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狐狸釀的酒,初飲甘芳如蜜,入喉卻烈辣如刀。
只贈有緣人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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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帶著一壺自釀的酒來找他,從他那總為少年而開的窗進來。
整理得井井有條卻又有著市儈氣息的房裡,空無一人。
少年也不在意,放下了酒壺就往前廳走去。
然後淡淡的酒的氣息讓少年皺起了眉。
廳裡除皇甫外,還有另一個青年。
少年認得青年是不遠處村裡的秀才,在私塾教幾個孩子來圖個溫飽。
小小的茶几上置著一個泥色的酒壺。
「那酒是你拿來的?」少年指著酒壺,一向就冷嘲熱諷的語氣如今更添尖銳。
皇甫見狀只是笑了笑,任由少年問去。
秀才愣了愣,「呃、是,確實是仲恩拿來的。」
「拿走!」少年將置於小几上的酒壺塞回秀才手裡。
「可是這……」拿著酒壺,秀才露出嫌惡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於是少年破口大罵。「打一開始就想拒絕為何還要收下,再把它當燙手山芋
丟開,你這人踐踏別人心意都不覺羞恥嗎!」
自少年出現就不再開口的皇甫摸了摸少年的頭,才以有禮卻不容拒絕的態度
道:「很抱歉,正如他所言,您沒有拒收這壺酒,代表事情已無轉圜的餘地,在
下就算收購了它,也是於事無補。您還是帶回去仔細品嚐一番吧。」
然後皇甫將秀才送出門。
泥色的酒壺在微弱星光掩映下,泛出一種濃墨的色澤。酒氣芳醇,聞者欲醉。
秀才瞪著那壺酒,越看越膽寒。
「狐狸的東西,怎能要得!」
於是,他慌亂地將其灑倒在蟄水齋前那泓乾涸的泉眼附近,然後逃也似地離開。
泥色的酒壺摔成片片。
少年全看在眼裡。
※
月在中天,不請自來的母狐有著九條尾巴以及黑褐交雜的毛色。
母狐化成女人的模樣,髮長垂腰,自有掩不住的風情。
少年一反常態地替皇甫引客入門,且神色恭敬。
瞧少年的態度就知女人不是易與之備。皇甫暗嘆。
女人笑了笑,溫雅平和。「該嘆氣的是我,你倒是先幫我嘆了。」
皇甫也笑了。「在下只是不願干涉別人的家務事。」
「我來此,只是要你說說那人來這兒,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女人頓了頓
,再度輕笑。
「僅是如此罷了。」
少年聞言怒意大熾。「他灑了妳的酒摔了妳的壺,妳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還
要死心塌地!?」
女人笑著摸摸少年的頭。「沒有什麼值得生氣的,他只不過是無法接受我是
狐狸罷了。」
「又是個謹守『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傢伙!妳遇到多少個了,妳說、妳
說啊!」少年柔順的髮,現下像倒插的硬髯。
抿了唇,女人笑出了一抹迷惑眾生卻也不勝淒涼的笑靨。
「所以、你該好好把握才是。」
少年於是噤了聲。
※
皇甫啜著少年帶來的酒。太醇、太烈,任使他酒量再好也是微醺。
少年方才的義憤填膺已不復見,只是斂著眸,一語不發。
「怎著,氣昏頭了?」他撫著少年的背脊,情知那是最能安撫少年的方式。
「你要是敢拒喝我的酒,我就一口咬死你。」少年咬牙切齒地道。
皇甫笑了出聲,他拉下領口,露出與臉色同樣蒼白的頸,指著自己的喉管。
「悉聽尊便。」
※
「仲恩。」用著嘶啞微沉的嗓音喚著秀才的女人,一頭黑褐駁雜的髮在夜色
裡瞧不真切。
狐狸找上門了!
早早就熄了燭火蜷縮在木床上顫抖的秀才,摀著口鼻,怎麼也不敢出聲。
女人笑了,伴隨著輕輕的嘆息。「聽誰說我是狐狸的?」
不出聲不出聲不出聲……他還要命啊,說什麼也不能應她。
「仲恩。」
他怕得連牙關都在打顫,那細微的咯咯聲在夜裡怎麼也藏不住。
於是女人又嘆了口氣。「分明之前待我甚好,現下怎又如此怕我?」語氣一
如往常的溫和平靜,只是無奈。
「你有親眼見著我變成狐狸了嗎?」
不能聽不能聽不能聽不能聽!一聽信她的話你就完蛋了啊,仲恩!杜老伯不
是警告過你了嗎?一聽信狐狸的話就會被吃掉啊!
「仲恩。」
得不到回應的良久之後,女人終於放棄。「顯然你我緣份的確是到此為止了。」
那嗓音略帶哭調,但是如今的秀才已不會察覺。
天色將明,她抹去眼角的水珠。
「村南的杜老頭,其兒及兒媳之所以會被狐狸咬死,全是因兩人前世富貴,
以獵狐為樂,此生才有此因果,與狐狸的酒毫無關係。」
女人變回九尾的母狐。
「緣盡至此,望你好自為之。」
母狐的身形就此消散,此後再無蹤影。
※
很久很久之後,秀才才後悔莫及,那時他娶進的媳婦兒被他抓姦在床,與偷
情的漢子聯手勒斃他。
「……當年……不該、不該聽信……杜、杜老伯的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