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後悔。
我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後悔過。
明明早知道她有古怪，竟然相信她的鬼話，我很懊惱，更懊惱自己不該貪圖什麼「好吃
的下午茶吃到飽」而來到這種鬼地方。
這個地方手機沒有訊號，撥打110完全撥不出去，不得已，我只好快速寫好求救簡訊，
一邊躲藏，尋找有訊號的地方，一邊發送簡訊給所有我的手機通訊錄的人，雖然這地方沒
有訊號，寄簡訊大概也寄不出去，我還是希望說不定、可能極小的機率，有人收到簡訊後
馬上來救我。
為什麼現在我會落到必須躲躲藏藏、怕人發現的境地？整件事若要仔細說來，恐怕得從
幾個月前，我的租屋處搬來了新室友開始說起。
自從原來的室友因為工作關係而搬離，我房間對面的那間雅房空了將近兩個月，期間房
東好幾次帶人進來看房子，終於有人簽約，搬了進去。
新來的室友，她叫小布。
小布剛搬進來沒多久，我和其他室友很快發現到她奇怪的地方。
每天晚上，小布的房間總是播放非常大聲的歌曲，聽起來不像流行音樂，歌詞內容充斥
著感恩、感謝、歌頌誰誰的內容，音樂中不時傳來她的笑聲、哭聲，有時會聽見她一邊哭
一邊歡呼：「謝謝師父！敬愛師父！」
有天晚上，我再也受不了她的噪音，就算我房門關著，仍然聽得到她房裡播放的音樂，
於是我走出我的房間，到對面敲她的房門：
「妳音樂可不可放小聲一點呀？妳吵到我了！」
霎時，音樂停止了，我聽見她推開椅子，移動腳步走到門口。我本來以為當她開門後，
會看見她一臉抱歉的道歉，沒想到她卻是一臉不爽的開門，瞪了我一眼，嘴裡敷衍說一句
對不起，隨即關門。
她瞪我的那一眼，令我不由得毛骨悚然。
我很難形容，總之，當我對上她的眼時，我感覺那不像是正常人會有的眼神。
隔壁房的室友打開門，悄聲問我怎麼回事，我只是比著對面的房門，無奈的聳肩，她喔
了一聲，搖頭苦笑，和我一樣覺得新來的室友怪怪的。
幾天後，小布忽然敲我的房門找我。
「前幾天不小心吵到妳，真的很對不起。」小布滿臉歉疚的說。
雖然我心裡想的是，妳不只是前幾天吵到我，妳搬來後天天都很吵，嘴裡還是客氣的說
著：「喔，沒關係啦！」
接著她送我一盒草仔粿，說是她去九份玩買回來的土產，我對她說聲謝謝，收下。
從那之後，她不再每晚大聲播放音樂，雖然在客廳或廚房時仍會隱約聽見她房裡的音樂
，不過和先前的情況相比，已經好太多了。
此外，小布開始變得親切熱絡，三不五時買些小點心分送給我和其他室友，找我們聊聊
天，聊工作、聊感情、聊家人，她常常大方向我們分享她的經歷和心事，表現出相當正面
積極、樂觀的模樣，彷彿那一晚我看見的那雙奇怪的眼神只是錯覺。
當然，我很清楚小布之所以變得這麼熱心熱絡，無非是為了傳教。每當她找我，或和其
他人聊天，聊沒多久，話題就會被她帶到她在道場禪修的經驗，她常告訴我們，禪修如何
為她的生活帶來好的改變，自從她被道場的師兄引入門，跟隨師父修行後，她可以明顯感
受到她的靈性提升了不少，師父度化了她的業力、業障，她非常感激。
她說得起勁，我只能客套的附和。有時她說到激動處，忍不住痛哭落淚，我還得找面紙
給她擦淚。
她多次邀請我參加他們道場活動，邀請我一同來感受佛門殊勝，我總是找理由婉拒，因
為我對宗教活動實在沒有興趣。
可能是看出我沒有興趣，她不勉強，雖然不再邀約我參加他們活動，但只要一有機會，
她就會不斷灌輸我禪修的好處、師父的好處，講到我越來越受不了，只好想盡辦法避開她
，不過同住一個屋簷下，再怎麼閃避仍免不了碰面打招呼。
有一天周六下午，我正在陽台上曬衣服，小布也來到陽台收取她晾乾的衣服。
