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門戶大敞，外遠眺清晨山景，晨光熹微，山巒疊翠、山嵐裊裊，幽
靜而古韻十足。
內近觀外室，正上演美人臥湯的美景。水氣蒸潤、湯泉乳白，打溼的髮
絲服貼著少女白皙柔嫩的肌膚，少女星眸半掩、一聲輕嘆。
任務結束來個景觀溫泉再好也不過了……才怪！
真璃眼裡寫滿不耐煩。
就算她是個溺死鬼，也不代表她喜歡泡在水裡，何況她已經整整泡在桶
裏兩天了！
看來慵懶、實為不耐的真璃換了個姿勢，頭倚手肘、趴靠桶緣。
空無一人的廂房冒出語聲。「妳就考慮加入我的研究團隊吧。」
語聲聽來特殊，好似過往茶館酒肆中，說書人刻意在抑揚頓挫上營造出
的吟哦腔調。
然而真璃恍若未聞，浸浴湯泉中的身形一動也不動。
「這次有重大突破啊，我覺得——」
嘩的一聲，水花濺起。「桓安大人，我來您這不是為了研究。」真璃沒
好氣的對著空氣說。
「幹麼這麼冷淡？妳可以叫我冬來啊。」
依尋說書的特殊聲調，只見五斗櫃上斜擱著一只巴掌大的人蔘。
幾乎以為眼花之際，佈滿皺摺、鬚根的人蔘裂開小小缺口、說了話。
「妳都願意為九連泡這藥湯，就該積極解決問題。」
明示不行換暗示嗎？真璃無心再反駁人蔘，幾十年來都同一套。
這次藥湯是明顯有清潔劑味啦，但她已慶幸藥湯是乳白色的……總比之
前螢光綠，還會三段變色的那次好太多了。而且她不以為藥物能解決問
題，何況她也不想解決問題。
不見少女回應，人蔘只好自己找話題。「大家都說妳是九連的救星。」
「我才不是九連的救星，他只能靠自己站起來。」冷情語調毫不遲疑脫
口而出。
真璃蜷屈魂體，雙手環抱己身，整身沒入藥湯裏。
她也希望自己是九連的救星，但她不過是個替代罷了。
「啊——桓安，救救我！」驚聲伴隨一道身影衝進廂房。
「桓安，快救我，我想我快死了！」一頭自然捲、容貌清秀的人高舉泛
紅的手指，可憐兮兮、氣絕欲斃說道。
真璃從容托腮。「白梓大人您好呀。」
眼前清秀、難辨雌雄的人一如既往，完全無視面前還有個半裸女鬼。
「哦，妳好、妳好。」自然捲的人十分隨便應付兩句，視線瞟過真璃，
又拔高了音、嫌惡的皺起眼角。
「呃！那什麼藥浴啊，請妳千萬小心別濺出來，我怕藥湯傷了我的身體。」
「好，我會小心的。」真璃斜睨自然捲的後腦杓。她想白梓大人不會在
意她的答覆，他現在完全急於和桓安大人討論他的皮肉傷。
人蔘安坐迷你貴妃椅上，鎮定道：「我想你不會因為這點小傷死掉。」
比較可能焦慮致死的白梓大人激動搖晃泛紅的手指，額前爬滿了汗。
「怎麼會是小傷？這次不一樣，割傷我手指的紙有剎那草的成份啊，我
想我死定了！」
人蔘不疾不徐開闔缺口。「即使如此，你還是不會死，你的傷口大約三
分鐘就會癒合了。先別提傷口了，你有興趣加入我的研究團隊嗎？」
真璃涼涼嘆口氣，視線調回門外美景，直接忽視兩位大人鬼打牆式、各
說各話的談話。
輕穩跫音揚起，真璃欣喜坐起身。房門口出現九連的身影。
「感覺如何？」九連蹲下身，目光探了探乳白藥湯。
「跟之前一樣。」真璃有著歉意淺笑。
雖對九連很抱歉，可她只能說實話，她的魂體亦不會撒謊。
九連取出紙卷和筆，垂首認真記錄。「沒效嗎？」
「我覺得沒有……」真璃凝視離自己不到三寸的九連，內心五味雜陳。
也唯有這時候，九連才會離她這麼近了。
為了她的異變，九連不斷嘗試各種陣法治療，學習全然陌生的學識。觀
察、記錄對於實驗是重要的，九連只得設法克服恐女症來記錄實驗數據。
然而經年的恐懼不易戒除，一般遠觀或斷絕五感是沒用的，多方測試後，
九連最終找出對應的辦法：對自己施用幻覺術。
所以現在在九連眼裏，她看起來就是塊原木、石頭，甚至是一坨……反
正什麼都好，也好過是一個替代品。
知曉自己是個替代品是悲哀、難堪的，但這無法抹滅九連幫助過她的事
實。
望進九連僵固而純粹的目光，真璃悵然不已，視線朦朧起來，無法再看
下去。
這個眼神還要多久？九連還要這樣多久？她究竟得怎麼做，才能幫助九
連？老猴總說要保持耐心，可她覺得她的耐心快消磨殆盡了。
九連看不見真璃的傷感，逕自起身、越過浴桶，衣裾飄過真璃頰側，涉
入兩位大人的談話。
「抱歉打擾，白梓大人，方便跟您拿一些皮做實驗藥浴嗎？」
「我的皮？」白梓大人聲調高了八度，纖細身形即刻大退一步。
在場三眾並未察覺另端的真璃臉色驟然暗了下來。
又是一點氣味也沒有，又是……
平靜無波的乳白藥湯莫名泛起圈圈漣漪，不過幾秒，乳白水面掀起無數
炸裂波紋，轟的一聲，藥浴爆裂，浴桶瞬間爆出大量水潮，噴得廂房到
處都是。
「我的皮膚啊——」自然捲的白梓大人站在太師椅上哀叫。
「救、救救我……」水潮中傳來微弱的說書語聲，看來人蔘在暴動中不
慎落入水潮。
九連躬身走動、四處探查。「桓安大人，您在哪？請您出個聲。」
「對不起、對不起！」真璃趕緊變出水瓢，將大水一瓢瓢撈出廂房。
第八千四百八十六次治療又告無疾而終。
——5《藥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