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聚水坪夜話 十 疫馬 (三)

作者: Evam06 (蝦米)   2014-03-28 22:23:07
於是,偶然周末霧氣遲退,阿華一大早便吵醒延姐姐,拉開窗簾讓她能看見霧色。延姐姐
向來晚睡,阿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將她搖醒,當滿臉睡容的少女拖著不甘願的步伐來到窗
邊時,阿華永遠都記得她那一刻的表情。
蒼白的臉上,那抹不耐渴睡的神情定格,像是無法理解窗外的景象,她困惑地閉了閉眼睛
,再睜眼時神情茫然地如突然在課堂上被搖醒的同學,又像是睡醒了卻發現自己仍在夢裡
未醒。
鳳眼瞇成細細一線,延姐姐的眼神虛無如夢遊者,她從來未從見過真真實實的霧。
原來霧是活的,會動的。
她無法動彈,無法理解眼前所見的一幕,晨光與薄霧穿插交織,光影緩緩移動著舞著,一
刻也停不下來,卻又如此的安靜。
攝影書上的霧氣太飄渺太遙遠,沒想到奇蹟就隔著一個窗戶。不舒服地緊抱著手臂,少女
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霧氣將退,直到陽光在肌膚上烙下疼痛的溫度她才醒來。
阿華看著延姐姐將厚重窗簾拉上,夢遊似地踩回床前倒下就睡。
接下來幾天,阿華偶然跑到延姐姐的房間找她,卻碰到她正在寫歌唱歌。
沉溺與音樂裡的延姐姐什麼都看不到,但她的歌聲裡出現了潮濕的霧氣和晨光,黑幕圍起
的黯淡房裡裡出現了沾染霧氣的聲音,捉摸不著地多變。
但聽著那樣幾乎可說是美麗的歌聲,阿華卻感到股莫名的擔憂。歌聲中染了薄霧,但延姐
姐是那樣用力地唱著,就像想要驅走濃霧那麼用力,於是歌聲也有種即將失去平衡的壓力

她卻感到股寒意。延姐姐的歌聲帶了種力道,嗓音中糾纏著霧氣,但她的力道卻透出即將
失去平衡的危險,透出一股又矛盾又恐怖的美麗。
阿華懵懂地感到一股不安,延姐姐就像是……前一陣子讀到的那個故事裡的角色一樣,戴
著以蠟沾黏的翅膀,只是想,離太陽更近一點。
這時她才真正意識到,延姐姐痛恨所有遮住陽光之存在。
阿華糊塗了,原來她所看到的美好,延姐姐看不到,她眼中的霧比外面的霧還要濃,所以
她看不到阿華看得到的美麗霧氣,也聽不到樹林的歌聲。
阿華偷偷溜到三樓看了幾次,然延姐姐在認真創作的時候,什麼都聽不到也看不到。
所以阿華的注意力很快便被窗外的霧氣吸引。
總之霧季短暫,行樂要即時。
一醒來,飽滿大氣的歌聲在呼喚她,她總是等不及天大亮便出門。
大家都在唱歌呢!
樹歌混著海潮,濃濃的晨霧從地上堆到天空,從腳到頭浸染著整個樹林。
周末,她很早很早便跑了出來,這一日起了好大的濃霧。踏在潮濕的田埂上,壓在剛收割
完的稻田上是一片茫茫的白,水面倒映著天光,就是很多很多盒水彩都倒進水裡,也染不
出這樣的顏色。
很安靜,像是所有的聲音都被霧給吸走了。
但是,卻有耳朵聽不見的聲音,盪漾著,靜悄悄地震動著心湖。
阿華無法解釋,但有些聲音不需要用耳朵便能聽見,就像是有些顏色不需要眼睛便能看見

站在田埂間,她抬頭安靜地聽著,這比人類的語言還要親切的聲音、還要熟悉的語言。
她聽著,半藏在霧裏,水田旁有一大片相思樹林,所有的樹都唱著一樣的歌。
安靜的歌,緩慢的歌,透過潮濕的霧氣斜過天際,就像是在水面上蕩開的漣漪般擴散開來
,一點一滴,潮濕的霧氣浸染著長著翅膀的歌,整個大氣充滿這樣的聲音。
她也聽見了遠方森林的回應。
不同的歌交融如水乳,又像是懶懶的招呼聲,一前一後默契地相互唱和,卻又熟悉地宛如
從同一身體發出的聲音。
她踩著小小的輕快步伐,鞋子都被露水沾濕,秋天的涼氣滲入衣服中,她任由偶過的微風
幫她梳理長髮。
驀地,她停下腳步,望著肚白的天空半晌,又看看相思林的樹梢,突然便拔腿往回路奔去

