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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月黑，風靜，人影無蹤。
忽來，一抹白光綻放，光射四方，一如白狐擺尾，巡夜更夫見之，倉皇趕至光耀處，為朱
門所拒，僅知此為大商賈趙靈安府邸，欲走，靴遭溽濕，提燈低頭一瞧，腥紅血水自間隙
中潺潺流出。
又聽得屋瓦響動，抬頭一望，一名紫衣，頭以紗罩之女子，以嬌姿立於高牆上，身後有白
尾晃動，婀娜笑媚，世上所未見，嘴角沾有一滴鮮血，有如紅梅落皓雪。
更夫大驚失色，拔腿狂奔，頻頻回顧，未見女子跟隨，放聲豪叫：
「有妖，狐妖。」
隔日，傳出趙靈安一家老少、畜生暴斃，無一倖免，滿地血漬，卻無人有傷口，死因離奇
。
一時間京城騷動，百姓陸續於夜目擊狐媚女子出沒，待又數人死，全城震驚惶恐。甫落日
，家家門戶緊閉，再無人出，北京一如夜死城。
憲宗聞之，令都指揮使袁彬徹查，務必揪出元兇，生擒來見。
袁彬領命，派出五千錦衣衛，漏夜查探。
瞬時，京城金影穿梭，緹騎奔馳，處處皆兵，獨不見妖狐行蹤。
袁彬麾下千戶，司馬不馬正要回禀，見袁彬房中，有一女身婷婷而立，影帶九尾。當下立
斷，抽單刀，踹門而入，除袁彬外，竟不見女子，袁彬斷了氣息，含笑而終。
錦衣衛所門禁森嚴，佈有重兵，兇手來去自如，殺人於無形之中，噩耗傳至憲宗，憲宗震
怒，責付哈銘繼任都指揮使之職，限期查清此案。
哈銘、袁彬兩人為生死至交，為皇命、為好友仇，領命查辦，以司馬不馬為首，錦衣衛精
銳盡出，配合東廠尚廠公，誓要緝拿歸案，妖、人不論。
妖狐卻從此銷聲匿跡，彷彿不曾來過人世，然北京城已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西廠督主汪直向憲宗請命，立下令狀，必除妖邪，否則願自縊無怨。
七日後，汪直拘一女至殿上，杖打數十，直至女子變回狐狸真身，眾臣譁然。
憲宗下令當場擊斃狐妖，鎮壓於西山壽安禪寺下。
為表汪直為民除害、辦事得力之功勳，憲宗明令褒獎，下旨訓斥懲罰東廠、錦衣衛。
司馬不馬因此下獄，其女窕窕，年方十六，其貌不揚，然機智過人，素有賢名。為探父，
窕窕收買獄卒，私訪大牢，得知始末，對父曰：
「狐妖未除，殿上杖死之女，若非障眼法，便是道行不足的小妖，誤遭汪直所捕。」
司馬不馬問女：
「何以見得？」
「父所見之狐生有九尾，千年道行之狐，有翻江倒海，通天徹地之能，豈是汪植之流能降
。」
窕窕答父，言之鑿鑿，如同親見。
「汝從何得知？」
司馬不馬半信半疑又問。
「因女兒生來便為半狐，與狐族素有往來，故能識破箇中蹊蹺。」
為取信於父，窕窕掩面，再張時，已為閉月羞花之容，裙下尾現，來回晃盪。
「母親與父結緣，懷了窕窕，而異族通婚，子嗣通常難保，為護窕窕平安，母親耗盡元神
而死，那時父親至南京辦差，回返時，姨母已將母親送回族裡安葬，我自幼由姨母養大，
教導人狐相處之術，父親公務繁忙，來去匆匆，因對窕窕疏於照顧，心生愧疚，對諸多疑
點多忽略不問，方能瞞騙至今。」
窕窕知無不言，據實以告。
司馬不馬問女，為何選在今夜吐實？
窕窕懷抱住父泣訴：
「族長不見容九尾禍害人間，危及萬千狐群，決意率眾今夜至皇城與她決一死戰，族長年
老力衰，窕窕不願見祖母受難，代她老人家出征，特來辭別父親。」
語畢，行跪拜大禮，以謝司馬不馬養育之恩，司馬不馬欲阻，無奈身陷囹圄之中，又無窕
窕幻化之能，僅能見女穿牆飛天而去。
司馬不馬徹夜未眠，等到黎明破曉，急問獄卒昨夜皇宮是否有變？
獄卒道：
「昨夜有刺客闖進皇宮行刺皇上，所幸汪直率眾護駕，與逆賊決戰於西山荒郊上，歷經浴
血奮戰，終剿滅一干亂黨。」
知愛女身亡，司馬不馬心灰意冷，一夜白頭，病死於獄中。
孰不知……
「啊呦。」
後腦杓覺得痛楚時，伸手去摸，頭已經腫了一個小包。
「幹嘛打我？」
我問站在我後頭，戴著粗框眼鏡，綁著雙馬尾，白襯衫扣子扣到領口，一點也凸顯不出下
半身曲線的寬鬆牛仔褲，滿臉雀斑的窕窕。
她老是對我動粗，又快又準。
「到底你是古代人，還是我是古代人？可以白話一點嗎？」
