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騎著車前往大宅，狻騎坐在後座興奮的東張西望，幾次扭得太厲害差點摔車，狻騎才
在洗墨得怒目之下安分下來。
車行到離大宅不遠的半山腰時洗墨不得不將車停下來，因為前方的路面已經讓爆長到有一
人高的雜草遮掩住，只能下車用走的。
一面撥開擋住視線的草一面前進，熟悉方向的洗墨很快就找到了大宅的大門。
門口的兩座石獅子已經不見蹤影，只剩下地面上兩塊方形的基座，大宅門口的地面是被一
層厚厚的落葉給覆蓋，門口那兩扇厚重的門板也已經被拆掉，往裡面望進去，就看到坐落
在樹林裡被陰影半遮掩住、毫無氣息的一棟棟屋子；若不是洗墨日日夜夜的住在這個地方
，說不定也會以為這是藏於深山野林中的鬼屋。
踩著落葉走進宅子裡面，耳邊只聽得見輕風吹過樹林的時候葉子摩擦的沙沙響聲，倒是跟
踩上落葉的時候的聲音非常類似。
洗墨覺得安靜到有些詭異的氣氛狻騎倒是一點感覺都沒有，跟在洗墨身後一邊走一邊用腳
去把落葉踢起來，看著落葉被自己嘩啦嘩啦的踢散，玩得不亦樂乎。
在大廳跟偏廳繞了一圈，洗墨裡頭的家具、擺設全部都被搬個精空，只剩下光禿禿的四面
牆壁，洗墨啞然的看著四周發愣好一會，才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算在夢境裡面，這也太現實了一點，其實洗墨絲毫不用考慮就可以猜到，若是當初伯祖
去世的時候他簽下了祖父拿來的那份讓渡書，不用半年大宅裡的古董、家具就會被搬個精
空。
可是真的看到現實可能真的會發生的狀況時，洗墨反而又覺得好笑起來。
「狻騎，」走出大廳，洗墨叫喚還在玩落葉的狻騎，「走了，別玩了。」
說完洗墨也不等狻騎便朝著後面的內院走去，狻騎一邊走一邊踢著落葉跟在洗墨身後，等
到狻騎跟上洗墨剛剛拐過的那個轉角時，只有一眼就可以望到遠處、空蕩蕩的走廊。
「洗墨？」狻騎走在走廊上，不時探頭看看經過的房間，可是卻看不到洗墨的身影。
狻騎停下腳步，卻聽不見洗墨的腳步聲或者氣息，而他剛剛還撲玩的落葉不知何時慢慢的
在他的腳邊堆積起來，已經淹沒到了他的小腿的高度。
「洗墨！」狻騎提聲大叫，奮力的將腿拔出落葉，但是原本輕薄的落葉卻猶如沈重的泥濘
緊緊貼在狻騎的腳上，慢慢的將他往下拉。
「洗墨！洗墨！」就像在流沙裡掙扎一樣，狻騎越是掙扎，落葉將狻騎淹沒的越快，不一
會就已經沉到了胸口的高度。
「洗…洗墨……」狻騎被落葉蓋住了口鼻，發出的聲音漸漸的被掩埋起來，在被落葉層層
疊疊整個蓋住之前，狻騎看到的是從走廊那頭走過來的身影。
洗墨從轉角繞過來看到的只是一地平坦的落葉，在一堆略高的落葉堆上還不停的落下葉子
覆蓋在上面。
「狻騎？不要亂跑，」洗墨喊著，沒有聽見狻騎的回應，「狻騎？」回答洗墨的只有風聲
以及被吹起來又掉在地上的落葉。
「狻騎，不要玩了，」洗墨沿著走廊走回去，檢查一個個空無一物的房間，「狻騎？」
走了一圈卻還是沒看到狻騎，面對眼前獨自一人的狀態，洗墨忍不住搖搖頭、笑了出來，
「那隻笨獅子…狻騎！」
回聲在空曠的走廊慢慢傳出去，但是狻騎還是不見蹤影，也沒有哈哈笑著從哪個躲起來的
房間跳出來。
洗墨一邊嘀咕著等事情結束一定要對狻騎加強教育，一邊朝著熟悉的那個小院走過去。
其實大宅建地真的非常大，除了中央前方待客用的大廳以外，在東南西北都各有一座院子
，每個院子都是以相等規格的四合院建築，又在斜四角的地方也各有一個規格略小一點的
三合院，院子跟院子之間還蓋有夾廊，讓每個院子裡居住的人都不會讓別人給打擾到，正
中還有一座廣大的花園，光是要慢慢走上一圈可能就得要花上大半個鐘頭。
