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年夜飯後，年切了盤水果，葉慈生則接下泡茶工作伺候長輩，沒
再讓年靠近她害怕的火源，接著葉慈生旁觀這對偽父女看著無聊的除
夕特別節目熱烈聊天，偶爾插個幾句話，老人和年認真地打算守歲。
約凌晨一點時，葉慈生接到燕臨的電話。
「這次調查結果怎麼這麼快？」葉慈生問。
『先前已經近距離觀察過，加上目標自己承認「年」的身分習性，排
除掉一些危險妖怪，若你要驅逐這頭年獸，方法倒也不難。』
「年不是強大的妖怪嗎？」
『事實上，年獸比較像是都市傳說，典籍上沒有一種妖怪的名字叫「
年」，從造字原理就不符合年跟海妖的聯繫，代表這傳說很新，書籍
上不存在明確記載，和爆竹有關的妖怪是山妖，我對那個女海妖自稱
的來歷相當懷疑。』燕臨說。
「那假裝成秋繁的妖怪到底是什麼？」葉慈生急忙追問。
『就像楊教授說過的，傳說有真有假，也有可能是象徵或影射，比如
你委託我尋找秋繁那時發現的怪物，有人叫牠清腸稻，卻不是植物。
但海裡的妖怪不容易留下紀錄，也許你的情況是「年獸」這個虛構的
妖怪名字被真的妖怪撿去用而已。』燕臨說。
「除非從古到今出現過複數精確目擊紀錄，否則妖魔鬼怪的名字對人
類沒有實用辨識價值，我聽你說過類似的意思。和其他妖怪傳說相比
，年獸形象的確非常曖昧，不過對小孩子來說印象深刻。」葉慈生搔
搔頭，決定跳過分類問題。
「她會造成危險嗎？」
『客觀來說，她是有力量的超自然生物，這一點神明也是一樣。』
解除段玉梅詛咒恢復陰陽眼的燕臨曾經非常不情願地承認神明的存在
，但他骨子裡還是個懷疑論者，葉慈生這樣想。
『按照中國人的吉凶觀念，有所得為吉，有所失為凶，三先生只提到
要慎重，沒說有危險，我想道士的意思是，年獸也可能起到保護的作
用，但這種野生妖怪還是不宜長期住在人類都市裡。』
「我會好好考慮，對了，你說驅逐年獸的方法是？」
好友盡量把話說得中立詳細，又沒劈頭談到如何驅趕，差不多可以解
釋成燕臨也認為年是帶來益處居多的好妖怪了，這年頭黑道和毒蟲比
妖怪還可怕。
『我拿到一道符，對手是連瓦斯爐火焰也怕的海水妖怪，本就不擅陸
上活動，道士說應該有效。再十分鐘我就到你家門口了。』
燕臨果然在約定的時間現身送符，對於他這番奔波，葉慈生暗暗感激
。
「使用方式是將符放在防水容器埋進庭院，若要杜絕後患，就正式跟
社神祈禱，定期祭拜土地公，過年地祇比較忙碌，年獸和一些妖怪就
是鑽這個空子。」燕臨說他睡車上就好，年獸的事讓葉慈生自行定奪
。
「謝謝。你真的不進來睡？雖然還有幾個小時就天亮了，除夕夜這樣
過未免太淒涼。」葉慈生找燕臨一同打掃舊家，本意也是不忍心讓他
落單，豈料還是變成燕臨一個人奔波，葉慈生反而在吃團圓飯。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閃過老家的刀山油鍋。」燕臨白了他一眼。
「誰叫你沒結過婚。」雖然鰥夫也不是值得誇耀的身分。
「哈！」好友用一個他寧可爬刀山下油鍋的表情加上單音詞回答。
「累了，沒事別吵我。反正這兩天遇見年獸也算值回票價。」燕臨揮
揮手便走了，留下葉慈生站在寒冷的夜風中。
葉慈生回轉身，老人走出玄關，不知無聲觀察他多久了。
