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滄月之東(chenyut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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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翅聲中,鬼車陶醉地以雙手撫著臉龐良久,露出享受、卻又帶了點意猶未
盡的表情。她看向那隻掐滅神婆魂根的右手,手指上還殘留著一絲灰燼,片刻後,
鬼車櫻唇微啟,語氣又變得憐憫,故作惋惜地道:「妹子呀妹子,妳真傻,我費
盡心思就是為了讓妳能修成煞,妳卻也不仔細想想我到底圖的是什麼?不就是為
了那更加美味的魂根嗎?要不是七魄鎔鑄需要時間,我怎能容妳到現在?」
說完,手一甩,灰燼隨風而去。
那說法就好似掐熄神婆魂根、威脅自己二人的人根本不是她似的,看得張嘉
琳莫名打了一下寒顫。
抵瑤跟分魂是留有後手沒錯,可鬼車卻也不傻。她同樣給自己留了食糧。
眼見鬼車從一個小女童轉而變為成熟女性的過程,讓張嘉琳真切地感受到小
表妹確實已不存在這世上的事實,那張臉龐看不出昔日的稚嫩五官,待到此時,
住在老家的親戚早一個不剩;畢竟,光是她們身上流的抵瑤血脈,就是鬼車誅之
而後快的最好理由。就不知今日自己是否能平安脫離這險境了?
她想著分魂方才的話語,看了看自身,不知何時抵瑤渡來的刺青已收攏成一
圈,環在雙臂上的祖靈鳥圖騰發著微微光芒,彷彿抵瑤和分魂從未離開過、還在
她身邊守護著似的。
這個發現讓她心中多了些溫暖的感覺,也帶來了淡淡的哀傷,如果不是她們,
自己根本不可能活到這個時候。
她湊近張玉,想跟對方說話,卻注意到張玉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兩手拳頭
握緊,看起來好像在思考什麼。
「嗯?」鬼車也發現了張玉的異狀,帶著惡意的眼神瞇得跟月牙一樣彎,卻
不明所以,只是媚聲道:「妹子是怎地,我可是幫妳們剪滅了一個大敵呢,何必
這般見外,要感激的話,只要乖乖奉上魂魄讓我進食即可。」她看向張玉的眼神
像是望著什麼美食一般貪婪,不由伸出舌頭,在唇邊舔了一下。修道人的生魂更
加強大,對她更能起到滋補的效果。
瞿善隱。
張玉彷彿下了決心一般,緩緩說出這三個字。
那是誰的名字?張嘉琳不知為何張玉此刻要說出這個名字。
「那是誰?」鬼車也有些疑惑。
「妳問我那是誰?」張玉兩眼直直盯著鬼車,視線凌厲,猶如想看透她的內
心一般,「尊駕該不會跟我說已忘記這人了吧?『鹿野的遺寶』不就是妳交給他
的嗎?不就是妳引誘他去收集煞氣的嗎?真沒料到,想不到妳就是那斗篷女,我
會在此見到妳或許正是天意……」她劈哩啪啦說了一長串張嘉琳聽不懂的話,總
之,歸結她話中的意思,就是張玉和鬼車並非素未謀面。只是鬼車一直被封印在
此,無法脫離床仔坑村,張玉又是在何時何地見到對方?