洗墨住的就是西北角上的那個三合院，通常洗墨會從大門旁邊那個比較低矮的小門把機車
牽進來沿著夾廊騎回去，不過今天就只能慢慢的走過去了。
走在夾廊之中，平時看習慣的兩旁高牆今天卻有隱隱地壓迫感，讓洗墨有種被困在籠子裡
的感覺；四周安靜的像是假的，剛才還有的風聲吹過樹林現在已經完全聽不見，只有腳下
沙沙的腳步聲。
洗墨停下腳步轉身往後看，一眼看去只有看似無線延伸沒有盡頭的夾廊，回頭在看向前進
的地方也是這樣的情況，他就像被困在轉輪中不停奔跑的老鼠一樣，在沒有盡頭的夾廊裡
不停的行走。
深深地吸一口氣，不意外的味道沒有傳到鼻子裡可是腦子卻知道自己吸進了充滿枯葉味道
的空氣，更加證實了狻騎所說得自己身處夢境的事實。
沒有選擇的，洗墨只好繼續沿著夾廊前進，過沒多時洗墨就看到那扇熟悉卻破舊的院門，
才輕輕的吐出悶在胸中的那口氣。
這個院子的院門並沒有被拆走，洗墨猜這是因為左邊門上有個可以鑽過一個小孩大洞，另
外右邊的那扇門板也歪歪斜斜半倒在地面上。
伸手推開有著大洞的那扇門走進去，洗墨意外的看見院子中有個人笑臉盈盈地看著他走進
院子裡。
那人穿著洗墨熟悉的唐裝長袍，一頭的豔紅的長髮披散在肩膀上，臉上帶著讓人幾乎無法
移開視線的笑容，就像盛開的罌粟花一樣散發著誘人致命的香味。
「洗墨，」阿九望著洗墨，那親切又熟悉的笑容現在對洗墨來說卻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
覺，「你來了。」
「你到底是誰？」洗墨微微瞇眼，跟阿九保持一段距離。
「我？我是阿九啊。」阿九輕輕淺笑，像是洗墨問了一個可笑的問題。
洗墨沈默不語，只是盯著眼前的阿九看，雖然試圖找出他身上跟記憶裡不同的地方，但是
卻沒有辦法找出任何一個違和的部份。
「洗墨，為什麼要來這裡呢？」阿九微微皺眉露出擔心的表情，依舊美得叫人想要替他除
去內心裡的擔憂，「你看這個地方，都成廢墟了，多危險啊。」
「別忘了你以前也是住在這裡的，」洗墨一邊挪動腳步一邊說，「你就住在另外一邊那個
種滿罌粟花的院子，還記得嗎？」
「有這回事嗎？」阿九輕輕笑起來，「就算以前住過，現在也不能住了，你看，多危險啊
。」
說著，阿九伸出纖長的手指用力推了一下門廊前的柱子，被他這樣一戳，門廊上腐朽的樑
木立刻嘩啦啦的落下大量木削。
「走吧，快回家去，你爸媽正在等著你回家呢。」阿九輕聲軟語，像是誘哄一般的說。
「你不想讓我待在這裡？」洗墨笑了起來，「為什麼？你在害怕什麼？」
「我？我沒有在害怕什麼，倒是洗墨，」阿九朝著洗墨的方向走了兩步，「你又想在這裡
找到什麼？這裡什麼都沒有了。」
「這裡有我想要的東西，阿九，」洗墨朝著四周看一圈，入眼的只是破敗、頹廢的廢墟，
面對居住許久的院子變成這個模樣，就算知道這一切應該是假的，洗墨難免還是感到心裡
悵然所失，「你呢？阿九，為什麼你又會在這裡？」
「我是為了你而來的，」阿九再次朝著洗墨的方向靠近，「走吧，我們離開這裡，我送你
回家好嗎？」
洗墨微微瞇眼看著阿九，對於阿九一直想勸自己離開這裡回家的態度感到奇怪，之前在學
校邪佞逼人的阿九跟現在勸誘他離開這裡的阿九似乎不太一樣。
學校的那個阿九就算洗墨口出惡言也不會退縮，甚至有種壓迫逼人的氣勢，而現在這個阿
九，似乎不停逃避跟自己正面對決，只希望他可以趕快離開大宅。
「我不想離開。」洗墨邁步往旁邊走，看上去只是繞著阿九走，可是距離卻一點點的拉開
。
「你找不到什麼的，洗墨，」阿九輕柔的語氣誘哄著洗墨，「這裡不會有你要找的東西。
」
洗墨盯著阿九不說話，只是又往後退了一步。
幾乎是只有一眨眼的瞬間，帶著美麗微笑看著洗墨的阿九消失了，站在阿九原本站著的地
