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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有傘,我有什麼呢?難道是傳說中的......
難產的十四回,也終於誕生了,
很丟臉地,我熱中暑了,但還是拼了命打字中,因為知道有人在期待,
相信百年為證能為我帶來希望,所以不敢懈怠。
商業時間來了,一本一本地募集,希望有一天能實現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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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兄弟情義
行完早讀,康熙便上朝聽政,再見到他已是用膳時,膳房太監飛快地三張桌子併在一塊,
鋪上金色大餐巾,擺滿一大桌菜餚,退到一旁等著康熙駕臨。
康熙沉著一張臉走入,手背在腰後,左手重重捏著擱在掌心的右手,像是要將它掐斷似地
。
生氣又不能在人前發作時,我常會用力雙手交握,瞭解類似肢體動作代表的意義。
梁九功那張總是掛著諂媚笑容的臉,此刻也拉下來,我看得出來,康熙受了氣,正極力壓
抑憤怒中。
「妳出去,朕現在不想看見妳的臉。」
康熙剛坐定,下的第一道指令便是驅趕我離開,說話時閉上眼睛,依然用了聽不出情緒的
平淡口吻。
擺明地對所有人說,看著我的臉他吃不下飯。
面對這種沒來由,又帶著人身攻擊的遷怒,倘若他不是萬人之上皇帝,我不會忍氣吞聲,
因為他是,我安分地退至門外候著。
這些話曹寅全聽在耳裡,我前腳剛踏出門,他便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眼神,告訴我,我沒做
錯什麼,也別去介意。
男女授受不親,我們隔著一小段距離平行地站著,靜待著康熙怒氣平息。
遠遠看見蘇麻姑姑走來,我喪著臉輕喊了聲:「姑姑。」
太皇太后和蘇麻姑姑都屬於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人,不急不徐地靠近,受完曹寅的禮
才問:
「怎麼了?」
不用我說,門內太監們滿口的奴才該死,她便曉得康熙在裡頭大發脾氣。
「難怪皇上不高興,由著他去,過一會兒也就好了。」
蘇麻姑姑人在慈寧宮,卻對皇上周遭的事瞭如指掌,想來是有人前去通風報信,太皇太后
才會派她過來一趟。
曹寅有同感地點了點頭,看來金鑾殿上出了事。
「通通給朕滾出去。」
康熙又發了脾氣,這回一發不可收拾,膳房太監捧著一口未動的菜餚,一個接一
一個倉皇逃回膳房,梁九功被轟得灰頭土臉,一見到蘇麻姑姑,像是天上下了及時雨,又
驚又喜向她求救。
「我的好姑姑,您發發善心,救救九功一命,勸皇上多少進點早膳。」
康熙賭氣不吃飯,梁九功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好,要你何用?」
蘇麻姑姑當著我的面訓斥梁九功,才一句話,便將他那張紅潤福氣的臉凍得死白。
「老祖宗有話對貝兒說,皇上問起來,便說我帶她回慈寧宮。」
話說到這份上,梁九功哪敢再和蘇麻姑姑糾纏,連聲稱是,在蘇麻姑姑面前賞了自己一耳
光,摸著鼻子,硬著頭皮又闖了進去。
在我的認知裡,蘇麻姑姑對康熙用的感情不輸給太皇太后,還以為她會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哄著這個使性子不吃飯的小孩。事實不然,她鎮定地交給旁人去安撫康熙,全然置身事
外。
「挨了罵?」
一來到無人道上,反而第一個關心我是否遭受池魚之殃?