「『鹿野的遺寶』我確實是聽過,」鬼車眼睛瞇成一條縫,那身黑色斗篷隨
風擺動。她同樣說出了張嘉琳心中的疑問:「但妹子妳道什麼瞿善隱、什麼收集
煞氣、又是什麼斗篷女的,那是怎麼回事?姊姊我可是被封印在此處很長一段時
間了呢,莫不要認錯了人才好。」
「我感受過妳的氣息。」張玉道:「即使妳佔了這具肉軀,我也認得出來。
我不知道妳是怎麼逃出鎮壓的,但封印早已鬆動,想必仍有些方法可辦到。」
「什麼氣息──」鬼車聽到一半,忽然「啊」了起來,似乎想通了什麼。眼
裡帶著一絲掩不住的惡意,嘲弄地道:「呵呵,原來如此,莫怪妳會這樣以為,
這本來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呵呵呵。」她一隻手半掩著面,笑得前俯後仰。
半裸在黑色斗篷外的那隻柔荑看起來有種病態的蒼白美感,讓人想到冬夜裡寒沁
如冰的冷月,美則美矣,卻有種壓抑不住的瘋狂。
「妳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張玉一凜,感覺好像抓住了什麼,也許那正是解
開謎題的線頭,自己尋著一路抽絲剝繭下去,最終才能尋得光明。
無論是在協會或基金會中,都流傳著瞿善隱是一個不能隨意招惹的存在,先
不論他那身撥砂點穴的本領就足以讓他獲得許多權貴的青睞,光是他養鬼招鬼的
獨門秘法,就不是尋常的仙卿可以抵禦的;而或許是因著那些達官顯貴的震懾力,
只要他不做得太過分,協會或基金會的高層也不願輕易出手,平白為自己惹來一
身禍端。這或者也是他能夠大隱於市的最主要原因。
他們不是不知道他養鬼害人,以收集煞氣,卻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張玉曾試圖借助基金會的影響力,希望找到瞿善隱的下落,結果自然是徒勞
無功,除了那些個年少氣盛的年輕人,沒人願意得罪他。
要不是如今遇到這鬼車,她很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對方。
鬼車語氣輕佻:「妹子,妳以為這般亂問一通,我就會直接告訴妳嗎?妳倒
是先說說那瞿善隱是妳什麼人?」
「他……」張玉愣了一下,接著似是下定決心般說出口:「他是我師父。」
是的,他是我師父。
在心裡面,我就是這樣想的。
鬼車聽了這話,又是咯咯笑個不停,「可別怪我笑成這樣,實在是……實在
是太逗了,妳自己的師父丟了卻來找我要,這又是個什麼道理來著?」張玉不在
意她的嘲諷,正想著要開口再問瞿善隱的行蹤,卻忽然聽見張嘉琳喊了一聲「小
心」,一種不妙的預感打從心底湧起,立刻往旁邊跳去,緊接著就有一道黑色的
刀光一閃而逝,根本不知道是從何出現的。
那道刀光掠過,劈落了一小撮張玉的髮絲。
只見髮絲在空中一根根散開,然後落地。
從黑光劈過到張玉的頭髮散了一地,只不過經過半秒時間而已,唯有旁觀的
張嘉琳看得真切,那分明就不是什麼利刃,而是鬼車身上黑斗篷的一小半邊衣角
所化。直到那截衣角竄出地面,張嘉琳才真正意識到鬼車是多麼狡詐,她一邊假
意與張玉攀談,一邊卻垂下斗篷,讓衣角鑽入地中,伺機襲擊。張嘉琳目睹這千
鈞一髮的一瞬間,背後全給冷汗濕了一身。
鬼車見了張玉躲過攻擊,也不以為意,笑嘻嘻道:「妹子可是好身手哩,不
過無論妳想問什麼話,都等勝了我再說。」
張玉這時仍感覺自己的心臟噗通直跳,只得將心思放回鬼車身上,至於瞿善
隱的事情,還是等到擊退對方再說吧。張嘉琳看到她搖了搖頭,似乎想把多餘的
思緒甩掉,一手握緊手上的木劍,劍尖指向對方,另一手則捏著幾張符唸唸有詞,
然後放開,卻跟意料中不同,符紙並沒有「啪」地掉落地面,反而是飄飄晃晃地
懸在半空中,環著二人。
一陣暖意頓時擴散開來,身體的不適為之驅除。
「張嘉琳,妳靠過來一點,這不是一個可以輕易對付的對手,距離太遠,我
沒自信可以護住妳。不過妳可以放心,這次我不會再大意了。」張嘉琳聽她說了
這話,忙往張玉那邊湊近了幾步。
符紙所環繞的範圍也跟著縮小了一點。
事態重新回到雙方對峙的局面。張玉是不敢妄動,鬼車則一副全然不放在心
