擾我們，但不管我們怎麼退讓，他們總是得寸進尺！」老人重重地哼聲
。「貪婪！就像永遠都不會滿足的豺狼！」
「我能過去看看嗎？」少年問。
「你？你根本沒有戰鬥能力，還是留在這裡吧。」老人說道。「這對你比較好，他們那些
人是殺人狂，可不會管你是誰。」
少年點點頭，他注意到村子亮了起來，一開始他以為是燈光，但很快就知道自己錯了，是
起火了。「村子！」
老人和老嫗也看見了，臉色驟變，他們也不管少年，直接衝了過去。
在這時候少年才看見老嫗那隱藏在長裙底下的雙足，那是……像是鴕鳥一樣的腳，這讓她
跑得異常快速，老人背部則被撐破，露出了像是金屬翅膀一樣的東西。
翅膀是蜻蜓形狀，幾個抖動，他高高飛了起來。
少年皺著眉頭，他就這樣被扔在這裡，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村子那邊傳來了爆炸聲，哀
號聲，懸崖那邊也是爆炸聲不斷。
就在他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一隻手搭在他肩上，這嚇了他很大一跳，他剛想回頭，一把
金色的小刀壓在他脖子處。
「別動。」
從聲音聽起來，是個男孩子。
對方摸了摸他的背又摸了摸他的手和腳。「咦？你沒有改造？」
「沒有。」
「真奇怪，為什麼？」
「我剛來。」
「哦……」
小刀被收了回去，少年壓住還隱隱作痛的脖子，他知道自己的皮膚應該有被劃破，他回頭
看向挾持自己的人，果如他猜測的，是個約十二三歲的少年。
「嗨，對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有什麼看法嗎？」
少年有著一頭異常漂亮的頭髮，淡金色，綠色的眼睛，可是他輪廓看起來不像是外國人那
麼深邃，真要說比較像是少數民族。
「沒什麼看法。」
「我是鵲，你叫啥？」
「于慊。」
「是嗎，于慊，你不會被洗腦要被改造了吧？」鵲問，金色的小刀在他手指間不停翻動著
，閃爍一道又一道的反光。
「如果要適應這個世界，似乎必須被改造？」
「那是騙你的。」鵲嘴邊勾起極深的笑容，像是鬼牌小丑一般。「只是他們心中那些不甘
願變成的惡魔所營造出來的謊話，你不要被騙了。」
「怎麼回事？」少年皺起眉，他得承認他跟不上鵲的速度，他聽不懂。
鵲收起了小刀，坐了下來。「你覺得我是好人嗎？」
「我不知道。」
「那接下來我的話你可以當作一個參考，因為相信我不見得是正確的，說不定我也在騙你
。」鵲說著。「首先，我想你應該想一下你來這裡以後看到的第一個東西是什麼。」
「超大隻會放電的兔子。」
「哈哈，那叫胖兔，名字蠻可愛的，可是很兇喔，地盤性很重。」鵲笑著。「第二個呢？
」
「能操縱植物的少女，薔薔，自稱從嬰兒時期就被改造了。」
「我知道她，很強，老實講我也打不贏她。」
「再來我就到這裡來了。」于慊說道。他注視著少年，仔細觀察他的神情，對方很自然，
沒有一絲不自在。
「他們告訴你只有改造才能夠活下去，才能夠應付這個世界上奇奇怪怪的生物，某個定義
上這沒有錯。」鵲手撐著臉頰。「但那只是表面而已，如果想要到更深的地方去，這樣是
完全不夠的。」
「是嗎……」
「他們只是在怨恨而已。」
「你到底在說什麼？」于慊皺起眉頭。
「我還在考慮要說真話還是要騙你。」他露出了笑容，很燦爛。「基本上能到這個地方來
的都是通過米路加的考驗的，當然也有人是直接過來，好像有沒有小禮物都看他心情。」
「你也是從我那邊過來的？」于慊訝異。
「當然，我六歲就來了，被我老爸丟進來，他說養不起我。」鵲聳了聳肩。「因為我很賭
爛他，所以我就把名字改掉，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給的東西。」他看向于慊。「你應該
也收到了他的小禮物吧？你抽到了什麼。」
「倒吊的男人。」
「哦……感覺很深奧耶這張牌。」鵲的腳輕輕踢著小石子，讓它滾來滾去。「我給你一個
提示好了，接受過改造的人就不再是完整的人了，所以他們沒辦法離開這裡，如果你不想
一輩子關在這裡，最好還是讓自己當個人就好。」
「你的提示太籠統了。」
「身為一個年紀比我大的人不要和小孩子討價還價。」鵲輕哼，他略抬起下巴，看起來有
點傲慢。「不過你要是能給我一點點甜頭，說不定……」他的手指摩挲著，全身都透出了
來賄賂我、快來賄賂我呀的猥瑣氣息。
「我沒什麼能給你。」
「你可以把自己賣給我。」
「你覺得我會答應這麼愚蠢的條件嗎？」
「那很難說唷，你答應我，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不然……齁齁，下場我就不知道囉。」
于慊看著鵲，他覺得自己的大腦有點不夠用了，他索性坐了下來不去看鵲，從包包中拿出
了紙筆，開始做起歸類整理。
適應世界：
改造：不完整的人、無法離開此處，此處是？
無須改造：