「還好,一開始便被皇上給轟了出門,梁公公他們就慘了,個個被叮得滿頭包。」
想想,好在我先行一步避開,沒捲入暴風中。
「姑姑,貝兒的臉有那麼討人厭嗎?皇上連看也不想看見我。」
康熙厭惡我,正合我意,但終究是女孩子家,被講成不堪入目免不了會在意。
「皇上親口說的?」
蘇麻姑姑問我。
「嗯,到我走出去之前,皇上眼睛都沒睜開過。」
我據實以告。
「妳被攆出門後,皇上才訓斥梁九功他們對吧?」
蘇麻姑姑問了一個全然無關的問題。
「嗯。」
是那樣沒錯。
「那就對了。」
蘇麻姑姑淺淺地笑了笑,把我的疑問擱在一旁說:
「世人見皇上是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誰又知道,當了皇上並不是所有事皆能如己所願,
有太多的利害關係,重重的顧忌,江山社稷一壓在身上,想喘口氣也難。」
蘇麻姑姑牽起我的手說:
「打個比方吧!妳若是皇上,一個正直清廉的好官,進了一個朝廷百姓有利的諫言,卻因
為損及王公大臣的私利,硬被誣陷成貪官奸臣,毀謗者齊心合力眾口一詞,逼著妳下旨,
而百官竟無一人敢於挺身維護,妳作何感想?」
蘇麻姑姑迂迴地告知我,康熙今早的遭遇。
「氣都氣死了。」
設身處地為康熙想,便不覺得他有那麼可惡,但他仍不該將氣發在別人身上。
「這時突然有一位大臣站出來為那位好官說話,剎那間風向一轉,剛剛破口大罵的人通通
閉上了嘴,其他不說話的人開始滔滔不絕誇獎,搶著為好官辯護,這時妳又會怎麼想?」
蘇麻姑姑說到點上,我全明白了,她口中能令百官在瞬間啞口無言,旋即變成牆頭草的大
臣,便是鰲拜,在他們心目中,只有鰲拜沒有康熙。
「貝兒懂了。」
如果我是康熙,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究竟誰才是皇帝?
「宮裡人都說皇上天縱英才,將來必然是位名留千古的明君,但他終究還是個孩子,逞強
好勝,急於顯露鋒芒。這是必經的過程,慢慢磨練,假以時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聽蘇麻姑姑一提,我才驚覺,康熙和自己一樣才十四歲,和我們班上那些整天抱著漫畫書
看,只會做一些無聊的惡作劇的臭男生相比,他面臨的困難,經歷過的風雨、磨難多得太
多,他的表現已經夠早熟、傑出了。
或許是因為後世史學家一味吹捧康熙,把這位少年天子形容得英明神武,宛如聖賢,導致
我對他產生過多的期待,見不得他有一絲瑕疵。
「老祖宗盼望皇上爭氣,打理好這片前人流血流汗打下來的江山,咱們做奴才的,無德無
能,但求把主子照料的舒服順心。既然到了南書房,多用點心思,摸熟了性子,妳便會知
曉皇上是個體恤下人的良主。別像梁九功,只會使順風帆,出了事從不思解決之道,盡想
找人墊背。」
梁九功在蘇麻姑姑眼中評價不高。
我應了下來,與蘇麻姑姑一路回到慈寧宮。
太皇太后正聚精會神地,拿著紗布細細擦拭她心愛的玉兔彩蝶。這盆蘭花原產於雲南三江
流域峽谷的密林中,得來不易,是三藩之一的吳三桂差人千里迢迢送到北京,和碩建寧長
公主與駙馬吳應雄,親自送給太皇太后當作生辰賀禮。
太皇太后相當疼愛建寧公主,常掛念著她,國外一進貢新奇好玩的物件,便要蘇麻姑姑給
她捎去。愛屋及烏,這株玉兔彩蝶在太皇太后心中地位不凡,慈寧宮裡的人把它當作寶物
一般供著。
「我還沒跟它說夠話,這裡有蘇麻陪我就行了,妳去坐著喝口茶,歇歇腿。」
瞧見我人到了,太皇太后依舊留戀在花花草草裡。
我聽話到殿中坐著等待,劉忠湊了過來,我趕緊起身請安,他一開口便問皇上今天為什麼
大發雷霆?
