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倦鳥歸巢時候,校園裡只有歸鳥盤旋空中招喚親人的鳴叫聲,一時被霞光潑染上玫
瑰色的走廊空蕩得讓他感到絲許空虛。
代課的自然老師拿著幾本書走過長廊,深紫色的影子迤邐於牆上,空氣中有淡淡的桂花香
氣,周遭過份寧靜了,彷彿數小時前一整校園的喧鬧聲只是他的幻覺。
影子跟著他轉過長廊,圖書館在不遠處,門敞開卻沒有燈火,望進去只能從圖書室的巨大
影子中勉強辨認出角落的小人兒輪廓。
他開燈,突亮的燈光照亮坐在地上的孩子,她身前還攤著那本寰宇搜奇,但當燈亮起的那
霎那他看清她正在看著手掌發愣。
「不開燈讀書,可是會近視的唷!」他帶著淺淺微笑走近,在她對面蹲下。
她驚醒,正要跳起時看清是他卻鬆了一口氣:「老師又是你。」
「怎麼最近都是老師你來關門?」她不自在地將書闔上放回書架,但自然老師早已看清楚
之前書本被翻到有著外星人的那一頁。
「這周是陳老師值日,但他的家庭有事所以我就幫他代工了。」
小學的圖書室每週都有不同的值日老師負責早上將門打開,傍晚將門關上,每日固定時間
裡值日老師都必須待在圖書室裡負責借還書事務。但自然老師已經當了很久的值日老師,
一來他只是實習老師,二來他單身平日又待在學校到很晚,所以原本的每週的值日老師都
會找點藉口請他代為值班。
他也不在意,趁這個機會整頓這個缺少人注意的圖書館--這裡的書籍種類太少、太舊,
圖書也沒有正確的分類--於是他利用杜威分類法標示原有的藏書、重新歸類,又列了建
議採購的書單。只可惜他只是實習老師,正式的自然老師只是將他的書單放到一旁敷衍地
答應他會上呈教務主任。
如果他有正式的教職資格就好了,他暗暗在心底嘆口氣。
雖然心中感嘆,他還是面上不顯,畢竟這不是這些孩子該知道的問題。他將手中的幾本書
遞出:「這是我自己的藏書。」
阿華垂著頭,困惑地盯著那三本書,自然老師也不催促,她過了好一會兒這才慢半拍地將
書取過。
那是兩本和幽浮、外星人有關的書籍以及一份雜誌。
「雜誌裡有篇專訪我想你可能會有興趣,」他垂下的長睫在眼下映下一圈蝶翼陰影:「不
過這幾本都沒有注音,對你可能難了些,如果看不懂可以告訴我……」
「我懂的不多,可能沒有辦法回答你的問題,」他抬眼,一個微笑便亮起昏暗的空氣:「
我會盡力。」
阿華愣了一下,這是第一次有老師會說自己懂得不多、會承認自己的知識還不夠幫學生解
惑,她頓時對他生起些許好感。
也不知道從那裡來的衝動,她脫口問:「老師,你是大人吧?」
「可以這麼說吧。」奇怪的問題,讓他慢了好幾拍才回應。
「那、那我可以摸摸看你的手嗎?」
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是古里古怪的,尤其是這個孩子,自然老師總好奇她那個小腦袋裡在轉
著怎樣的念頭。
他看著這個奇怪的孩子,默默地將手伸出。
阿華用兩隻手握住大手的掌緣。老師的手掌摸起來溫溫的、很厚、粗粗的,骨節很大,觸
感僵硬,他的手掌很厚實,捧在手心裡感覺的到壓力,大人的手原來這麼沉。
她放手,若有所思的抬起小頭顱,將放在地上的書拿起低聲道:「謝謝老師,我、我以後
可能會有很多問題。」
■ ■
一輪巨大的明月從身後爬起,慢慢地往天空深處移動。
一大一小並肩坐在崖邊,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映在對面崖面上輪廓宛如兩個
巨大的人。
比較矮小的影子是她的,有著被披肩長髮蓋住的大頭和短短的手、短短的腳;比較高的影