看著無須改造的字樣，少年皺緊了眉頭，他下意識地咬著嘴唇。不需要改造又要能打贏那
些奇怪的生物，代表這些人應該具有某些技能，這些技能……
他的手在無須改造上填寫了『學會某些東西，而這些是被改造的人（不完整的人類）所無
法學會的，技能威力應當遠高於被改造，或者潛力高於被改造。』
鵲探過頭來，哇了聲。「你不笨。」
「你也沒被改造吧？」于慊問。
「當然。」鵲有點得意。「我很早就學會了那個東西，所以沒被改造也活的下去。」
「你說漏嘴了。」于慊淡淡地說。
鵲捧著臉頰一臉驚恐。「什麼！被你套出來了！」
「你自己其實也很想講吧。」于慊看他。
「怎麼會呢！齁齁，我這麼有內涵的人！」
是個怪胎，于慊在筆記上鵲的那一條上紀錄下這條。
「哈哈，大家都這麼說。」鵲似乎沒有被冒犯的怒意。
「既然你已經說出來了，我也知道了，那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會無法離開這個村子了嗎
？」
鵲聳聳肩。「很正常啊，他們一定會改造你，讓你變成他們的一群。」他伸了個懶腰。「
他們就像是翅膀被折掉的老鷹，出於忌妒和憤怒，就把同伴的翅膀也啄壞，讓同伴也只能
和自己一起在地上苦苦掙扎。」他看向于慊。「你是擁有潛力的人，能夠高飛的人，他們
當然要拉你一起下水，一起悔恨一輩子。」
「……」于慊抿緊了嘴，他看出來了，鵲的眼神是認真的。
他很認真在說這一個殘酷的人性，很認真在告訴他：
這裡的人和怪物一樣可怕。
04 魔性之花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進攻這裡？」于慊問。「論能力你和你的同伴應該遠高過於這裡
的居民，為什麼還要一直來騷擾？」他比了比村子的方向。「有必要這樣嗎？」
「因為受到了生命威脅啊。」鵲從口袋中掏出了糖果，塞進嘴裡。「他們在這裡養了很危
險的東西，隨時都會搞死我們。」
「你們這些學有某種能力的人也沒辦法應付？」
「呃嗯……你可以把我們學的東西當成魔法，可是他們用核彈炸的話還是會死的。」鵲手
撐著臉頰，神色透露出一點無聊來。「暴食，他們養了這個，那是一種很大很大很大的植
物，涵蓋範圍根據他們說可以高達三百公里，牠莖蔓能觸及的地方都是牠的狩獵場，只要
牠想就可以把裡面的生物都捕捉吃掉，是一種被列為SSS級的高度危險魔獸。」
「我們是來毀滅這個東西的，不然這些人愛怎麼樣也不關我們的事情。」鵲將包裝紙收進
口袋當中。「前面也來了很多批吧，不過都被處理掉當肥料了。」
「只要離開這裡的三百公里不就好了嗎？」
「你說笑話吧？每一個人活動的地域大多是固定的，就像你居住在……台南好了，你差不
多活動範圍就那幾個地方，你甘願因為一群人養了一個怪物在台南就搬去澎湖嗎？」
「……你也台灣人啊？」
「看不出來嗎？」
「完全看不出來。」
鵲哈哈笑著，他揚揚自己的金色長髮，比了比自己的眼睛。「這個是米路加的禮物，讓我
變得和原本的我不一樣，也得到了一些東西。」他揮揮手，把話題給導正回去。「總之，
他們養暴食，美其名是要保護自己避免被其他魔獸攻擊，實際上只是想霸佔這一片土地上
的資源，就這麼簡單，只是因為貪心，而且他們一直腦補襲擊是為了要搶奪土地，可是土
地本來就不是他們的，為什麼就不給我們共用？」
「他們真的利用暴食攻擊過其他人了嗎？」于慊問。
「我不知道。」鵲回道。「就算真的攻擊了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可能在半徑三百公里的一
個圓內隨時戒備？」
「沒有犯行就要追究罪責？」
「當然，不要做出有高度公共危險風險的事情啊，炸彈狂要是在你家綁個炸彈，然後跟你
講放心我不會點燃的，你會相信嗎？」
于慊被少年問得啞口無言。
「難道要等他們真的開始征服世界才要來反擊嗎？這裡才不是那種講求人權的地方，這裡
就是，誰有實力誰大聲，這麼簡單，他們養了暴食讓其他人覺得很不舒服，要求他們處理
他們拒絕，那只好用暴力手段了。」鵲將嘴裡的糖果咬得咖咖作響。
有別於方才的巨大爆炸聲響起，連續三聲尖銳的哨音在懸崖邊吹響，鵲抬頭看了過去，唔
了聲。「好像要撤退了，不好意思啦，閒聊就到這裡，先走了，自求多福。」說完，他抬
腳就要走，不過忽然頓住。「對了，提醒你一聲，如果不想死得太早，就別說你見過我，
不然你馬上就會被他們給宰了。」說完他擺擺手，很瀟灑地離開了。
于慊看著他的背影，又回過頭看村子的方向，他想了想，走進了屋子，假裝什麼事情都沒
有發生。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他聽見凌亂紛沓的腳步聲往這個地方湧來，他打開門看了出去，就見
村民都聚集過來，薔薔也在其中，她全身都沾滿鮮血，但神情非常平靜。
放眼望去，大概有一兩百個人，他們身上有些部位變成動物或金屬製品，就鵲的定義，他
