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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陰謀形現
過了良久，康熙打破這份恬靜，怯怯地問。
「剛剛的那些話，我能當真嗎？」
「你若不負我，那麼縱然天下人皆背離你，你仍會有我。」
對於心，我給的小心，絕不言悔。
「但請你答應我三件事。」
我的心只有一顆；貝兒卻有兩人，有些話我得說在前頭，為我和身霞留條後路。
「我的事甭說三件，三十件我也允諾。朕的事得逐一權衡斟酌，希望妳能瞭解。」
康熙也有雙重身份，愛我的男人以及大清的君王。
我的男人承諾待我不帶任何條件，君王不能。
「沒想清楚，我不會跨出這一步。」
我有相當的覺悟。
「我也有一件事要請妳包容。」
康熙說。
我以為康熙要提及他那三千佳麗。我不想爭，不會去爭，往後的日子吃醋是免不了的，我
打算得過且過，慢慢說服自己接受。
「我要為她守喪三年，這顆心得晚個幾年才能完整交給妳。」
他對情感看得之重，遠超出我想像，是我氣量狹小，淺薄了。
「那麼就三年後再說。」
我也按下請求。
「瞧妳手凍得，快進去」
康熙握住我蒼白的手，牽著我走至啞齋門口。
「碳爐還熱著嗎？」
他問。
「夠暖和了。」
我請他安心。
「二阿哥的嬤嬤也不太上心了，動不動就把人往啞齋送，貝兒哪有辦法靜養？」
康熙對梁九功說。
「奴才明天就交代下去。」
梁九功回話。
見我搖頭，梁九功看向康熙。
「妳若想二阿哥，就差個人叫程氏抱來，別累著自己，老祖宗巴不得從妳手中搶走曾孫呢
！」
康熙使了個折衷的法子。
「小姑姑慈慧，皇上想得周到，能跟著兩位，奴才定是上輩子燒了好香。」
梁九功歌功頌德，一次捧高我們。
「狗嘴還是能吐出象牙。」
聽了受用，康熙褒獎起梁九功。
「明天我再來看妳。」
為我關上門，我隔著紙窗目送，等到康熙倒影褪盡，返回內室時，已不見身霞。
間隔縮短了一天，當我們的月事再次同步時，覺才能睡得安穩。
啞齋沒了不可告人之事，我一覺睡到天光，照例翻閱日記，往大腦送進新資訊。
昭妃那的掌事宮女，佩珠，受欒華姑姑家人所託，交給身霞一顆紅丸，拜託身霞跑一趟內
務府，見欒華姑姑一面。
她若想活，請身霞一腳將紅丸踏成地上污泥；她若想死，還望身霞成全。
兩人各有兩個選項，都選擇了後者。
這段記錄是身霞犯法的鐵證，我塗黑這一頁，毀跡滅證，也是共犯。
康熙來得漸勤，縱然挑選深夜，慈寧宮各處皆有宮人輪值站崗，梁九功約束的再嚴，早晚
會傳入太皇太后耳裡。
從未聽到蘇麻姑姑探問我和康熙最近的關係，看來她們打算置之不理，任由事情發展。
秀寧向我密告，蘇麻姑姑撤走了通往啞齋路上的夜哨，由隨駕前來的太監補上，省得康熙
看了煩心。
這無疑是變相將我們在夜裡幽會的事昭告眾人，康熙每回來最多待上半個時辰，我們在院
子說說話，發乎情，止於禮。可過程僅有梁九功知情，支走慈寧宮宮人，看上去就是掩人
耳目，彷彿在遮掩著苟且之事；我卻無從辯解起，承受不白之冤。
「不要再來了。」
我對康熙說。
「老祖宗說了什麼嗎？」
康熙問，能對他指三道四的人，只有一位。
「瓜田李下，能避嫌則避嫌，何況我人好得差不多了，以後就在南書房見面。」