上的樣子,笑吟吟地望著封印之地的灰敗景色,但張玉二人知道她的個性奸巧,
最是機關算盡,心裡不知正打著什麼樣的算盤呢,哪敢鬆懈。
「呵呵,妹子想護住誰,也得先問過我的手段再說。」
鬼車身態輕盈地飄在空中,雙手抱胸,身子像是被風載著似的,彷彿沒有絲
毫重量。她輕笑幾聲,右手探出了斗篷,往上輕輕一揚,掌心指向天空,接著從
高處射出數不盡的黑色羽翅,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彷彿暴雨傾瀉,二人可逃
脫的方向都被這水銀瀉地一般的攻擊所封鎖住。
相較於吸收神婆魂魄前,鬼車的攻擊顯得更加猛烈,也顯得更加舉重若輕。
眼見黑色的羽翅大雨滂沱落下,張玉不慌不忙,快速掐了一個複雜的手訣,
大喝一聲:「聚!」環在外圍的符紙便往內收攏,組成一張張盾牌,任由羽翅冰
雹般地砸在上面,隨著刺耳的摩擦聲響個不停,盾陣也被擊得往後退了幾吋,光
芒黯淡了些,但終究是將羽翅全數接下了。
「如果都是這種偷襲的手段,那還是別浪費彼此時間了。」她淡淡道:「我
的金剛符還有很多,如果妳不信的話,儘管再繼續施展。」
金剛符是她目前最好的防禦手段,以秘製的硃砂畫就,不沾水不過火,只要
持續注入靈力,就能幫施術者抵擋外來的攻擊。如有多張,還能結成符陣,在修
道人一脈看來,可說是自用送禮兩相宜。
張嘉琳注意到張玉臉上多了幾滴汗珠,看來這手段對她來說也是不小的負擔,
不如她說的那般輕鬆。就不知那種金剛符是不是真如她所說的這麼多了,抑或只
是虛張聲勢。
無論如何,事情總該有個轉機。想著,張嘉琳走到了張玉身邊。
同時間,鬼車的斗篷一角又化為好幾柄黑色長矛,直射過去,嚇得張嘉琳臉
色駭然,幸好仍讓張玉的符紙給擋了下來。
鬼車嘴角噙著笑,饒富興味地望著張玉二人,儘管受挫,卻沒有要進一步阻
止的意思。她看起來很悠哉,似乎只是想這樣好好耍弄二人一番。那雙蒼灰色的
眼瞳透著冷漠、無情、殘忍、狂亂、貪婪等負面情緒。事實上鬼車所化的女子長
得十分好看,張嘉琳無法否認這點,但她的眼角眉目,她那抹冷笑,還有那股陰
冷的氣質,都令她的長相蒙上一層厚厚的黑色濃霧,讓人見了只想避開。
一面戒備著,張玉頭也不回地問道:「怎了?妳有什麼話只管小聲說,有這
符陣幫忙,她要偷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起來十分冷漠,但張嘉琳知道那是因為對方正全神貫注的緣故,只是低聲
道:「張玉,我看得出情勢對我們不利,妳是否有什麼殺手鐧?」
張玉愣了一下,微微露出苦笑,照實說了:「有是有,威力還很大,不過……」
「不過?」
「先不論施展開來需要多長時間,如果沒辦法限制住對方的行動,威力再大
也無用,」張玉嘴角也是一陣抽搐,「難就是難在,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限制住
她,那可是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了,不然怎能留名於《山海經》?妳別看對方現
在似是拿我沒辦法,其實只是在玩我們呢。」她還有些話沒明白說出來,她手上
確實是有不少金剛符,但因著張嘉琳的緣故,光是抵擋攻擊就花費不少靈力了,
這也是為何她沒施展其他攻擊手段的原因。這樣下去明顯不是辦法。鬼車雖然看
起來並未完全痊癒,但真要解決他們應該也不會太難。
一聽這話,張嘉琳就知道自己想的沒錯,從對方還算鎮定的表情看來,應該
是還有什麼殺手鐧還沒使出。她將話聲壓得更低,說出的話卻讓張玉眼神為之一
亮。「如果說,我有辦法壓制對方,妳是不是就有更大的勝算了?」
張玉點了點頭,才剛要問清楚,忽地一聲轟然巨響傳來,兩人轉頭望去,臉
上表情猛然變色。
只見枯萎的聖樹傾頹,重重落在地面!
接著引起一陣天搖地動,兩人險些站不住腳。遠方的山坡慢慢崩潰滑落,眼
見封印之地逐漸發生異變,張玉正想質問鬼車又動了什麼手腳時,卻發現對方也
是一臉駭然,面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