們已經不是完整的人類了。
薔薔的父母在和他們說些什麼，這樣看起來他們很像是村長，村落的管理員，其他人對他
們的話似乎都願意信服，而薔薔則走到了屋後，等她重新出來身上的血漬被清洗掉了，身
上的衣物也換了一套。
「妳還好嗎？」于慊問。
薔薔站在他身邊，點點頭。「會覺得害怕嗎？」
沒有直接回答少女的問題，于慊反問道：「這樣的事情很常發生？」
「嗯，很常，每次他們都輸，可是又要來，很奇怪。」
「妳把他們都殺光嗎？」
「嗯，當然，媽媽希望我這麼做。」
村民們得到了安撫和承諾，默默回去了村子。這時候少年才想到，說不定村落會呈現這麼
破落的現象，完全是因為鵲那一群人動不動就發起奇襲，用意除了騷擾，可能也是避免村
民囤積資源，避免他們繼續壯大。
暴食他們短時間內處理不掉，只好用這種方式壓制這個村落的人民，不停削弱他們的人口
和威脅性。
老人看到于慊還傻站在那裡，重重嘆了一口氣。「你也看到環境有多麼艱難了，這樣子你
還想堅持不改造嗎？」
少年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再給我一點時間作心裡建設，我現在沒辦法。」
老人走進了屋子。「這幾天就先住在我家吧，好好休息，剛到這裡來一下子要接受這麼多
東西應該很累吧。」
「謝謝。」于慊說。
少年沒有隨老人的腳步回到屋子內，而是坐在庭院，天空是深邃的寶藍色，銀河盤據在上
方，無數星星一閃一爍，沒有光害的地方，這樣的星空他到這個地方來才看過。
米路加說過，要享受在這裡的一切才能體會到樂趣，才會覺得這真的是樂園，反之這裡就
是地獄，可是對人來說，不愉快不如意，這樣的情緒長久累積就會變厭倦厭惡，這裡就變
成了地獄。
當人成為了像鬼一樣的存在，自然也不會有良心。
變成互相吞噬互相踩踏的東西。
他不知道該說樂園完全超乎他的想像，還是該說符合他的想像，他有想過這裡面會有競爭
，會有弱肉強食，可是沒有想到會有現在這樣的狀況，為了活下去而改造自我，卻也因此
斷送了未來的無限可能性。
那……第一個自我改造的人是誰？
為什麼會想出這種方法？
于慊腦中閃過了這個疑惑。普通人是不會想這麼做的，就算有多大的覺悟，也不見得會想
出這種奇怪的方法，最重要的是方法，到底是什麼可以把人的腳改造成鳥的腿，把金屬埋
在體內，需要的時候展開或伸出來使用？
這樣人體機能不會受到影響嗎？
坐在庭院內，于慊冷靜地思考至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但因為掌握的訊息太少，他其實還
處於一頭霧水的狀況。
薔薔很奇怪，這村子很奇怪，就連說的話好像很明確很正確的鵲，他也覺得有點詭異，但
一時間他沒辦法釐清腦中的違和感。
一道影子出現在他身邊，于慊回頭一看，是薔薔，她嘴裡咀嚼著黃色的果子，並將一顆遞
給了他。
「你不睡覺嗎？」
「晚一點。」于慊答。
「想家嗎？」
「不是。」
薔薔看著身邊的少年，她看得很仔細。「你在想今天發生的事情嗎？」
「可以這麼說吧。」于慊看著手上的水果，不過因為光線太黯淡，其實他也看不出來這是
什麼。「妳有離開過這裡到其他地方去嗎？」
「打獵算嗎？」
「我是指真正的離開家，去旅行或者其他什麼的。」
「沒有。」
「不會想出去看看嗎？」
「我不能離開這裡。」
「是嗎……」于慊嘗試地啃了水果一下，起初有點酸，後來變得很甜，那讓他忍不住大大
咬了一口。「妳好像和村子裡的女生處得不太好。」
「她們不喜歡我。」薔薔沒有起伏的嗓音依然單調。
「因為妳太強了？」
「嗯。」
「不會覺得她們很討厭嗎？這樣應該算是在排擠妳了。」
薔薔咖咖咖地咬著水果，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
之後幾天于慊都借住在薔薔家，一邊幫忙打雜，一邊在村子內閒逛，不知道是因為他是陌
生人，還是因為薔薔都跟在他身後，所以沒有人願意和他搭話，只要他靠過去，對方就會
馬上轉頭就走，這讓他什麼資訊也得不到。
「妳幹嘛一直跟著我？」于慊忍不住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薔薔。
「我想知道你要做什麼。」
「我只是想和別人講講話。」
「……」薔薔低下頭。「那、我到村子外面等你。」
「等等，妳到底跟著我做什麼？」
「想知道你要做什麼。」
「……」于慊抓抓脖子。「為什麼想知道我要做什麼？」
薔薔沉默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妳先回家吧，我總會回去的，現在太陽很大，站在外面不好。」于慊試圖說服少女，讓
她不要這麼固執。
「沒有關係。」薔薔說，她打了響指，肩膀上長出了像是芋頭似的植物，寬大的葉片遮住
了她，就像傘一樣。「這樣就沒問題了。」
到底……在堅持什麼啊？