方的是這兩天在洗墨身邊親熱撒嬌的小女孩。
「哥哥，」汝汝帶著哭腔，眼淚大顆大顆的從眼中溢出，「汝汝好害怕，汝汝想回家。」
看汝汝哽咽著抹眼睛、對他伸出手尋求安慰，洗墨反而因為感到荒謬笑了起來。
洗墨從口袋中拿出一隻自來水毛筆，是剛剛要上山之前隨便找家書局買的，雖然能力可能
無法順利使用，但是還是可以試看看。
「洗墨，」這次換成玉明的樣子，「洗墨，不要鬧了，快跟我回去。」
洗墨摸摸身上，忍不住想仰天長嘯，他記得要帶著筆但是卻忘記準備紙了。
「你越來越不聽話了，洗墨。」身影一閃，又從玉明變成了柳媽媽。
「你到底是誰？」洗墨有點煩躁著翻著自己身上的口袋，就算一小片紙張也好。
「我？」柳媽媽笑著對洗墨伸出手，「我是媽媽呀，洗墨，快跟媽媽回家，好不好？」
洗墨嘆口氣，放棄在身上找紙張，摸摸身上的淺灰色T恤，提筆開始往上面塗。
「洗墨，」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讓洗墨停下動作，「洗墨，你在做什麼？」
聽著熟悉的聲音，洗墨不敢抬頭，捏著筆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天都要黑了，待在這種沒人住的老房子很危險的，」伯祖的聲音慈愛又擔憂的說著，「
快些，我們下山吧，這種鬼地方待久了不好的。」
洗墨手上一緊，把手上的筆捏得嘎吱作響，好一會兒後又開始繼續手上圖畫的動作。
「洗墨，洗墨，你不想待在這裡嗎？」伯祖的聲音開始急切起來，「這裡平穩、安靜，沒
有外面那些痛苦的事情，不需要你辛勤的工作，可以想朋友去玩就玩、要什麼有什麼…」
洗墨抬起頭來看著眼前乾瘦可憐的老人，盡力克制憤怒的表情看上去讓他原本算是斯文的
表情顯得有些扭曲。
「滾，冒牌貨。」
洗墨說完的瞬間，畫在身上衣服的獸圖猛地騰起朝著老人撲上去，只見那隻有著短短象鼻
和虎爪的獸大口大口的啃咬、撕裂著老人，老人化成人形的黑影發出不似人類會發出的尖
利叫聲，驚慌的躲避那隻襲擊他的猛獸。
洗墨被下半身無法離開T恤的猛獸拉得不停前進，幾次都差點被拉得跌倒，相對的因為無
法完全離開T恤，那猛獸也不能完全的黑影給撲倒。
黑影快速的後退，像水一樣融化在地，，像是被地面吸得乾乾淨淨得一樣消失無蹤。
黑影消失後，失去目標的猛獸慢慢的退後，最後完全回到洗墨的衣服平貼在上。
洗墨深深地吸幾口氣慢慢的吐出來，身體劇烈的疼痛讓他微微地顫抖；他勉強靠著怒氣強
行激發力量喚醒獸圖，可是束縛越大、他激發的能力越大、反彈也越大，現在他的胸口腹
部跟被龍野狠狠打上兩拳一樣，光是呼吸都覺得疼痛。
「咳…噁！」洗墨無法抑止湧上的惡心感，轉頭將胃裡的東西全部吐出來後還不停的乾嘔
。
吐到喉嚨都覺得痛了，洗墨才搖搖晃晃的走到水池邊跪下，用手撈起不怎麼乾淨的池水洗
臉。
洗墨才撈了兩下水，從落葉沈積的池底浮起一小串細小泡泡，原本以為只是池底什麼青蛙
之類造成的，漸漸泡泡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洗墨立刻退後到自己覺得安全的距離。
泡泡多到像是在沸騰的時候，一個人從水池中央猛地跳出，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看到岸
邊一樣瘋狂的往水池邊上撲。
洗墨瞠目結舌的看那個人趴在水池邊喘氣，楞了一下才急忙上去將還泡在水裡的那人給拉
上來。
那人先是吐了幾大口水，甩甩頭上溼透的頭髮，抬起頭看清楚拉他上來的是洗墨，立刻扁
嘴發出委屈的嗚咽聲，張手就抓住洗墨的腰不放。