正奇怪蘇麻姑姑老早便知道的事,他為何要問?正要說,蘇麻姑姑挽著太皇太后的手走了
進來。
「當作我沒問,妳也別放在心裡。」
劉忠拋下我,拔腿迎了上去,蘇麻姑姑像一堵牆擋住他繼續往前。
「這裡由我伺候著,你把昨天內務府送來的香粉,拿到坤寧宮呈給皇后。」
刻意支開劉忠。
劉忠滿口答應,下去幹他的差事,臨走前對我使了眼色,暗示我別把剛剛的對話洩漏出去
。
攙扶著太皇太后入座同時,蘇麻姑姑眼神往宮女太監一掃,他們識趣地不發一語退出殿外
。
「坐著說話。」
見我傻站著,太皇太后賜了我坐。
「姑姑沒坐,貝兒便站著回話。」
太皇太后揚了揚嘴角說。
「幫妳姑姑拿張凳子過來。」
我不單搬凳子,還送上一杯涼茶。
「跟妳說了多少次,主子沒叫做的事,奴才不能做。」
蘇麻姑姑來了一次機會教育。
「姑姑也說了,好的奴才要做到,主子才在想,還沒開口,事情便已然辦得妥妥當當。」
我玩笑似地頂撞回去。
「老祖宗,貝兒說得對吧?」
太皇太后點頭稱是。
「大熱天的,咱們放輕鬆點說話,教孩子以後有的是時間。」
要蘇麻姑姑別顧著教訓我。
蘇麻姑姑笑著應下,喝了口茶,消消暑氣。
「天要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受點委屈,餓個幾餐死不
了人的,皇上要成為一代聖君,這時候吃點苦對他有益無害。」
太皇太后對蘇麻姑姑說。
她們懷抱同樣想法,由著康熙使性子不去理會。
「皇上萬金之軀,大清命脈全繫於他一身,不能放著不管,萬一傷著身子那就不好了。」
太皇太后進,蘇麻姑姑便退,騰出轉圜空間。
「貝兒,老祖宗交代妳一件事,不知妳能不能辦到?」
太皇太后想了想後問我。
「老祖宗請吩咐,奴才一定盡力而為。」
在宮裡,主子發話,這已經是最委婉的說法了,換做劉忠早跪下說萬死不辭。
「待會妳回南書房,皇上必然還在讀書,妳從旁瞧仔細,若是他抿著嘴唇,翻回全在同一
頁,時不時地嚥口水,你就要梁九功吩咐膳房送上一碗白粥,一小碟醬瓜進來。」
太皇太后瞭解孫子,教我如何誘騙他吃飯。
「這法子別教給梁九功,他再不上點心,我要革了他職。」
仔細觀察便能察覺到康熙的習慣,身為貼身太監卻渾然不知,太皇太后亦認為梁九功失職
。
「但皇上說不想見到我。」
有了訣竅,這件事辦起來容易,難在我要用哪什麼理由再進南書房?
「皇上說了永遠不想見妳?」
太皇太后驚奇地問。
「回老祖宗,咱皇上在他罵人那時,不想見貝兒。」
蘇麻姑姑替我回了。
「那不就得了,難道皇上一天到晚責罵下人嗎?不會挑他沒罵人的時候進去?」
太皇太后要我懂得變通。
想想也是,窮則變,變則通,我奉太皇太后之命回去伴駕,康熙不至於會刁難我。
「奴才這就回南書房。」
瞭解她們重視康熙,我決定即知即行,說走就走。
「急什麼,老祖宗的話還沒說完。」
蘇麻姑姑喊住我。
康熙究竟吃飽與否,並不是太皇太后找我的目的。
太皇太后慢條斯理啜飲大半杯茶,氣順了才說:
「妳瞧花兒是向陽照面,葉子卻是往兩邊垂,人也這樣。拿圖海來說,有風骨、重氣節,
對待這樣的人,就得正大光明,決斷謀事得拿出個說法,讓他心服口也服。索額圖恰恰相
反,論才幹他是有的,可不愛走正路,篤信權謀,樂在奔走鑽營,處處找門路、套人情。
與其和他說大道理,不如讓他相信你喜歡他,欠他的人情,肯被他收買,躲在光照不到的
樹蔭底,他才覺得安心。」
每回談到臣子,太皇太后總是面對蘇麻姑姑說,這些事蘇麻姑姑豈有不懂之理,太皇太后
是繞著圈的指導我。
「索尼的兒子中便屬他最有才幹,上回妳蘇麻姑姑在,他有所忌諱,這回妳一個人去,他
要是和妳套起交情,賞給妳點什麼,儘管收下。不管是慈寧宮,還是皇上那邊,他問,妳
就說,只要記住一件事,我和皇上把他們全家當作一等一的忠臣看待,往後還要大大重用
他。」
太皇太后要藉我這黃毛丫頭的口,穩住索尼一家的忠心,料定索額圖不會懷疑我說的話,
這才派我前往。
「皇上是不是另外找了人陪妳走一趟索府?」
太皇太后料事如神。
「皇上預備派一個侍衛與我同行。」
我照實回答。
「這人非曹寅莫屬。」
太皇太后和我的想法一致。
冠服笨重,對脖子負擔大,太皇太后手碰了一下後頸,蘇麻姑姑立刻起身,往那處揉捏,
直到太皇太后喊停。
「做得好,這等至關緊要的大事,就得有自己人親自看著、聽著才牢靠,皇上真是長大了
。」
即便康熙表現出不信任太皇太后派出的人,太皇太后不但不生氣,反而開心。
「天子無私,曹寅不能做的事,便由妳來辦了。」
第一次被委以重任,感覺輕飄飄地,受007之類的諜報電影影響,曾幻想過當個兼具美貌
與智慧的間諜,穿梭在政要權貴間刺探情報,想不到竟在清朝實現了。
「回去吧!說不定皇上正派人找妳。」
說完話太皇太后便要我返回南書房。
拜別太皇太后與蘇麻姑姑後,我隻身上路,行至中途,果然碰見正來尋我的曹寅。
皇上下了道手喻要我們一塊去太醫院。
一獨處,便發現他刻意迴避我的目光,而我知道為了什麼。
「皇上用膳了沒?」
我得問康熙吃飯沒,才能決定待會兒該怎麼做?