于慊不解。
看著少女離開村落的背影，他轉過身，看到了一個在屋簷下抽菸的中年男子，他走了過去
，從剛剛他就注意到，這個男人一直在看他和薔薔，只不過可能礙於薔薔，所以他沒有做
出什麼動作，但也沒有刻意迴避。
應該可以順利搭話。
「你好。」于慊先打了個招呼。
男人的右手隱藏在寬大的袖子當中，他擺擺左手算是招呼。「你和她感情好像不錯。」
「還可以，接受了她的幫助。」
男人吐出了一個煙圈。「是嗎，說起來我們全部人都算接受了她的幫助。」
「不過好像對她不太友善？」
男人笑了笑。「這種話別說得那麼直啊，我是不會告訴你原因的，你也沒必要知道。」他
將煙蒂在地上撚熄。「你這兩天都在這裡晃來晃去，是想打聽什麼吧？說吧，說不定我回
答的出來。」
「你知道誰是第一個被改造的人嗎？」
男人低聲笑著。「不知道，你這問題真奇怪。」
「會嗎？我覺得很重要。」
「為什麼？」
「我想知道他自我改造的技術從哪來的，還有為什麼會認為改造自己會是面對這個世界的
活路。」
男人看著蔚藍的天空，太陽很刺眼。「你很敏銳，實際上改造這個技術不是我們想出來的
，我是說從同一個世界來的我們，而是……我聽說是從另外一個世界過來的人提出來的，
他們說只要出賣勞力，幫他們工作，他們就可以幫忙進行改造。」
「你的手術也是他做的？」
「不是，是薔薔的爸媽做的，他們偷學了這個技術後逃了出來，然後替我們這些後來人做
的。」
「你對這個世界了解多少？」
「不多，我像是逃難一樣和其他人到了這裡，然後接受改造，和環境抗爭，勉強能過活。
」
「會後悔嗎？」
男人哼笑著，他單手枕在腦後，看起來很悠閒。「多少會吧，原本來這裡想說就像開荒一
樣，像美國人拓荒一樣，可以成為另外一個世界的土地主，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話說起來，你是哪裡人？原本在的那個世界。」
「美國華僑。」
「你會說中文？」
男人看了眼于慊，而後哈哈大笑。「你真的是完全的新手耶！你在來的時候應該見到過一
個叫米路加的傢伙吧？那傢伙會隨機給人考驗或禮物，我懷疑他是在那時候動了點手腳，
只要能活著出來到這個世界上來，語言就不是問題，我現在說的是英文，但你聽得懂，這
是他的驚喜禮包其中一項服務。」
「你不覺得他有這麼多能力很奇怪嗎？甚至還可以改變人的語言接收理解能力，感覺有點
像是神明或惡魔之類的。」
「因為他不是我們那個世界的人，也不是樂園的人，他和改造我們的那些人是來自同一個
地方，其他人說米路加他們來自地獄，而這裡是惡魔戲弄人類的地方，我們就像小老鼠。
」
「就因為他來自那個世界所以有這麼神奇的能力？我不相信。」
男人拉起了他寬大的袖子，那是一個像是螳螂前足一樣的前肢。「這樣的技巧我們那個世
界也辦不到，看到這個還有什麼好不相信的？他們可以改變人的構造，可以讓我們互相理
解語言又有什麼難的？」
于慊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這個世界有無限的可能性。」男人感嘆地說著。
「這樣的話你用這麼滄桑的口氣說出來，很諷刺。」
「你這小鬼一定人緣很不好。」男人嘆了聲。「世界的確很大有很多可以發現研究的，可
是沒有那個能力去駕馭的話也沒有用，我們在這個世界就像初生的嬰兒，太弱小了。」
「你覺得這個世界有趣嗎？」于慊問。
「憑心而論，很有趣，會發電的兔子，會噴火的牛，會飛的貓，你不覺得完全顛覆了以前
我們對動物的認知嗎？這裡除了普通的動物，還有妖獸、魔獸這些分類，不同的物種有不
同的能力不同的習性，這裡的地形地質也和我們生長的地方完全不同，可以的話我也想好
好了解這個世界。」
于慊看著男人發光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非常、非常悲哀。「其實也還是可以的吧？
選擇走出去，慢慢理解這些動物行動的規律，閃避、或者對抗，也沒有必要窩在這個地方
。」
男人聞言笑了笑。「我很想，但我走不出去。」
于慊皺起眉頭。他想起薔薔也說過，她不能離開這裡，而眼前男人也說了類似的話，他走
不出去。
為什麼？
被控制了嗎？
少年明智地沒有再多問。
「你覺得改造是必要的嗎？」于慊問。
男人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我沒什麼好說的。」
「為什麼？」
男人舉起了他的鐮手。「這玩意的確能讓我解決很多麻煩，可是人類引以為傲的從來都不
是這個。」
「那為什麼要做這個手術？」
「好奇，想知道是什麼感覺，男人多少都有點幼稚的英雄嚮往，像是金剛狼之類的。」他
揮舞了一下手臂。「所以你問我這是不是必要的，我會跟你說我沒什麼好說的，必不必要
是個人認知，而不是別人來告訴你，那一點意思也沒有。」
于慊看著男人。「你應該要走出去。」
「就說了我不行嘛。」