身霞已走，月事亦過，我無須再守在啞齋內。
「妳要來？」
他半信半疑地說。
「若皇上還需要奴才在君側侍讀，貝兒願效犬馬之勞。」
說真的，奴才這個稱謂，我說得還比較自在。與奴性無關，就是謹記蘇麻姑姑一句，站在
低下處，不受高處寒的教誨。
「在啞齋妳是妳，我是我。出了啞齋，我只能是皇上，這樣也無妨？」
康熙怕我覺得不舒服。
「永遠不要抬我的位置，我寧可當一隻安身於籠中的畫眉，也不願棲在金鑄的梧桐樹上當
鳳凰。」
我不希罕成后為妃。
「這是三個願望之一？」
康熙記得我的話。
「正是。」
本想等三年後再說，既然他問了，我便要求。
康熙露出一種我難以判讀的複雜表情，然後苦笑說：
「就是虧待了妳。」
「你待我好就好。」
其餘我別無所求。
「這個不算數，我照舊欠妳三件事。」
康熙慷慨地說。
「一碼歸一碼，只剩兩件事了。」
他能答應我，我便感激不盡，不敢貪得。
「全依妳。」
康熙與我訂約。
「回去別再看摺子了，早些寬衣睡下。老祖宗說想喝雞粥，我會多熬些，加備幾樣爽口小
菜，明天來請安時，順便用點。」
有任務在身，我丑時就得起床，再不去睡，怕會沒精神下廚。
「有件事我得先知會妳。」
康熙有話說。
「我在聽。」
愛情魔力作祟，我巴不得將他的字字句句裝進腦中，反覆溫習。
「不少人把妳當成孝獻皇太妃再生，他們擔心我步上父皇後塵，早在背後議論多時。這些
人又會在南書房進進出出，為杜悠悠眾人之口，我得擺出個架子，不能對妳太好。」
順治留下一大筆感情的負資產，康熙全數繼承。
「你儘管做你的皇上，我當我的奴才，該教就教、當罵則罵。」
我蓄意誤導眾人，如今咎由自取，怨不了誰。
「啞齋裡真有芳魂徘徊？」
康熙問我流傳許久的謠言真實性。
「想進去看看嗎？」
禍從口出。
「鬼長得很可怕的，嚇著皇上我吃罪不輕，還是甭了。」
唯恐康熙會錯意，以為我在邀請他，連忙改口。
「梁公公，皇上要起駕回乾清宮了。」
找來梁九功來救援。
「那就明兒見。」
康熙縮回已踏出的腳步向我道別。
等他轉身，我呼出一口長氣，摀著噗通噗通跳動的胸口，提醒自己別胡亂說話。
啞齋有保持神秘的需要，這層迷濛難窺全貌的面紗，我和身霞全靠它保命。
小睡片刻，不等秀寧來喚，一更好衣，我便到小廚房煲粥。
米已冷泡了一個晚上，廚子起灶用大火將水滾開，我一口氣將米倒入水中，藉冷熱交錯的
原理，讓米粒快速膨脹爆開，同時加入元貝燉煮，最後在沙鍋底鋪上一層雞蓉，等粥熬至
濃稠，再淋上熱燙的粥水，蓋住，藉餘熱將肉燙熟，以保雞肉滑嫩不老。
鄂妃娘娘在世時，這道樸素，講究功夫的小品，是太皇太后的最愛。
不假廚子之手，每隔片刻我便翻動大杓，確保粥不會焦底，等如喜通報康熙已至，算準時
間上粥。
「人一老，牙口不利索了，這種黏黏滑滑的粥最對胃口。先前膳房做了幾次，就是不對味
，肉全柴了，和這碗粥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太皇太后喝了一口，意猶未盡地誇獎起我。
「那些庸俗的廚子，不及小姑姑手藝的十分之一。」
梁九功在旁逢迎拍馬。
「說得不對，萬分之一都不到。」
太皇太后糾正他。
「瞧我這眼拙的，還是老祖宗慧眼獨具。」
梁九功諂媚地說著。