她感到沁涼空氣拍著臉頰,小鞋子微微陷入鬆軟土地中,她只得放緩腳步。過了一條小徑
,她穿過一大片竹林,竹子被霧氣洗得格外碧綠,綠得宛如有生命的玉石一般。
竹林裡很安靜,連平時沙沙的磨葉聲也平息,只有她踩在厚厚的落葉上的聲音格外清晰。
所有的樹林都有不一樣的聲音。竹林的歌聲冰冷而漠然,就像是目光嚴厲的長輩一樣,阿
華向來都有些害怕肅靜的竹林。
白霧繞著林間壓得視野也昏暗不明,沒有風,走動間便只見搖晃的綠,她摒息著放輕腳步
穿越大半竹林,直到鄰近盡頭她才邁開小腳,頭也不回地跑出竹林。
出了竹林,霧卻更濃了,她不停步地穿過一小片矮林,空氣滲入鹹味,大片黑礁布落在視
野內如某種未知的動物殘骸,她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透過濃霧努力地辨識應該要熟悉卻
看似不熟悉的礁岩區。
她困惑地爬上高處遠眺,風平浪靜,一片霧茫茫只能隱約見到怪岩輪廓,四周死寂般的寧
靜,她最後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但再抬頭時視野突然像是展開的卷軸般往外鋪去,數人高的黑礁長出海面,遠方有黑色岩
條堆成無數個門延伸入海中,大片海藻蔓生於腳邊的水池中。
像是黑白世界突然有了顏色,死寂中長出了勃勃生機,連原本靜默的霧也有了生命般地顫
動。
白霧纏繞著她,黑礁處處皆有難以察覺的呼吸聲,或者說,腳下踩著的礁岩其實是活著的