「嗨！最近工作怎麼樣？」她笑咪咪的問候。
「還好，還可以。」
「明天下午妳有事嗎？」
「沒事，怎麼了？」我一時不察，脫口而出。
「太好了！」她像是遇到驚喜般。「明天下午我們道場有個聚會。」
見我面有難色，她趕緊保證：「放心啦！那個沒什麼，就只是一個茶會，很像聯誼，大
家聚在一起喝茶、吃點心聊天，可以多認識新朋友。」
「喔...」
她見我還在猶豫的樣子，繼續鼓吹：
「我們有個師兄在福華飯店當主廚，他會提供很多好吃的下午茶，可以免費吃到飽。真
的！就只是一個茶會，大家難得可以聚一聚，聊聊天這樣。」
經過她不斷鼓吹、保證，加上飯店等級的下午茶吃到飽確實有些誘人，我還是答應了。
隔天約莫接近中午時，我和她一起出發，我們搭捷運坐到士林站，轉乘公車，公車到了
陽明山路口的某一站，下車後我跟著她走了一段路，走到一個公車站牌，又轉乘一次公車
，坐了一段路才來到她說的地方，整趟交通時間算一算至少兩個多小時。
這座位於山區的道場佔地不小，從圍牆大門口到建築物有一小段距離，庭院裡種滿花草
，兩層樓的建築富麗堂皇。
一到入口處，小布領著我到櫃台簽名，然後面對門口大廳牆上掛著的一幅中年男人的肖
像行禮，她指著那幅肖像說，那是師父。
小布熟門熟路領著我走入宴會廳，果然見到好幾桌自助餐吧，每個人手上都端著飲料和
盤子，一邊吃喝一邊聊天。
小布立即向我介紹她的師兄、師姊們，大家既客氣又親切，一派輕鬆的氣氛下，我也漸
漸放鬆下來。
桌上的餐點逐漸被眾人消耗完，當大家吃飽喝足，時間差不多了，該是轉移陣地的時候
。我不疑有他，跟隨小布等人來到另一處寬闊的場所。
進去前被規定要脫鞋子，換上室內拖，才能踏上這間鋪有木質地板的活動室。場內一個
站在講台上的女人正指揮著大家趕快鋪好坐墊，準備禪坐。
我這時候已經不高興了，不是說好只是茶會而已嗎？我忍不住對小布投以責怪的眼光，
她似是沒發現我的不爽，還對我笑笑的。
我很想走人，但礙於一種人情壓力(因為吃了人家那麼多東西，直接走人似乎很無禮)，
我只好按奈住，晚一點再找時機離開。
小布的師姊熱心的教導我如何禪坐，我有樣學樣，師姊滿意的點頭。
一會兒，台上指揮的女人盤坐定住，她雙手合十高高舉起，嘴裡快速唸了一串我聽不懂
的經文，當她唸完後，台下的人們跟著她一起高喊：
「謝謝師父！敬愛師父！」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禪定時間，我根本坐不住。四周是如此的安靜，安靜到依稀能聽見旁
人的呼吸氣息，我勉強自己維持盤坐姿勢，動也不敢動，怕驚擾到他人。
好不容易撐到禪定時間結束，大家開始喘息、放鬆。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人們喝水、上
廁所、聊天，我正想開口說要離開，小布卻興奮的說接下來的分享大會很精彩，要我一定
不能錯過，其他人也跟著幫腔，我更難開口了。
我只好繼續忍耐，所謂的精彩的分享大會，其實也不過是聽台上講師敘述其人生經驗，
說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不時穿插一些對師父歌功頌德的話，其他人聽得津津有味，我只覺
得無聊，更想走人。
我藉故說要上廁所，暫時離開這個沉悶的環境。
走出活動會場，我大大鬆一口氣。此刻我寧可一個人無聊隨處走走，也不願意繼續待在
那麼矯情的地方。
我漫無目的到處走，經過了吃下午茶的宴會廳，現場早已收拾乾淨，繞完整棟建築一圈
，發現都沒有人，似乎大家都集中去會場裡頭了。
這時，我發現原來這棟建築的後頭還有一棟建築，我穿越小徑，偷偷從窗戶往內看，發