「皇上你得好好賞賞貝兒，熬這一鍋不容易，看似樸實無華，其實大工不巧，得頂著大汗
、寸步不離爐火，慢慢和它磨，磨出米的精華，料的鮮美。」
太皇太后讚不絕口。
「這麼著，要她坐下和咱們一塊用膳，這麼可口的佳餚，就我們祖孫兩人獨享，有些太寂
寞了不是？」
她早有了主意。
「老祖宗這不是折煞奴才了嗎？」
與主子同桌共食是莫大榮幸。
「既是賞賜，何來折煞之說？」
她駁了我的話。
「蘇麻妳也坐下，妳這頂頭姑姑不坐，貝兒定會抗旨不遵，老婆子可不想為了一碗粥，動
用大清例律辦人。」
談笑間，變著法要我聽話。
「還不快搬張椅子給額娘坐和貝兒坐？」
康熙賜我們入座，梁九功、劉忠聞言，飛快地搬來座椅。
「奴才謝老祖宗、皇上恩典。」
蘇麻姑姑配合入座。
「愣在那邊做什麼，謝恩啊！」
蘇麻姑姑催我。
我覆誦一遍蘇麻姑姑說過的話，端正坐好。
太皇太后親自為我們舀粥。
「這才像是一家人，有多久沒有好好吃上一頓安樂飯？」
她有感而發。
「老祖宗要是喜歡，孫兒天天來陪妳用膳。」
康熙討太皇太后歡心。
「山珍海味老婆子不希罕，我要吃家常菜、團圓飯。」
太皇太后反璞歸真，像是孩子似地大耍無賴。
「孫兒全聽老祖宗的。」
康熙百依百順。
「不要管別人怎麼說，老祖宗牙軟了，耳根子一點也不軟，誰來造謠生事，我一概不聽。
」
太皇太后看著我和康熙說，等於是給了我們的關係一個擔保。
康熙不笑、不語，只管喝碗裡的粥。
「蘇麻啊，我叫妳去辦的事，帶上貝兒，讓她從旁學學。」
這些年有我在，還需要蘇麻姑姑親自出馬的事已經不多了。
「皇上，把貝兒借給老祖宗用會兒，晚點我再讓她到南書房。」
她開口就算數。
一用完飯，康熙便前去早朝聽政。
「妳們這去吧。」
老祖宗要我把食具留給秀寧收拾。
「奴才先伺候您去補眠再走也不遲。」
太皇太后昨晚睡得不好，蘇麻姑姑憂心地勸著。
「心裡不舒坦，睡再多也是枉然。把事情給我辦妥了，我才能睡個好覺。」
太皇太后掛心著某件事。
「奴才一定給老祖宗辦得妥妥當當，絕不讓您鬧心。」
太皇太后心煩意亂，蘇麻姑姑便不平靜。
蘇麻姑姑肅著一張臉，領著我出慈寧宮，前往鐘粹宮。
在宮口碰上過來找姐姐的僖妃。
「額娘萬福金安，貝兒姐姐安好。」
在昭妃教導下，僖妃謙遜有禮，說起話來，兩頰酒窩甜甜地泛開，叫人萌生好感。
換做平時，蘇麻姑姑絕不會受此大禮，姿態蹲低，以奴才之身好生言語幾句。
這回不同，蘇麻姑姑平著臉，只說有旨在身不便久留，拋下僖妃就走。
僖妃以為自己說錯話，惹惱被康熙視作生母的宮中要人，又憂又急看著我。
蘇麻姑姑並非針對她；我卻不便多做表示，僅給了一個微笑，希望她懂得這份善意，別想
太多。
我們直奔至惠貴人居住，胤禔正騎在太監背上嬉戲，惠貴人見到蘇麻姑姑，急忙過來迎接
。
「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是不是老祖宗想我們胤禔了？」
惠貴人展眉笑著說。
「帶大阿哥出去，你們一併離開。」
蘇麻姑姑安也不請，橫眉豎眼地，使喚惠貴人的太監、宮女。
「誰准你們走了？」
惠貴人看不慣蘇麻姑姑任意指使自己底下人，出言抗衡。
她做出錯誤決定，宮人個個以蘇麻姑姑是從，除了惠貴人帶進來的陪嫁ㄚ頭，人人走避，