窕窕對我文章的用詞遣字有諸多意見。太文謅謅，太不親近我所在的時空。
「拜託，妳以為這容易嗎？我費盡苦心，不就是想要原汁原味，重現妳的故事，嫌棄就算
了，還動手打人，這算什麼？」
窕窕是我故事裡的主人翁，是狐，明朝人，我正在寫她的真實經歷。
「謝謝你喔，可是，除非給鬼看，不然誰有耐心看這種老掉牙的文體？」
窕窕要我換回大部分人通用，習慣的文字。
「這樣會失真。」
我有自己的堅持。
「反正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管它失不失真？」
窕窕認為，神魔妖鬼在人們心中，終究只是如夢一場，虛幻而遙遠。
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從前也這麼想，直到遇上窕窕。
親眼見到她變幻莫測的身法，美艷不可方物的外貌，以及狐狸原身，這才深信不疑，原來
世上真有妖存在，瞭解自己過去眼光太過狹隘，總以人類主觀世界去認定天地萬物，忽略
地了宇宙之大，哪是區區我這麼一個凡夫俗子，所能窺盡呢？
「既然妳都這麼說了，我改就是，但是有一個條件，妳得答應我。」
我和窕窕討價還價起來。
「說。」
別太過份的要求，窕窕都會答應我。
「一定要那麼醜，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嗎？」
我對她老是隱藏美貌有微詞。
「你們男人就是死性不改，好美嫌醜，永遠不懂去看人的內心。」
窕窕抱怨我的庸俗。
「女人就不喜歡好看的男人嗎？」
我抗議，至少我誠實，況且我還有但書。
「對於一個眼珠將要被妳挖走的人來說，想要在失明之前，多看些美麗的人事物不算貪婪
吧？」
因緣際會下，我目擊窕窕變身的過程，因此被她纏上。
本來當天她便要動手，後來發現我以寫作維生，興起了要我為她寫傳記的念頭，暫緩執行
。
「說得也是。」
被我說服了，窕窕取下馬尾上的黑色橡皮筋，撩了下烏黑柔順的長髮，甩了甩頭，那張隨
處可見，略嫌醜陋的臉，恍然一變，五官鮮明立體，眼睛晶亮，妖媚了開來，傲人的胸脯
高漲，一舉撐開襯衫，乾扁身體長成豐澤有緻，瘦不見骨，勻而不顯肉，彷彿人間尤物，
滿滿的風韻，仙女脫俗，無從像她這般豔中帶著狡猾的邪氣，也唯有書中提及的妖，有此
無法抗拒的面貌。
「尾巴呢？」
窕窕藏住我最鍾愛，柔軟蓬鬆的白尾。
「要求很多。」
窕窕老大不高興，仍將牛仔褲褪到股溝處，她從沒有穿著內衣褲的習慣，尾巴從私密深處
長了出來，開枝散葉，一二三四五六，六條靈動的白色長尾，不規則地敞開，依序擺動。
見窕窕雙腿一併，端坐在地上，我得寸進尺，朝她大腿一躺。
「我累了，想要瞇一下，妳再把故事說一遍給我聽。」
她又敲了我一下腦袋，我不甘示弱，張口咬了她大腿一口，她嬌嬌地唉了一聲。
「太靠近妖，生氣會被吸走的，你就不怕死？」
窕窕拿我沒輒，警告我保持適當距離。
「比起死，我更怕雙眼看不見，我都要把眼珠子交給妳了，死又有什麼好怕？」
事有輕重緩急，我的命這時候輕了一點，畢竟不是每個男人都有機會，躺握在這麼美的女
人懷中。
牡丹花下死？我是少數覺得值得的人。
「要從哪裡說起？」
窕窕不想和我計較。
「從妳和妳爸道別，與族人一同殺進後宮，萬貴妃朝憲宗吹了一口氣，變回成九尾狐與你
們展開纏鬥。」
我選擇接續筆下的故事。
「哪來的纏鬥啊？是玩弄取樂，她以一人之力把我們耍得團團轉，我在族人掩護下，僥倖
逃脫，潛入一間大戶人家，為了掩去氣息，廢掉祖母、姨母贈給我的百年道行，與那戶病
小姐結為一體，苟延殘喘，等待復仇契機。」
實力相差懸殊，眾不敵寡，情急之下，窕窕無奈地遁入他人肉身之中。
「成化十三年到十八年，從西廠興起，到西廠關閉，我以凡身和九尾鬥了整整六個年頭，
二千多個日子，像是過了千年那麼久。」
回想往事，窕窕感觸地說，不管說了多少次，她都久久不能釋懷。
「繼續說。」
我興致勃勃等著聆聽，從沒厭煩過。
妖氣冰涼透骨，我感覺到冷，雙手在胳臂上摩擦取暖，一陣溫與軟傳來，身體被窕窕尾巴
纏繞包裹，好似身在狐裘之中，再沒有比這更舒服的觸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