現裡頭也是一個鋪著木質地板的空曠場地，講台上有個中年男人端坐著，底下的人粗略算
一下，大概有20來人，對台上的男人十分恭敬的膜拜、行禮。
一個看起來頗年輕的女信徒來到中年男人的面前，另一位男信徒走上前不知道對中年男
人說了什麼，說完以後，恭恭敬敬的坐回原位。
女信徒與中年男人面對面，雙手合十膜拜了一會兒，接著她開始脫衣服，我不禁傻眼。
她脫光所有衣服，包括內衣褲，渾身赤裸。中年男人撫摸她的頭，嘴中喃喃，他的手掌
心冒出像是煙的氣體在流竄，再來他摸向她的臉、胸部，然後是私處。
中年男人脫下褲子，扳開她的雙腿開始性行為，她仰頭閉起雙眼，表情像是痛苦又像是
在忍耐，其他人似乎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不停膜拜、行禮。
一會兒，兩人完事後，女信徒雙手合十，高喊：「謝謝師父！敬愛師父！」
「謝謝師父！敬愛師父！」其他人跟著大喊。
這真的是個鬼地方，我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
我快速逃走，要逃出入口時，赫然想起我的包包都還放在活動會場，忍不住罵了一聲幹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裝作若無其事回到會場。
「妳怎麼去廁所那麼久？」小布的師姊關心問著。
「我...拉肚子，吃太多肚子不舒服。」
正當台上、台下分享人生經驗講的正起勁，來自後台一個男人上台中斷，他悄聲對講師
說些耳語，剎那間所有人安靜下來。
我認出來那個男人就是我方才在後面看到的其中一個信徒，內心驚覺不妙，如果這時候
我提著包包走，一定會非常醒目。
「妳怎麼了？」小布的師姊看見我在包包裡拿東西，疑惑問道。
「我剛剛發現我MC來了。」我面不改色說謊，用衛生棉和面紙藏住折疊式的智障型手機
，飛快塞入外套口袋。
當台上講師憤怒告訴大家有XX邪教的信徒混進來居心不良，引發台下陣陣騷動，我已經
來到門口，台上的男信徒正好往我這邊看，我顧不得鞋子還沒穿，拔腿就跑。
拜託！快點來人幫幫我！
我瞪著手機上發送簡訊的畫面，嘗試撥打110，仍然打不通。
我聽見急促的腳步聲朝我的方向奔來，
我焦急的左右張望，感覺不管去哪裡都很危險，只好隨便一個方向跑。
又跑了一陣子，看見小布迎面向我奔來，她看著我的眼神非常不正常，像是那一晚我叫
她不要吵人時，她瞪視我的樣子。
我想回頭已經來不及，她飛撲過來把我撲倒在地，很快地，一干人將我團團圍住，我已
經無路可逃。
「她的業障太深。」
「業障太深了。」
所有人對我品頭論足，他們的眼神充滿敵意、憤怒，卻又帶著對可憐人士的憐憫。
「她是被小布帶進來的吧？」
「對，小布一直說想渡化她，她渡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能帶她進來。」
「那麼她跟師父也算是有緣。」
小布和她的師姊一人一邊拉住我，我極力抵抗，罵著他們這群人有病，一掌打了小布一
個耳光。
其他人跟著一起來制服我，還有人拿了繩子要將我綁住。
「業障太深，執迷不悟。」
「不要緊，她跟師父有緣，師父會成全她。」
我不知道他們要把我帶到哪裡去，更不知道他們想對我幹嘛，只能死命抵抗，想到他們
說的師父，我只覺得噁心！人渣！
「嗚──嗚──」
警笛聲由遠到近，幾台警車，還有一台某報社的車子行駛過來，他們立刻放開我，一群
人四處逃竄。
報社的車子走下一個熟人，是目前在當記者的學姊，我們已經好久不見，她是收到我的
簡訊而趕過來的嗎？
不管怎樣，幸好...幸好有人來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