「梁九功拉了一票膳房太監跪在南書房外待罪,這沒腦袋的,皇上吃軟不吃硬,這下他可
有得跪了。」
曹寅也懂得康熙脾性,獨獨梁九功在狀況外。
「他也就懂得陪皇上玩樂,皇上一動怒,他便六神無主。不過說到完成皇命,倒沒人比他
還賣命。」
縱然看不起梁九功,曹寅認同他在效忠康熙上所用的心思。
「我有那麼難看嗎?皇上不想看,連你也盡看著別的地方說話?」
別無旁人,曹寅卻始終目不斜視,直挺挺地往前走,不像過去,動不動便突襲,往我眼睛
深處凝望。
「沒錯,我確實說過你輕浮無禮,但我後來把話收回,也賠不是了?」
身霞在日記裡紀錄了和曹寅的第一次接觸詳細經過。
元宵節,月夜訴情衷,我雖然沒有正面回應,卻是接受他這份情意。
食髓知味,曹寅一逮到空隙,便對身霞大吐思念。
對身霞來說,她一個黃花大閨女,不知從哪跑來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拉著她往僻靜處跑
,又說了一些噁心肉麻的情話,還不罵他個狗血淋頭。
後來冷靜一想,原來曹寅是我在日記一再提及的那個他,她才驚覺自己錯怪好人,正正式
式向他道歉,但曹寅已成了驚弓之鳥,膽子縮成了紅豆大小,因為他的裹足不前,這三個
月來我們的感情呈現停滯中。
『阿姐,怎麼辦?我把姐夫嚇壞了。』
身霞留下這句結論。
不怪她,是我沒寫上曹寅的名字,用了他代替。
「如果你不願諒解女孩子家的矜持,那麼我們的緣分便到此為止。」
我不否認對曹寅有好感,也想著他,面對這份微妙情緒,我希望發乎情,止於禮。我被當
作成人看待,但我仍然將自己看做是女孩。
身霞無心地幫了我一個忙,劃分出我和曹寅之間的界線,他要嘛接受,不然我會選擇割去
這份對異性剛萌芽的喜愛。
「不要這樣說,是我做錯了。」
曹寅緊張地認錯,想握住我的手,卻因為在深宮內苑之中,一雙手重重在大腿兩側拍下。
「還是朋友?」
我笑著問。
「只是朋友嗎?」
曹寅哀怨地問。
「能夠相思的好朋友。」
說完,我邁大步向前,等曹寅趕上來。
再並肩,氣氛截然不同,熱呼呼地,彷彿我們攜手同行,除非有人經過,不然我們說什麼
都是笑著的。
到了太醫院,值班太醫接了手喻,入內叫了甫選進的孫太醫出來,孫太醫年方四十,以審
斷脈象快準聞名,正符合康熙要求。
約好時間,我們便回南書房覆命。
南書門外以梁九功為首,大大小小太監跪了一整排。
既然太皇太后到曹寅個個對梁九功有微詞,想來他必有讓人討厭之處,不怎麼同情他,可
憐那些無辜的膳房太監,陪著他一塊受罪。
曹寅向康熙秉告我們回來了,這次康熙沒有將我排除在外,我得以和曹寅一同入內。
我遵照太皇太后的交代特別留意康熙,在聽曹寅說話時,康熙雖然低著頭看書,
翻來翻去卻仍是同一頁,嘴唇反覆交疊摩擦,微微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
「看什麼?」
窺探的目光被康熙察覺了,他雙手一拍闔上書本。
曹寅以為我惹康熙動怒,撇了撇頭要我跪下乞求皇上息怒。
「梁公公叫膳房呈一碗白粥,一小碟醬瓜上來,皇上要用膳了。」
清朝沒有尚方寶劍,但有王命旗牌可以先斬後奏,我聽說蘇麻姑姑提過,但沒親眼見著,
可太皇太后的話比什麼旗牌都好用,在吃飯這件事上,康熙不能拿我開刀。
「喳!」
隔得老遠,便能聽見梁九功感激涕零的應答聲。