「用盡辦法也不行嗎？」
男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目前沒辦法，以後不知道。」
「是嗎……」于慊覺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麼，不過很快他又陷入混沌的狀態，那一閃而
過的靈光一下子就消失了。
「我和你說啊，在這個世界要先學會的不是高強的武力，而是狡猾。」男人哼哼笑著，看
起來很是老奸巨猾。「好好記住我的話，你會感激我的提點的。」說完他站起身，拍拍屁
股。「啊，我要回去睡午覺了，有空再見。」
看著男人懶洋洋走路還不好好走的背影，于慊深思著他留下的訊息。這是一個廣袤無邊的
世界無誤，分佈了普通生物、具有特殊能力的妖獸、魔獸，之前看到的胖兔子應該是妖獸
的一種，而鵲口中的暴食則是魔獸。
分類不同應該代表著威脅性的高低，這裡的地質氣候變化可能也和他所學到的完全不同，
這些影響了人類的生存。
再來一點，這個村落有問題，薔薔父母明示暗示要他接受改造的事情、村人對薔薔異常的
畏懼，還有男人和薔薔都說過的無法離開、走不了，代表這裡有什麼東西制約了居民，使
他們無法隨心所欲決定去留。
綜合這些訊息，他的處境變得有點尷尬，如果早點離開他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要投入這
個高度危險性的世界，這很不妙；如果繼續留在這裡，他得要面對薔薔父母一而再再而三
催問究竟何時要改造的事情，而且也可能和這裡的人一樣變得無法離開。
他在這裡已經待了五天了，最多最多，也只能再待三天……
握緊手，于慊嘖了一聲。
05 意料之外
走出了村落，薔薔正在葉子底下打瞌睡，一感覺到他的靠近馬上睜開雙眼。
依然是漂亮但不像人類的眼睛。
「讓妳久等了。」
「沒有關係。」拍拍裙子，薔薔站起身。「和其他人聊天有趣嗎？」
「還可以。」
「有得到需要的消息嗎？」
「姑且算有。」
「很多人和你說話嗎？」
「沒有。」
于慊回答了少女的每個問題，儘管少女的神情很淡然，口吻很平靜，但他不是笨蛋，他可
以感受到她話語中的好奇和羨慕。
她想融入村莊當中，想要有朋友，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而她會這麼黏人恐怕是因為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願意靠近她，不畏懼她願意和她交
談。
很寂寞啊這傢伙……
到底背負著什麼讓其他人都這麼畏懼她呢？
「妳吃那麼多，我是說第一天來這裡的時候，妳吃了六頭兔子對吧？這樣子的進食大概多
久需要一次？之後我看妳都吃的和我差不多。」
薔薔想了想。「一個月一次，其實戰鬥之後都會餓的，不過媽媽說要控制自己，不可以動
不動就要吃飯，這樣會把家裡吃垮。」
「那妳現在肚子餓嗎？」
薔薔低下頭。「不餓。」
「為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
不餓的原因是因為已經進食過了，然而她吃了什麼讓她不餓了，這樣食物沒辦法告訴他？
于慊心裡苦笑，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什麼。
是人，那些襲擊村落的人。
他只看到村人把死者扔進斷崖當中，之後他就沒有靠近過那個地方，如果薔薔完全不挑嘴
，拿來當她的加餐，死掉的人應該夠她塞牙縫，看在她幾天前才吃了六頭加起來約七百公
斤的兔子份上，她應該還沒餓得太過分。
「不餓就好了，不然又要去打獵了對吧？」
「是。兔子已經吃完了，得去其他地方找了。」
這傢伙的意思是她把一個族群吃光了嗎……
也太可怕了吧？
「一直吃兔子不膩嗎？」
「有吃就好。」
他們慢慢走回了居所，那裡堆滿了等待劈砍的木柴，于慊知道那是他的工作，他沒臉在人
家家裡白吃白住，所以會做些像挑水、打掃、劈柴之類的工作，有時候也要進森林內採集
野菜水果。
拿起斧頭，他撿了一塊木頭，這時候薔薔走上前來。
「讓我來。」
「不行，我……」于慊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前面小山似的木頭統統被震飛起來，無數彷彿
利刃的葉片削了過去，當木頭落在地上，已經變成了整齊劃一的四等分。
不過幾眨眼的時間薔薔已經把他要做大半天的工作給處理完了。
這時候應該驚嘆一下這是居家外出旅行殺人放火的絕佳好幫手嗎？雖然對改造抱持疑慮，
但不可否認的確有其便利性，當然拿薔薔這傢伙來當範例有點異想天開，不過改造的確帶
給一部分人類福利。
鵲說過完整的人類才能夠學習某個技能，但人也分有資質好壞，說不定有的人窮極一生也
學不會技能，或者學會也無法完美運用，與其高不成低不就，還不如進行改造，起碼只要