太監抱起胤禔走在最前頭，深怕晚了一步，便要遭罪。
「貝兒把門關上。」
蘇麻姑姑下令。
清場便是為了不讓他人窺探，關上門前，我僵著臉，瞪了徘徊在門外的宮女，將她們趕得
更遠。
「奉老祖宗懿旨，問惠貴人事。」
我一走回，蘇麻姑姑即刻宣達太皇太后口喻。
惠貴人這時才知大事不好，連忙跪下候問。
「今年五月十四，妳是否在皇后發喪期間，在這裡開了小宴席，飲酒作樂？」
蘇麻姑姑代太皇太后問罪而來。
「妾身是因為思念皇后娘娘太深，借酒澆愁來著。」
惠貴人臉不紅氣不喘地狡辯。
「老祖宗只問妳是不是，其餘的不必多言。」
踢到鐵板，蘇麻姑姑聲音更嚴厲了。
「是。」
惠貴人滿是怨懟地說。
「八月十五，妳向皇上請旨回娘家省親，是否要家中下人喚妳作娘娘，還說自己遲早會登
上皇后之位？」
宮中、宮外事全瞞不過太皇太后，過去有皇后在，對嬪妃的舉動，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全權交由皇后發落。如今後宮之主懸缺，她決定站出來整整秩序，惠貴人越矩、失德，是
她第一個開刀的對象。
「冤枉啊，有人居心不良，蓄意誣陷，望老祖宗明察。」
惠貴人抵賴。
「說，還是沒說？」
蘇麻姑姑彷彿怒目金剛，施以威嚇，質問惠貴人。
「我只說說而已，並非存心故意，求老祖宗饒恕。」
在蘇麻姑姑面前，惠貴人的惡形惡狀無所遁形。
「皇后屍骨未寒，妳便覬覦大位，妄想掌理六宮。區區一個貴人，憑仗生了一個阿哥，對
著嬪妃指三道四，人人看盡妳的臉色。老祖宗問妳，妳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當老祖宗
是瞎的，真當沒人治得妳嗎？」
宛如太皇太后親臨，蘇麻姑姑言出咄咄，壓得惠貴人膽魂俱喪。
「妾身知錯了，日後必會反躬自省，絕不再犯。」
惠貴人頭點地，俯首認罪。
「把頭抬起來，看著老祖宗。」
蘇麻姑姑面無表情地下令。
此刻蘇麻姑姑便是太皇太后分身。
惠貴人戰戰兢兢地，慢慢將頭仰高。
像是狂風一樣快，如同雷擊那般猛，蘇麻姑姑賞了惠貴人一個巴掌。
這一下羞辱意味濃厚，老祖宗拿定主意要拿惠貴人豎立威儀，匡正六宮。
「收起你的癡心妄想，有老祖宗在的一天，妳便與皇后之位無緣，妳不配母儀天下，看在
大阿哥的份上，饒妳一回，若再有不堪之事傳入老祖宗耳裡……」
蘇麻姑姑止住不語，冷哼了一聲後，對我說：
「咱們走。」
蘇麻姑姑拂袖、轉身，將失魂落魄的惠貴人拋在後頭。
我趕上前為蘇麻姑姑開門，發現僖妃瑟縮地站在門邊。想來，她禁不住好奇，站在門外偷
聽。
逃之不及被蘇麻姑姑撞個正著，心惶惶地，呆若木雞站在原地。
蘇麻姑姑不忘躬身行禮；僖妃啞巴似地，話也說不出。
「奴才先告退了，改日再來向兩位娘娘請安。」
辦完事，蘇麻姑姑重回謙遜守份的老宮女身份。
強烈反差，散發出的壓迫感，從僖妃到宮女、太監，全數被鎮住，人人噤若寒蟬。
「姑息只會養奸，有毒的草，一冒出頭來就要立刻摘除，要掌理好六宮，便要讓所有人知
道，她們全攥在妳的手中，拔與不拔全在妳一念之間。拿昭妃來說，
她性子孤高，得讓她打從心裡服妳，而像惠貴人那樣的人，得讓她怕妳，她才會敬妳。」
蘇麻姑姑用太皇太后的口吻對我說，像是太后太后借她的口，教導我治理後宮之道。