「老祖宗吩咐妳的?」
康熙何等聰明,曉得沒有太皇太后撐腰,我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私自作主。
嘆了一口氣,將書往前一遞,我稱職扮演好活動置書櫃的角色,飛快把書收了走,安穩地
抱在懷中。
「出去吧!這裡有她就夠了。」
支開曹寅後,書房裡獨剩我和康熙兩人。
「小的時候,每回書沒默全,父皇便會罰我不准吃飯,皇額娘總是要梁九功在外守著,自
己拎著食盒溜了進書齋,哪怕只是一、兩口白粥,一片醬瓜,也絕不讓我空著肚子。」
想起亡母,康熙鐵板一塊的臉,第一次顯露忿怒之外的感情,彷彿我身後站著,在他十歲
死去的孝康章皇后,他的視線從我身體穿透而過,癡癡地望著朝思暮想的母親,哪種那怕
是鬼魂也想見上一面的強烈慾望,深深震撼著我。
這個八歲喪父、十歲喪母的孩子肩上,沒有充分的時間悲慟,又無人為他撫平哀傷,冷不
防被迫背負了一整個中國,如果不適時宣洩,說不定早崩潰了。
正想說對他幾句慰問的話,梁九功端著上頭擱有粥與幾樣醬菜的紅木盤走入。
「擇期不如撞日,就在此彈首曲子給朕聽。」
康熙對我說。
「奴才馬上就去張羅。」
曹寅說得對,梁九功尤其懂得迎合康熙心意。
沒多久箏具齊備,我調了調弦,挑選錄給身霞學習的曲子演奏,在身霞琴藝純熟前,採取
期間限定,高難度的不彈,身霞不會的也不彈。
用餐講究的是怡然靜謐,我將力量放到最輕,若有似無地,像是優美的徐風,取悅著康熙
的耳朵。
康熙用完稀飯,繼續看書,梁九功不敢打擾這份寧靜,任由空碗盤擱著,人退到我看不見
的角落呆著。
當雨滴瀝瀝打在窗紙上,我轉調,吟著自己喜好的詞,蘇東坡的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湮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去無風雨也無晴。
康熙將書卷擱在腿上,閉目聆聽,沉澱過後,他又回到那個少年老成,滿腔雄心壯志,卻
心事重重的皇上。
接近午時,明珠到南書房求見康熙,康熙才讓我退下。
「帶傘。」
康熙平靜地說了一句。
我嗯地答應,步履不停地出門,和曹寅冒雨趕往地安門與孫太醫會合,曹寅備妥了傘要與
我共撐,才打開,梁九功拿著一把傘氣急敗壞地從後頭追來。
「小姑姑,傘。」
梁九功累得像頭狗說。
「已經有了,不必了。」
我指著頭頂上的遮蔽,偕曹寅齊步地踏入雨中。
陰雨天不宜騎馬,三人改乘馬車,無形間化消我的劫難。
過了西直橋往北,便是索尼府,西直門大街是必經要道,我終於明白為何曹寅為何常在西
直門大街溜達,我和他的相遇,得拜康熙經常要他前來探望索尼之賜。
在車裡,曹寅不斷與孫太醫交換意見。
康熙的意思,無論這病真假、輕重,孫太醫都不得當場明說,推說要回太醫院與同僚研究
磋商,第一時間向康熙報告實情。
坐在我們之間的孫太醫,這時才知道事態嚴重,頻頻稱是,聽完曹寅說,又問我:「太皇
太后有什麼交代的嗎?」
「孫大人您才是大夫,貝兒不是,我只管將您診斷的結果說給老祖宗聽,其餘的悉聽尊便
。」
我覺得平凡無奇的話,卻把孫太醫弄得越緊張,腳抖個不停。
曹寅錯愕地望著我,好像我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不能控制孫太醫內心的想法,聳了聳肩,表達我的無奈。