他還以為何先生正忙著和年守歲。
「我請秋繁去找她小時候的相簿，聊聊嗎？慈生。」老人呼出的氣變
成白色，門燈在臉上投下深深的黑影。
葉慈生忽然發現，這個他從學生時代迄今兢兢業業相處的男人的確已
經老了，甚至比他的實際歲數還要脆弱一點。
「我很樂意。」葉慈生走向老人。
「晚餐的時候你沒回答，關於這個家和秋繁的事。」老人一貫不許葉
慈生曖昧拖沓，女兒選擇的男人，出身才能可以不論，至少必須態度
明確，表現良好。
「雙擎集團的首領不是容易上當的人，這麼大意只有一個原因，您打
從心底渴望被騙。」葉慈生將另一個戒圍小得只有幼兒能戴的白金戒
指放在紅符上遞給老人。
「這是朋友幫我拿來的符咒，可以驅妖。」
銀環圈住的徒剩空氣。
老人歷經風霜的臉龐在看見那枚病態婚戒時早已不由自主浮出痛心憤
恨。
「即使您會討厭我，我還是要說，我不欠你的女兒，也不欠何家，是
她拋下我。就算這樣，我還是愛她，我不能接受替代品。」葉慈生按
住發紅的眼眶，婚戒在他左手無名指上閃著光芒。
「也許您對我有許多不滿意，但還是栽培我成為秋繁的結婚對象，這
點我相當感謝您，何先生，很遺憾我們都沒能保住重要的人。」
「小夥子，你不怕我生氣嗎？」老人深呼吸，很快恢復平靜。
「您何時不氣我拐走令千金，我反倒覺得奇怪了。」
「哼。」
「我考慮了很久，覺得讓您來決定最好，她作為妖怪心地貌似不壞，
就是傻氣了點。燕臨調查的結果，她也不適合一直住在這間屋子跟人
類光明正大生活，恐怕會被本地神明驅逐，先前她也是偷偷摸摸來。
」
老人彷彿要將紅符瞪穿一個洞。
「但一年來住個幾天應該無礙，如果何先生有意每年來敝宅度假吃個
年夜飯，我可以和這個和秋繁一模一樣的存在談談配合可行性。。」
「你說到愛秋繁的口氣，倒像是恨著她。」
葉慈生泛起一個難解的微笑。
「任性的女人，實在和她沒完沒了。」
「我明白了。」老人長歎。
「活到我這個年紀，連替代品也求之不得了，就照你說的辦吧。」
葉慈生將紅符摺好放回口袋，至於秋繁的婚戒，老人收回去紀念了，
葉慈生知道他基本上還是不想承認女兒和自己那段短暫的婚姻，認為
秋繁更接近單身，因此稱呼老人也比過往要客氣。
「她還真是變得極像。」雙擎集團的董事長感慨。
「這也是讓人頭痛的地方，這妖怪認真將我當成秋繁的丈夫戀愛，換
句話說，也會將您當成父親依賴親近，這部分我可以保證，非常真心
。」
「奇怪的妖怪，倒教人討厭不起來。」老人回頭望了望廚房，玩味道
。
「如果何先生願意的話，不妨請人弄張何秋帆的身分證給她，船帆之
帆，我希望她有個新名字。就當多個乾女兒，晚輩也覺得您來這裡作
客時有個人陪伴不是壞事，安全起見，我也會隨侍在旁。」
「你都計算好了，是嗎？」
「坦白講，走一步是一步，希望事情能有好的結果。跟著燕臨冒險這
些年，我學到一件事，命運有時候會用奇怪的方式還給我們一些失去
的東西，即使不是全部，好歹勝過一無所有。」葉慈生說。
「你交了個麻煩的朋友，可別哪天被拖下水陪葬。」老人深深看了他
一會兒後道。
「我也只打算替他收屍而已。」葉慈生點頭。
「你那些賣不出去的鬼故事，還堪給老頭子解悶，有新的靈感就繼續
寫下去。」
「謝謝您的鼓勵。」
※※※
最後一關就是和年獸談判了。
葉慈生來到何秋繁的房間，一進門腳下就傳來碎裂聲。