「這些事妳且擱在心裡，瞧皇上的態度，一年半載他不會有心思行冊立之事。即便給妳的
封賞再厚，也不可能一步登天。這回是老祖宗操之過急了，只想著栽培一個能統禦六宮，
為皇上免了後顧之憂的皇后，沒想到現實問題。」
傳完話，才又變回我熟知的蘇麻姑姑。
「貝兒只想安分守己當一個宮女。」
我有自知之明。
「大清國不可一日無母，這個位置終究要找人填補。老祖宗信任，皇上鍾情於妳，他們又
對二阿哥另眼看待，妳已是老祖宗心中下任國母的不二人選。」
蘇麻姑姑就住在太皇太后的心裡，說的話真實可信。
「老祖宗慧眼獨具，從未看錯一人，她說行，妳就一定行。誰，或是任何事都阻擋不了老
祖宗。」
無須蘇麻姑姑強調，太皇太后善謀能斷，是大清朝歷代後妃中的第一人，意志、行動力之
強無人能與之匹敵。
「貝兒與皇上有言在先，對老祖宗厚愛，只能敬謝不敏。」
我仗著康熙的承諾說。
「就看在皇上心中，孝與愛兩者，孰高孰低，孰輕孰重了？」
蘇麻姑姑竊笑說。
「姑姑不妨礙妳當差，妳去南書房，我要回慈寧宮覆旨。」
壞心眼地，留下叫人頭疼的話，蘇麻姑姑向我道別。
我到了南書房，康熙還未下朝，我一個人在裡頭整理書籍，為康熙磨上一池朱墨，滿心喜
悅地等候他駕到。
當外頭吉祥聲四起，我盈盈地站在門後預備接駕。
門開了，前一晚才要我體諒，說無奈，在人前必須冷臉一片地對我，我做好遭霜凍的準備
，他卻暖笑著走入。
若是只有他一人便罷，他背後跟著戶部尚書米思翰。這人耿直敢言，是朝中清流，不像明
珠會看康熙臉色做事，正是康熙需要顧忌之人。
「皇上吉祥。」
我將臉沉下請安，有意無意地看向康熙身後，康熙會意過來，冷冷地，連要我平身也沒說
，取下頂戴交給梁九功，挺坐著與米思翰說話。
「吳三桂又向朝廷追加三百萬兩白銀的軍餉，說軍士們不見銀兩不卸甲。」
米思翰不滿地說。
「要多少都給他，這隻貪嘴狼，我看他能吃多少？」
康熙對吳三桂深惡痛絕，一切忍耐就為了拔掉吳三桂的兵權。
「皇上，國庫眼看要見底了。」
米思翰回報實情。
「朕曉得；但三藩不撤，才是幫國庫挖了個無底深坑，你掌管戶部，應該比朕更清楚。」
康熙要釜底抽薪，永絕後患。
「臣有個法子，一百五十萬兩從戶部支，另外一半在民間找富賈籌措，不知皇上覺得可行
不可行？」
防止國庫空虛無法支應突然急需，米思翰將腦筋動到商人頭上，
「別敲鑼打鼓地找，找一戶信得過的，就說捐多少，朝廷以後會加倍讓他賺回去。只要這
隻白眼狼下崗，朕自有辦法對付他。」
康熙不惜借款。
兩人又說了一些細節，米思翰才領命退下。
「奴才送米大人一程。」
梁九功說後，不等康熙答應便走，將南書房留給我們。
「皇上是否聽過祥德錢莊？」
我有個腹案。
「直隸、山東、河南一帶最大的票號。」
康熙略有耳聞。
「這裡沒外人。」
要我省去尊稱。
「祥德錢莊的東家，便是蜂花繡舖店主的親大哥，這位店主過去曾在宮裡任職，和我再熟
不過了，與其要堂堂一品大員降尊紆貴去借銀子，倒不如由我出面。而且經過繡舖，又遠
比直接找錢莊調銀子，更不失朝廷臉面。」
我請纓為康熙湊齊銀兩。
「明珠和這位東家交情似乎也不錯。」
朝中大臣在外結交的友人，康熙也知情。
「他們是結義兄弟，由明珠大人開口也是一樣。」