來到索府,曹寅請管家代為通報。
皇上、太皇太后差人前來,豈有怠慢的道理,管家敞開中門請我們入府,剛到院子,索尼
三個兒子聯袂趕至迎接。
索額圖與曹寅同為侍衛,平時稱兄道弟。
站在最前頭,一見面便親暱叫著曹寅賢弟的男人,想必就是太皇太后要我留意的索額圖。
「這位小姑姑便是太皇太后身邊的紅人小蘇麻了吧?上回妳與蘇麻姑姑來探望家父,我正
好在宮裡當班,緣慳一面,我好生失望。」
不在乎我的年幼位卑,索額圖熟練地與我套交情,交際手腕不同凡響。
「有勞孫太醫,若是您能出個方子,叫我阿瑪痊癒無病,我三兄弟必視您為再生父母,縱
使要肝腦塗地,此恩必報。」
這人說哭便哭,如果不是我早知道索尼過不了這一關,我不會相信他,他的兩位兄長卻是
真情流露,焦急全寫在臉上。
「救人如救火,趕緊讓孫太醫給索中堂瞧病。」
曹寅省下不必要的客套,一行人直奔索尼臥房。
臥房裡,一干家眷全到齊了,好幾個眼睛早已哭紅,索額圖將她們全請了出去,房裡僅剩
索尼三個兒子,我、曹寅、孫太醫。
不容有失,孫太醫診脈的手,搭遍氣若遊絲的索尼全身經絡,需要解開衣服檢查時,我走
出門外暫避。
索額圖的夫人佟佳氏見我獨自一人,熱絡地迎了上來,問我她新繡的荷包好看嗎?
公公病危,她卻有心思聊這些女子家的玩賞物,我敷衍地說了別緻,做工精細,她竟順勢
說,既然我喜歡,便贈與給我。
才想回絕,太皇太后的話突然迴盪耳中。
「那就卻之不恭了。」
我裝作歡喜,接了過來,惦了惦重量,荷包裡內有乾坤。
兩人聊著,孫太醫開了門步出,陪同的還有索額圖的兩位兄長。
「小姑姑,曹大人說,皇上另有旨意要對索大人講,要我們先到車裡等待。」
曹寅帶著康熙的密旨,既然是密旨,便沒有我們聽的餘地。
告別佟佳氏後,我和孫太醫在索家男丁夾送下,一步步走出索府。
剛出大門,便見到三、四輛大車停駐。
「遏中堂、鰲中堂兩位怎麼來了?」
車子裡的人一現身,孫太醫驚駭莫名地,腰對折,忙著打躬作揖。
我認識鰲拜,遏必隆卻是第一回見到,循禮向兩位顧命大臣請安。
「和皇上一樣帶太醫來給索相看病了。」
陸續下車,站在遏必隆身後的,正是太醫院首席與次席。
他們也想知道索尼這場病,會好,還是不會好?
「這不是圖海大學士的千金嗎?聽說妳阿瑪為了升官,把妳賣給了老祖宗當奴婢?」
見過我一面,那位狗眼看人低的矮小朝官,不客氣羞辱我和爸。
「圖大學士的千金來了嗎?我只看見蘇麻喇姑的親姪女。」
縱然爸接受康熙招攬,正式與鰲拜對立,他依舊顧念往日情誼,百般善待我,實在無法想
像,他會是大家說的那般窮兇惡極。
鰲拜為我辯白時,從遠方高處射來數十支箭矢。
「小心。」
我直覺地提醒鰲拜,卻忘了自己也在箭雨範圍內。
眼見避無可避,我尖叫一聲,閉上眼睛等死,卻看見鰲拜往我身上撲。
「無論如何,妳終究是我最重要的故人之女。」
鰲拜在我的耳邊說。
我見到他手臂上插著一根箭,鮮血不停地滴落。
「殺死鰲拜、遏必隆這兩個狗賊。」
震耳欲隆的殺伐聲響起,狙殺之後,第二波短兵相接來臨,眾多蒙面人衝出,與鰲拜帶來
的護衛展開近身肉搏。
我拿手絹替鰲拜壓住傷口,突然脖子一緊,跟著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