把身體練好，反應練快，基本就能在這個世界生存。
就像米路加表達的意思一樣，禮物本身沒有善惡，只有人怎麼看待的問題。改造本身也沒
有過錯，只要好好運用也是可以過得很好，只看人怎麼想怎麼對待這個技術。
薔薔走到了他的面前。「你和我說說你家鄉和你的事情，我很好奇。」
于慊無奈地看了看散落在地的木塊，點點頭。他一邊收拾堆疊木頭，一邊緩緩敘述著。「
我的爸媽很早就死了，我大概十歲的時候到我姨母家寄住，今年十五歲。」
薔薔目不轉睛，于慊走到哪她目光就跟到哪。
「我的家鄉和這裡很不一樣，沒有那種會放電的兔子，也沒辦法將人進行改造，一方面是
技術問題，二方面是法律不准。」
「為什麼不准？法律是什麼？」
「法律是規範人生活的條約，告訴人什麼可以什麼不可以，以免人做錯事情。」于慊解釋
著。「之所以不准，是因為人體實驗在我們那邊是違法的，有違道德倫理。」
「和我說說噴射機，那真的很快嗎？比我還快嗎？」
「我不知道妳有多快，噴射機很快，我沒辦法和妳解釋他的速度。普遍噴射機是指搭載的
動力系統是噴射發動機，嗯……講這麼多也沒太大用處，這種飛機除了可以拿來載人，再
來就是作為戰機使用了。」
「飛機是什麼？」
于慊想了想，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出了飛機的大概輪廓。「大概長這樣，很大，是鋼鐵
做的，裡面可以載人，能飛。」
「是改造過後的人類嗎？」
「不是，是機器。」于慊回答。「就像斧頭一樣，只是拿來用的東西。」
「感覺很神奇。」
「是很了不起的發明。」
「希望我也可以試試看，搭飛機好玩嗎？可以飛很高嗎？多高？」
「我沒搭過，可以飛到雲上面，大概可以飛到一萬公尺以上吧，妳覺得這樣算高嗎？」
薔薔看著他。「我不知道，我不會飛，跳的話只能跳……」她站起身，接過了于慊手上的
樹枝，在地上畫出了一條直線，那條線一直一直延伸，目測應該有四百公尺那麼遠。她在
遠方向于慊大喊。「這麼高。」
這已經超高了……
薔薔走了回來。「除了飛機，你家那邊還有什麼？」
「還有車子，這裡有車子嗎？」
「牛車？」
于慊拿回了樹枝，在地上畫出了小客車的形狀來。「這是車子，四個輪胎，使用引擎配合
其他零件，可以在路上走，人坐在裡面很舒適。」
「不用動物拉嗎？」
「不用，有其他的動力。」
「舒服嗎？」
「不走山路不塞車是蠻舒服的。」
薔薔蹲了下來，凝視著飛機和車子。「你的世界比這裡好很多，為什麼要過來？」
「這個世界如果大家都是好人都能互助合作，這裡也是一個很好的世界。」
薔薔抿緊嘴，那讓她沒有表情的臉龐變得更緊繃。「我不喜歡這裡。」
「因為沒辦法離開村子嗎？」于慊試探地問。
薔薔的面部線條變得更冷硬。「我不跟你講話了。」說完她轉身進去屋子。
看著少女的背影，于慊心裡也有點無奈，他彎下身繼續將散落一地的木柴撿拾整理。
他又在這裡過了一天。
老人站在他面前，面目非常嚴肅。「我想今天是做決定的時候了，你想的夠久了。」
于慊看著他。「我不想被改造。」他望向自己雙手。「我的身體我的全部都是我爸媽給我
的，我不想改變破壞。」
老人明顯動怒了，他用力地拍打著門板，噪音響亮刺耳。「現在可不是你在那邊想念爸媽
的時候！那些東西比得上小命嗎！你來這裡是想要平白送命的嗎？我告訴你，外面那些人
可不會管你，他們只會殺死你！這樣你也無所謂？也還要再堅持你那無謂的堅持？」
「很抱歉，這是我的理念，我不會破壞我的身體。」于慊淡淡地說。「我來這裡的確是想
追尋一些什麼，但不想為了那個目標而把自己變得面目全非。」他看著那因用力拍打而顫
動不已的門扉，心裡冷笑了一下。
這種威迫恐嚇的方式姨母也很常做，製造極大的噪音讓還只有十歲的他嚇得連話都說不出
來，一邊恐嚇他一邊逼迫他，最後他只能點頭妥協。
「我不會放過你的，這裡的人也是！不要怪我們太專橫，這是這個村子的真理！」老人惡
狠狠地說著于慊聽不懂的話語。
不過于慊也沒有想去搞懂的慾望，他猜那大概是類似宗教狂熱之類的精神狀態，而這種非
理性沒有道理可言的事情，他完全不需要浪費腦記憶體去吸收了解。
相比那個，他現在應該先煩惱怎麼離開村落，不然他就要被抓上祭臺了。
在兩人相對峙的時候，薔薔從屋內走了出來，她看了眼父親，又看了眼于慊。「爸爸，早
安。」
「早。」老人並沒轉頭看女兒，目光還是用力地瞪著于慊。
薔薔似乎察覺到了現在氣氛不睦，她走上前，拉住于慊的袖子。「你們在做什麼？」
老人退了一步，神色有一點不自然。「沒什麼，今天要到森林採集吧，去吧妳和這小子一
起去吧。」
于慊心裡鬆了一口氣，他拿起放在屋外的竹簍，背上，和薔薔一起離開了屋子。
「你們在吵架嗎？」薔薔問。
「算是吧，我不想接受改造，妳爸好像很不開心。」
薔薔踢動著一顆小石頭，像是在玩足球似的一路往前踢著。「為什麼不想改造？可以變強
。」
「我不想破壞我的身體。」