我不想強出頭，交給康熙定奪。
「不，妳說得對，這件事最好在檯面下進行，我會傳旨要米思翰緩緩再辦，讓那位店主先
進宮和妳談談。」
康熙採納我的方案。
「我去找她比較快。」
出宮一趟就能搞定的事，何必繞上一圈？
「若是妳又不見了呢？」
康熙不准。
「有主的鳥，再遠也會找到回家的路。」
我撒嬌地說。
「還不如要明珠跑一趟。」
康熙堅不退讓。
「我輸了，聽你的，請梁公公派個人去繡舖，我在啞齋候著。」
才惹出那麼大的事端，短時間內安分守己為上。
「不急於這一時，明日我會叫梁九功把事情辦妥。」
懂得急事緩辦，康熙日漸沉穩。
他批閱摺子，我在一旁作陪，看見他書寫廣為流傳的筆頭禪『知道了』，會心一笑。發現
錯別字時，不知當講不當講，猶豫掙扎模樣全進了他眼底。
他停筆，沒好氣地說。
「公文不能刪除重寫，偶有誤寫別字的時候，意思對了最要緊。」
丁點惱羞的康熙，令人莞爾。
「知道了。天子哪會有錯？真錯了，也是臣子看錯。」
我模仿康熙的口頭禪調侃。他將筆擱在五尖架上，似怒非怒地望著我，看來是在思考該拿
我如何是好？
還沒想出治我的法子，梁九功入內通報，刑部尚書莫洛求見。
「妳迴避一下。」
康熙摒退我，要梁九功送我回慈寧宮。
中途與莫洛擦身而過，莫洛訝異地看著我，彷彿我不該在此出現。
「莫洛找皇上什麼事？」
我試著刺探梁九功。
「多半是為了皇后娘娘的死因，皇上不會讓它變成無頭公案。」
梁九功對我知無不言。
我的心顫了顫，難道莫洛懷疑起身霞與欒華姑姑之死有關，因為案子牽涉到我，康熙才會
要我離開避嫌。
路上碰見昭妃宮裡的老太監，秦單。
「老哥哥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他與梁九功私交甚篤，在老朋友面前，梁九功不擺大總管的架子。
「昭妃娘娘聽到貝兒又回宮裡任事，想請她賞個臉，到我們鐘粹宮走走，敘敘姐妹之情。
」
秦單熱絡地說著。
「這可不成，皇上要我送小姑姑回慈寧宮；她人卻到了鐘粹宮，要我如何交代？」
梁九功拉起一條警戒線。
昭妃找我，無非是想問明白惠貴人為何會受罰？而我也想找給身霞藥丸的佩珠問些話。
「皇上找我，公公再來鐘粹宮找我便是。」
各取所需，我不排斥走這趟路。
「小姑姑就交給你了，老哥哥，你可得平平安安給我送回來。」
梁九功深怕我有個閃失。
「昭妃娘娘會吃人不成？梁大總管別多慮了。」
秦單打哈哈地說。
「那可不一定！」
梁九功皮笑肉不笑地回說。
「如今每個小主都饞巴巴盯著坤寧宮的位子，小姑姑您可得留意。」
梁九功偷偷在我耳邊說。
「謝謝公公提醒，貝兒多少還是有點底。」
秦單的保證不算數，還是我堅持，才打發梁九功走人。
到了鐘粹宮，昭妃親自來迎我，身邊宮女從佩珠換了別人。
「怎麼不見佩珠？」
我問。
「佩珠年資已滿，出宮嫁人去了。」
昭妃說。
拉著我坐下，宮女剛送上香茗，還來不及喝一口，昭妃便急著說。
「自家人，姐姐不跟妳拐彎抹角，若老祖宗有意扶持妹妹成為六宮之主，妹妹切勿推辭。
」
昭妃撂白地說。
「娘娘何出此言？貝兒從沒有過這個念頭。」
我極力撇清。
「聽姐姐一句話，皇上冒著受人非議，接妳回宮。老祖宗又遣了額娘，當著妹妹的面壓滅
惠貴人氣焰，而有二阿哥作為背靠，等於得到索額圖一黨支持，皇后之位非妳莫屬，我們