低頭一看，地板上出現一群玻璃水泡，晶瑩剔透的水泡隨著開門帶起
氣流飄浮滾動，葉慈生不慎被踩碎幾顆，碎片立刻變成水花，實在是
非常奇妙的現象，不禁讓人覺得鮫人泣珠也有可能發生了。
年正靠著書櫃抱著一本相簿哭泣，顯然男人們那些交互對話她都聽見
了，妖怪的聽覺想必比人類好上許多。葉慈生想。
「小葉討厭我嗎？」
「不會。而且反而是我要謝謝妳安慰何先生。」
她欲言又止，只是掉下更多眼淚水泡。
「總之，只有妳一個人來的話，這間房子讓妳待一陣子是無妨的，另
外是我們人類在農曆除夕有吃團圓飯的習俗，不介意的話，一起參加
如何！」葉慈生乾咳了一聲說。
「另外是我私心的拜託，別把房子弄得太亂，有需要什麼寫在紙上，
能力範圍內，我會幫妳帶過來放著。」
年愣愣地看著眼鏡男子。
「妳說自己沒有名字，我僭越幫妳取了一個，和秋繁聽起來很像，何
先生稱呼時會感到高興吧？在我面前，真的沒必要變成我妻子的外表
，也許稍微不一樣我會比較喜歡妳。」
「為什麼你們不怕我？」
「何先生是太愛自己的女兒了，加上他的集團其實背地裡經手過跟非
人有關的業務，早就知道世界上有妖怪存在，只要確定妳不會傷害人
就好。」
葉慈生停頓片刻才說下去。
「至於我和燕臨，比起妖怪，還是更怕工於心計的漂亮女人。人類可
怕多了。」葉慈生爬梳頭髮道。
她認真聽著葉慈生的話，似有所感。
「等何先生幫妳弄好合法身分，妳就可以學著用普通人的方式體驗生
活，但是請小心自己的安全，然後也不要傷害人類，好嗎？需要落腳
的地方就來這兒，我不會計較的。」
秋帆哭著點點頭，仍然期待地望著葉慈生。
「變得不一樣，不要漂亮，小葉會跟我生孩子嗎？」
「……真的抱歉。」葉慈生背脊一寒，慎重拒絕。
「混血兒很容易被歧視，而且，人類男人太不負責任，找對象還是跟
相同種族比較好。」
「可是小葉就不是這樣，而且我一直都沒遇過同種族的雄性。」
「那表示我很難跟許多女人在一起，不是我選中的就不行。妳的情況
就像我們人類說的，只是緣分未到而已。」
她總算停止掉眼淚，怯怯地看著葉慈生。
「我們算達成共識了嗎？秋帆？」葉慈生不忘確認。
其實這個女妖怪也的確變得太像人了，葉慈生一度考慮趕走對方，不
過最後還是用類似收留稀有野貓的心情說服自己，反正也不用花時間
照顧。
「謝謝你。」她有一個新名字了。
大年初一下午，一輛中古房車停在路邊，葉慈生敲了敲車窗，驚動在
車內打盹的男人。
「總算處理完了，何先生提早離開，至於年，我幫她取了個人類名字
，就當交個新朋友。」
「你要讓她繼續出入那間房子？優柔寡斷。」燕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
了。
「也許放符是可以讓她進不了我家，但萬一她因此來纏我本人怎麼辦
？加上我不像你交遊廣闊，認識一個妖怪也沒啥不好，也許以後有派
得上用場的地方。」葉慈生拉開車門坐進去：「回去了，我累得要命
。」
燕臨發動引擎，葉慈生則凝視著後照鏡，房子倒影愈來愈遠，終於消
失在轉角中。
「下次有機會，你還可以跟我一起住看看，我也算製造一件真實的都
市傳說了。」葉慈生打了個呵欠說。
「新年快樂，燕臨。」
「新年快樂，笨蛋。」
「喂！」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