「身體很重要嗎？」
「嗯。」
「那就不要改造。」薔薔說。
「妳不認為改造是必要的？」
「快樂比較重要。」
「不是生存嗎？」
「活著快樂比不快樂好很多。」薔薔腳用力，將石頭遠遠踢飛。「很多人沒有改造也能活
著，你也可以，所以不想改造就不要改造，很簡單。」
「薔薔，妳……」想說出誇獎的話，想說出友好的話語，但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得超出于
慊的預料。
金色的小刀從他的影子飛射而出，貫穿了薔薔的心臟。
他抽動了一下，因為鮮血潑濺在他臉上。
冷汗讓他背部一陣發麻，頭腦也因這個莫名其妙發生的事情而空白著，等他回過神鮮血已
經漫流整地，草和泥土都是濃得近乎黑色的鮮紅。
「薔、薔薔！」他手足無措地看著那倒在地上的女孩，蹲下身，不知道該怎麼幫忙急救，
腦中有個聲音脆弱無力地提醒著他：「射中心臟是沒救的」，但他還是想做些什麼挽救這
個局面。
薔薔張著嘴，伸出手，拉住了于慊的袖子。她開合的嘴艱澀地吐出了破碎的話話：「快逃
、逃……」她瞳孔放大，失去生命力支撐的頭顱微微一偏，抓住于慊袖子的手也垂了下來
。
看著少女的屍體，于慊癱軟著，他完全不明白這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為什麼刀子會…
…他看向貫穿薔薔身體而射進樹幹當中的金色小刀，他站起身，用力地拔出了刀子。
他很確定這是鵲的東西，這東西曾經抵在他脖子上威脅他別動。
到底怎麼回事？
腦中是無數的自問和疑惑，于慊握緊了刀，他將刀子收進了口袋當中，就在此時，他感受
到了天搖地動的地震，他緊緊抱住樹幹才平穩住自己的身體，而他肉眼可見，遍佈小草小
花和樹根的泥土被翻了起來，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了。
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畏懼讓他瑟瑟發抖著。
恐怖的感覺、遭遇天敵的感覺、彷彿來自最原始本能的直覺。
他想逃，但他不知道能逃往哪裡……
「嗨！又見面囉！」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于慊猛然回頭，就見鵲笑瞇瞇地向他打招呼。
「媽的！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幹了什麼！」
鵲眨眨眼，攤手。「現在好像不是討論我做了什麼壞事的好時機，現在，你有兩條路走，
一、把我的刀還我，我帶你離開。二、我殺了你把刀子拿回來。」
「你當我白痴嗎，你大可在我刀子還你後照樣殺了我。」
「哇，好聰明喔。」鵲笑著。「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嘛，你太累贅了，現在太危險了。」
他看了眼地面，神色也正經了一點。「那，我不客氣了。」話落，他猛然往前竄。
這速度讓于慊心驚，幾乎可以和薔薔相比了。他抽出金色小刀，在鵲的攻擊即將觸碰到他
時，刀子用力往前一劃，接著他覺得自己的肩膀被壓制住，這時他眼睛才追蹤到，鵲在最
後一瞬間往上翻了，以他的肩膀當支撐躲開了攻擊。
可惡！
鵲像是沒有重量一般撐在于慊肩上，他手稍用力往下壓，膝蓋靠上了肩膀。他整個人跪靠
在于慊身上，那雙靈巧的手按住了于慊的頭。「再見囉。」
在鵲要扭斷于慊的脖子的瞬間，鵲的嘴上是凝著任務成功的笑容的，但很快笑容就消失了
，他鬆開手，往上一舉，代表著自己投降無害。
「小鬼，有聽說過螳螂補蟬黃雀在後嗎？」鐮手就架在鵲的脖子上。
「沒想到黃雀也有被螳螂威脅的一天。」鵲聳肩，然後從于慊身上跳下。「討厭啦，怎麼
可以兩個對一個呢？」他轉頭看于慊。「一開始就安排好的？太奸詐啦！」
于慊到現在還是一頭漿糊，他覺得事情節奏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從薔薔死到現在，他一
直無法回過神來。當他用呆滯愚蠢的眼睛看清楚來者後，他心裡的迷惑更深了。
是那個和他談話的男人。
他為什麼在這裡？
男人輕蔑地笑了笑。「如果我一開始就和他套好招，大概就被你們這些人發現了吧？」
「唔，沒錯，我們那邊有人在監視他。」鵲很大方地招認了。
「所以這只是我自己的計畫。」
「難怪！我還想說哪可能這麼厲害。」鵲看著男人。「我覺得我再快也沒辦法躲開你的手
，就算躲得掉大概耳朵或頭蓋骨也會飛出去，我不想那樣，說說你的條件吧。」
「我要你帶我和那小子離開這裡。」
「欸──一次兩個太吃力了，一個吧，你把他幹掉或者把他扔在這，我帶你走吧。」
「不，兩個。」鐮手的角度稍微側了一下，鵲神色露出了不悅。
「好啦好啦，兩個就兩個，愛討價還價的臭老頭！」
「走吧臭小鬼。」