要揚眉吐氣就看這一局。」
昭妃將我當成翻身希望，壓注在我身上。
「輪資排輩，娘娘該是后位的不二人選，更何況貝兒從不存非分之想。」
我再次重申。
「我是逆臣之女，又未曾為皇上生過一兒半女，后位早與我無緣。妳以為惠貴人憑什麼處
處與我作對？就是看扁我空有名份，沒有半點實權。」
昭妃自認被踢出競賽行列。
「娘娘多慮了。」
昭妃是康熙第二任皇后，再等幾年自會水到渠成；不過，她卻點出我的疑問。
在這擁子為貴的後宮中，遏必隆已死，朝裡無人奧援，家族又染上謀逆汙點，她如何在沒
有生下阿哥的情況下，擊退眾多強敵，登上大位？
不該談的話題，半句都嫌多。
正想著脫身，梁九功來到，他受命帶我回南書房，解救了我。
一到南書房，見著剛來當班的曹寅。
「小姑姑您得向曹大人賀個喜，曹夫人有身孕了。」
梁九功報著喜訊。
「恭喜。」
我尷尬地說。
「多謝。」
他回給我加倍的困窘。
「皇上剛封了曹大人廣儲司郎中銜，這可是各司之首，以後他便要到內務府任事，就不正
應了有子滿事足的老話嗎？」
康熙將他高昇，安排他進入正式官僚體系中，踏出飛黃騰達的第一步。
「雙喜臨門，可喜可賀。到時，別忘了請我們喝上一杯滿月酒。」
這是他與曹氏一門想要的結果，只是為何他眼中看不見將為人父的喜悅？或許我早已知道
答案，不願承認罷了。
情緣已盡，就讓過去化為不再復燃的死灰。
「公公，咱們快進去吧。皇上該等我等到不高興了，我可不想害公公挨刮。」
我故意放大康熙的存在。
「皇上可以一整年不要公公，不能一刻沒有小姑姑。」
梁九功阿諛奉承的話，刺得曹寅滿身傷，喪氣地垂下頭。
我讓梁九功先行一步，掏出最大誠意，祝曹寅幸福。
他伸出手想拉住我，被我給躲開了，香袖如刀，割出一個斷點，緣盡於此。
另一日，富察姑姑奉召到慈寧宮看我，正巧老祖宗腳疾復發，她便沒去拜見問安，和我在
啞齋敘談。
問了些爸與大哥的近況後，我切入正題。
富察姑姑一聽國庫需要銀兩，當場拍板答應，請戶部在三天後，派人至錢莊總號領銀子，無
須立字據、給憑證。
半個時辰不到便將公事辦成，多出的時間，我進行著私事，向富察姑姑提及已死去的欒華
姑姑。
「欒華只有一個妹妹，她死了十幾年了。」
富察姑姑道出駭人事實。
身霞說，佩珠是受欒華姑姑家人所託，既然欒華姑姑家中僅剩她一人，佩珠受何人所託？
「姑姑，妳認識佩珠嗎？」
我問。
「是在鐘粹宮掌事，昭妃娘娘身邊的佩珠嗎？前些日子她解職出宮，到繡舖給了我三百兩
銀票，說要我幫著放款生利。按說，這個月她該來領利息錢了，至今仍不見人影。」
富察姑姑不單認識她，還幫她投資理財。
「殺人滅口。」
我放下擱在嘴邊的熱茶，喃喃說著。
「妳說什麼？」
富察姑姑問。
身霞被人利用了。
因為某種原因，欒華姑姑受人指使，毒殺了皇后娘娘，而這個人便藏身在佩珠背後。佩珠
身懷鉅款，又在敏感時間點出宮，顯然是收了遮口費外出避風頭，全部線索全指向昭妃一
人。
皇后寶座便是最大動機。
這個陰謀者，不久前還在我面前惺惺作態，一心想助我登上大位，叫人不住地生厭做噁。
好可怕的女人，好汙穢的宮廷深苑！
下一回 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