「不要丟下我！不要留我一個！」
「你做什麼！都濕了！放手！」
「不放！放了你就跑了！」
「再不放我生氣了！」
「生氣也不放！」
折騰了許久，洗墨好不容易才把纏在自己腰上的那兩隻手給拉開不再抓上來，兩個人都就
坐在水池邊喘氣，眼前這個差點在及膝水池裡淹死的倒楣鬼，正是進大宅後不久就失蹤的
狻騎。
「你跑哪去了？怎麼會從水池冒出來？」洗墨沒好氣的說，他的牛仔褲都讓狻騎給弄濕了
，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我去哪了，我們在哪？」狻騎用袖子抹著臉想把自己弄乾一點，但只是白費
功夫而已。
「我們還在大宅裡面，你不記得發生什麼嗎？」
狻騎一邊把衣服擰乾，一邊回想；原來他被落葉綁架後，發現自己被關進一個房間，出現
一個洗墨告訴他已經找到離開的方法，所以不需要他了，要將狻騎留在這裡自己離開。
狻騎一心只想要跟著洗墨，就跟在那個洗墨的身後跑，可是不管怎麼跑、怎麼追，他就是
追不上前面那個背影。
跑著跑著，腳下突然一空就掉進了水裡面，掙扎著奮力從水裡爬上來就被洗墨給拉上來了
。
「我要是知道怎麼離開早就不在這裡了，還需要等你進來幫倒忙？」洗墨站起身，手掌貼
在胸腹之間，感覺已經比剛剛好一些了，「走吧。」
「是因為人的樣子太不好用，要是原來的樣子我可以幫上更大的忙的。」狻騎跟在洗墨身
後走著，試著提氣，自從進入夢中以後的束縛依然存在，他還是只能使用人類的模樣無法
轉換回獸身。
「你要是原來的樣子，我也不敢帶著你走在市區，」洗墨想想那個情形，反而笑了起來，
「到時候被抓起來，要看你還得去動物園探望。」
狻騎有些不高興的鼓起臉頰，「那洗墨你呢？你遇到誰了？」
「嗯？我遇到的人可多了…」把剛才的情形說過一遍，洗墨拉拉身上的衣服，「看，都扯
鬆了。」
「這是什麼？」狻騎看著洗墨衣服上的圖，象鼻、虎足、牛尾，臉上還有跟相比起來有些
小、圓滾滾的眼睛。
「是貘，」洗墨拍拍衣服，「會吃夢的貘。」
「就是跟南柯一樣的東西？」狻騎恍然大悟，原來南柯本來長這樣？難怪要躲在夢裡了。
「應該是，如果南柯也是貘的話。」洗墨轉過轉角，朝著中央的花園走去。
「為什麼那個東西會怕貘？」好奇寶寶狻騎再次發問。
「我猜，那是夢玉本身吧，為了讓我留在這裡一直做夢，所以不想讓我找到離開的方法。
」所以才會怕被貘吃掉而逃走；洗墨想著，加快了腳下的速度，若是夢玉再來一次，他可
能沒有辦法再招喚一次貘出現。
轉過通往花園的月門，洗墨一看到眼前的情況再次啞口無言。
原本花園正中央潔白無暇的白玉碑被打碎成幾大塊，散落一地，碎塊上都纏上了爬藤或是
青苔，看上去已經被打壞了非常久的一段時間。
洗墨蹲下來撫摸白玉碑的碎片，手指沾上厚厚一層綠苔也不在乎，只是不停的翻看。
「洗墨，你是想從那個門回去嗎？」狻騎蹲下來學著洗墨翻看，「那個門不能開的，而且
也不知道從這邊能不能過去…」
「我知道不能開，」洗墨推開一塊石頭，「我在看是不是有人借我的夢境想強行打開那扇
門，要是打開後再打壞是會有痕跡的。」
「不過看上去是沒有問題」洗墨站起身拍拍手，像是鬆了口氣。
「為什麼會被打壞了？」狻騎翻開一塊白玉石，「是誰下手的？」
「也許是夢玉？」洗墨轉身往外走，「怕我們從這邊跑了，所以先下手為強。」
「現在呢？要去哪？」狻騎急忙跟在洗墨身後，生怕又再一次沒看到就不見了。
「嗯，」洗墨想了想，「總之，先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幫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