鵲辨別了一下路徑，領著他們往高處的方向走去。
看著鵲的背影，于慊忍不住回頭看倒臥在地上的薔薔，看著她大睜的雙眼，看著她因失血
而蒼白的臉龐，深吸了一口氣，于慊跑了過去，蓋上了她的雙眼。他聲音低沉而充滿感情
地說道。「謝謝妳救了我，謝謝……對不起，我很抱歉。」即便有很多想說的話，很多的
歉意和對少女生命的惋惜，但現在沒有太多時間讓他憑弔。
鵲不耐煩地對他大叫著「喂！你走不走啊！時間寶貴耶！」他動作有些大，這讓男人將鐮
手逼得更緊。
「你可別搞什麼鬼。」男人說著，手還抵在鵲身上。
鵲翻了個白眼。「知道啦，就算我能幹掉你，我也要考慮時間問題，大概只剩下十分鐘了
。」他看了看四周。「距離暴食徹底醒過來只剩下十分鐘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于慊忍不住問。「我完全搞不清楚。」
鵲餘光瞥了眼于慊。「嗯……簡單來講，就是我用我的能力在你的影子中設下陷阱，當我
認為時機成熟我就讓陷阱發動，殺死了那個女的。」他們一同加快了腳步，林子的路因為
時常有人往來所以也不顯得特別難走。
「為什麼？因為她很強？因為她阻礙了你們？」于慊的口氣變得急促，這代表他在憤怒。
男人也看了他一眼。「冷靜點吧，他們這麼做是對的。」他空著的手從胸口掏出煙盒，抖
出了一根煙含在嘴裡。「那個女的，薔薔，她一出生就被改造，她是暴食的腦。」
于慊看向男人，一臉愚蠢。「什麼？」
「意思就是她老爸老媽把她變成暴食的一部分，不過也因為這樣只要她不生氣沒有發動暴
食的意願，暴食就不會攻擊別人。」鵲說著。「如果是這樣，我們派個人在身邊監視她也
沒有問題，只要確定她沒有危險性，也沒必要做得這麼絕。」
「那為什麼還要殺她？她不是壞人。」于慊口氣暴躁，他還是沒辦法接受薔薔就這樣死了
的事實。
「原因應該是她對她爸媽唯命是從。」男人接口。「我不知道你察覺到了沒有，她沒有朋
友沒有兄弟姊妹，她很孤單。」
于慊點頭。
「所以她對父母的依賴更深重，普遍這年紀小孩會有的叛逆她完全沒有，乖巧得讓人沒辦
法挑撥，這也是我不能走的原因，因為她爸媽想建立起自己的勢力，我們這些被改造的人
是他們的目標，他不可能讓我們離開，他會命令薔薔殺死我們，用這個作為要脅讓我們臣
服聽話。」
「……」于慊皺起眉頭，他正在努力分析理解這些消息。「他們完全把女兒當成工具？」
「當然。」鵲說道。「他們想用暴食讓其他人聽話，從而奠定自己的地位和價值，心理有
病。」
「其實他們也很悲哀。」男人說著。「他們實際年齡只有四十多歲吧，看起來卻像七八十
歲，這也是養育暴食的副作用，薔薔要成長，就必須要血肉和生命的精氣，一開始他們應
該也不知道，所以也是很疼愛薔薔，可是薔薔每過一次成長階段，他們倆就老將近十歲，
這時候才知道他們是用他們剩餘的生命在哺育女兒，久了應該也很害怕吧，畢竟誰也不想
就這樣死了。」
「這就是等價交換。」鵲吹了聲口哨，口氣很輕鬆。「在這個世界沒有不勞而獲，每一個
東西都被標上價碼，想要就得付出相對應的代價。」
「這也是村子裡的人這麼害怕薔薔的原因，害怕變得和她父母一樣。」
于慊說不出話來，他心裡覺得很複雜，不知道是嘲諷多一點，還是替薔薔感到悲哀多一點
，他沉默著，埋頭趕路。
大概過了五六分鐘，他們離開了森林。順著小路繼續往上爬，那是一座小山丘，他們看見
上面停了一臺類似飛行器的東西。
「看來這是預謀已久，居然連機器都準備好了。」男人哼聲。
「這也是沒辦法的嘛，我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這次好機會。」鵲說著。「她和她爸媽完全
不會有親暱動作也不會走太近，如果陷阱設在他們身上，發動攻擊到正中目標的時間太長
了，被她躲過去的機率太高，上次來探村看到于慊我就覺得是好機會。」
于慊握緊了手。「難怪你什麼都沒做就走了。」當時腦中閃過的違和感得到了解釋，他不
解明明是來執行任務的鵲居然只是在薔薔家繞一圈，和他講講話就走了，如果想偷懶根本
沒必要大費周章摸進村子裡來。
他只是來尋找契機，尋找埋入暗殺之刀的機會。
這個世界、這裡的人……
于慊握緊了手。
男人似乎察覺他的心情，拍拍他肩膀。「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嗎？到這個世界來要先學會
的，是狡猾。」他搔搔臉。「當然狡猾也還是可以保有原則，不過在這裡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要記住這點，我當年就是太天真才會著了那對夫婦的道，被關在這裡七八年，浪費了
我的大好時光。」
于慊抿緊唇，用力地點點頭。「我會記得的。」他注視著那臺奇形怪狀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