她很快地攀上大石,巴掌大的螃蟹刷地躲入隙縫,她在偌大的海坪上奔跑,最後終於看到
參差巨岩堆成的王座,和一襲幾乎就要融化於霧裡的藍。
她奔了過去,小臉因剛運動過而泛著蘋果紅,她一把撞進溫暖的袍間,一抬頭卻看到有預
期外的客人在。
平緩無浪的海上壓著濃霧,霧中有獸靜立海面,那是一匹像馬一樣卻黑如墨染的動物,四
蹄穩穩地踩在水面上,身上不斷有水氣蒸發成霧,卻是因為寒冷的緣故。
那隻黑色的獸看起來極落魄,身上的黑毛東掉一搓西掉一搓,鬃毛也參差不齊,像是生了
奇怪的病而掉毛,黑色的毛髮看起來很髒,像是滾了汙泥一樣。
牠很瘦,瘦到肋骨都突出將皮毛撐開。
但阿華卻覺得牠又是漂亮的,或者曾經是非常美麗的,即使今日仍保有著外貌遮掩不住的
漂亮的姿態和高貴的氣質。
牠挺著脖子的姿態是那樣的高傲,高傲的頭顱仍是透著讓人無法輕視的壓力。
半包在濃霧間的獸有雙紅如寶石的眼,但她望著那雙眼時,卻覺得希望都飛走了,陽光都
不見了,只剩下恐懼在心底發酵。
她覺得好冷,無法克制地退了一步,這一小步卻引起那獸的注意,牠突然直直地瞪著她不
放,低頭用腳煩躁地踢著水面,聳動鼻端噴出更多白霧。
那獸的憤怒更是透過眼睛讓她無法抑止地發抖,像是天空的光都不見了,大地只剩下無止
境地黑,她只能勉強站直,身體卻顫抖得宛如秋風中的葉子般,她幾乎無法呼吸。
直到一片柔軟的布蓋在她頭上遮住了那獸的視線,她才發現自己跌坐在渥萊君的腳邊,躲
在溫暖的袍腳之後,她才找回自己的喘息聲。
「喔,小朋友怎麼進來的?」
石影的聲音在一端響起,阿華偷偷撥開袍子一角,石影的形體在霧裡透著光,像是一道銀
色的影子。
「石影叔叔,那是什麼?」她從縫隙中偷看水上的獸。
「那是……用你們的語言,應該可以稱作疫馬吧。」石影乾脆坐了下來,壓低了聲音和她
說話。
「意馬?」
她緊緊靠著渥萊君,所以她便感覺到了,那獸帶著從深海處的絕望和死亡而來,但整個聚
水坪的勃勃生機將那黑馬抗拒在外。
「牠想要上來嗎?」
「牠每年都只有這個時候可以趁著起霧的時候上來,一年只有幾天的機會可以上岸,但這
已經是第七年了,每年都被渥萊君擋在外面直到霧退。」
「牠上來會怎樣嗎?」
「這個小島已經失衡了,受不了這麼猛烈的疫,你所看到的人和動物通通都會死掉喔。」
「啊?」
「本來渥萊君也不該管的,畢竟他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他也只能順其自然,但他究竟還是
不忍,而且幾片土地的自然精靈又達成共識,決定十年內不讓疫馬上岸直到小疫馬斷奶…
…」
「小意馬?」
阿華好奇地往疫馬探去,這時才發現黑馬後還跟了之小黑馬,只不過一來實在是黑馬的存
在感太強,小黑馬又怯生地半躲水中,所以她便一直沒注意到小馬的存在。
半隱在霧裡,黑色的小馬只露出了小頭在水面,一注意到她的視線便躲回水中。
「為什麼要等牠斷奶?」
「那跟疫馬的習慣有關係了,很難解釋,我只能說,等牠斷奶後一對疫馬如果要上岸,造
成的衝擊會小很多,也能夠維持一定的平衡。」
「老實說,我是希望讓疫馬上岸的,但是這些大人們都達成協議啦,好可惜看不到動盪與
滅亡……」石影淡淡地笑了。
這時候,原本因阿華的出現而焦躁不安的黑馬終於平靜下來,然後渥萊君便開始說話了。
那是把宛如深海底撈出來的聲音,沉靜又具有龐大壓力,一開口整個海面的霧氣都沸騰了
,風也都停下來傾聽,大海從很深的地方發出共鳴。
奇怪的語言,不像人類的語言那樣高低不平變換不定,那樣的寧靜平穩,阿華注意到所有
的樹都安靜下來,但這語言終究還是對人類太緩慢,阿華不禁打了個哈欠。
阿華揉揉眼睛,努力地保持清醒。
「石影叔叔,你聽得懂嗎?」她用氣音小聲問。
「當然啦,這是深海居民的語言,只可惜大家都很少用了。」
「在說什麼呢?」
石影側耳聽得入神,過了很久才回答道:「故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渥萊君將疫馬擋在海上的方法就是說讓牠們著迷的故事,也就是牠們曾經擁有的世界、
曾經活過的故事……」
「那是怎樣的故事呢?」阿華咬著大拇指試著保持清醒,但睡意仍是越來越強烈。
他安靜了很久,直到阿華幾乎就要睡著了,他才幽幽地回道:「人類不會記得,就連深海
的居民也都快忘記了,已經太久了……」
阿華的頭點了一下,實在太睏了,她瞇著眼只看到越來越濃的霧氣,濃霧中石影一雙金黃
色的眼睛炯炯發亮。
真是奇怪,這個時候霧應該退了,太陽應該也出來了,但此時的霧卻是那樣又濃又重,水
氣重得令她感到有些呼吸不順,像是附近的霧全都靠過來了。
她看到那隻黑馬垂下高傲的頭顱,一動不動,似乎也正專心地聽著故事,在霧裡宛如一道
無生命的黑色剪影。
「深海是很遠很遠的海底嗎?」
阿華記得延姐姐有本深海魚類圖鑑,裡面的生物奇形怪狀,有的會發光,有的長了張銳齒
大嘴,有的還有跟會發光的釣魚棒,有的細小而柔軟,有的粗糙而兇惡,乍看下像是來自
不同星球的生物。
「是的,深海很遠很遠……但是渥萊君正在說的故事可不是深海的故事,而是淺海曾有過
的森林,被趕到深海轉變成疫馬之前牠們存在過的世界……」
「喔。」
阿華聽不明白,但石影語氣中的微妙情緒讓她不願意追問細節。
渥萊君繼續在她頭上繼續說著緩慢到難以理解的話語,她的小手抓緊袍邊,眼皮卻沉重得
需要兩根牙籤才撐得起。
她又重重點了頭,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噴嚏,這才感到清醒些許。
作者: JOKER4936 (新泉鴆染)   2014-03-29 01:17:00
頭茸推!!
作者: kkk6828 (湘湘)   2014-03-29 05:39:00
胸推(羞)
作者: Nexqachy (清風拂山崗)   2014-03-29 10:05:00
腰推
作者: Evam06 (蝦米)   2014-03-29 11:00:00
頭謝~
作者: lydiacat (當下)   2014-03-29 17:31:00
作者: iforlove (阿姨)   2014-03-31 10:51: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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