子是鳴木的,大大的頭型橢圓、窄肩膀和細長的手和腳,即使已是成人也有和小孩相似的
纖細體態。
阿華側頭看他,正巧鳴木也轉過頭來,一雙不見眼白的鹿亮大眼裡映著她的倒影,蒼白中
透著淡灰色的面頰纖瘦,削瘦的臉頰自然地形成纖細而小巧的尖下巴,她其實從來都沒能
弄懂鳴木的性別。
她將鳴木垂在身側的手一把抓起,他的手很柔軟卻是缺少溫度的冰涼。她好奇地將他的手
掌打開攤在月光下,幾條橫線在手心中攀蜒,她就著月光看了許久又和自己的掌紋相較,
除了線條比較深且簡潔,卻是和她的差不了多少。
她將他的手攤開,再將自己的手掌貼上去,掌心對著掌心、五根手指對準五根手指,她的
小手只有他的一半,而他的手也和她看過的大人的手很不相同。
他的手指頭是那樣的細長,這樣看來頗像電影裡ET的手指頭了。
她又將他的手掌攤開玩了一會兒。他皮膚摸起來很薄,和她的皮膚摸起來的感覺很像,不
像大人的那樣粗厚。他的骨節很明顯,卻不像大人的骨節那樣粗大,關節觸摸起來很柔軟
,也難怪鳴木的動作總能夠那樣的輕柔。還有捧著他的手的時候,她覺得好像是捧著一團
很輕的棉絮,她總覺得他的骨頭一定很輕很脆,就像是用琉璃燒成的一般。
小觀察者的舉止怪異,但鳴木也不問,只是安靜地任由她翻看自己的手掌,等著她開口說
話。
「鳴木,你的骨頭很輕的樣子,我看書上說鳥的骨頭都很輕,所以你們也會飛嗎?」
她問著奇怪的問題,鳴木卻也不感奇怪地回答了。
「我們沒有翅膀。」
「喔。」阿華的小腦袋一轉,續問:「那沒有翅膀的話你們不會飛嗎?」
「阿華,我們喜歡待在地面,大地就是我們的母親。」
她低著頭,賭氣地說道:「我知道。」
這孩子今天的行為有些古怪,鳴木將手抽回便問了:「怎麼了?」
「鳴木,我今天看了部電影,叫做ET。」
阿華扁了扁嘴:「他們用一隻好醜的娃娃假裝是你們,說你們想要回家。」
「ET還會飛,不用翅膀,還能用手讓傷口一下子就好了,就像是你像我作過的那樣。」
學著電影裡的經典片段,阿華拉著鳴木的手指指著天空:「ET Phone home!」
鳴木收回手指,無奈地看著她不語。
「我們看過那片子了,小不點。」背後一位高大的領行員出現,壓著她的頭露出明晃晃的
微笑:「作者和那部片的導演都曾在邊緣世界裡覺醒過,這有什麼奇怪的。」
「阿土伯!」阿華不滿地掙開他的壓制:「最兇惡的領行員出現了!」
「誰叫阿土伯?別給人亂取名字!誰是最兇惡的領行員?」那人氣得勒著阿華的脖子,用
拳頭敲著她的腦袋。
「好痛!」阿華用力掙出,「領行員應該都向鳴木那樣溫柔,誰像你這樣兇惡?」
鳴木有些頭疼地看著這兩位吵得像人類小孩,有了他們邊緣世界果然熱鬧多了。
終於等他們鬧夠了--其實是阿土伯的觀察者出現,正冷著臉看著他們打鬧--他們倆才
不好意思地停了下來。
「阿秋,」阿土伯嚴肅地喚他:「幹嘛臉臭成這樣,過來打招呼。」
「哼!」 過份漂亮的男孩斜瞪了阿華一眼便轉身下了懸崖,喚出紅馬跑進荒原。
「這沒禮貌的傢伙,回去揍他一頓。」阿土伯狠狠揮了揮拳頭。
「沒禮貌!」阿華也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吐舌做鬼臉。
「孩子,為什麼你不開心?」鳴木將手輕柔地放在她頭上,引得她抬頭像隻困惑的小動物
般回望。
他知道,就連同伴的小觀察者阿秋也因為這部電影而將他們當成是外星人,他們也都覺得
這樣的認知頗合理。大多數的人類第一眼看到他們,都會直接聯想到外星人,或是所謂的
『ET』,也有無數的書籍電影信繪聲繪影地支持外星論。
「不喜歡那部電影嗎?」他輕聲問。
「可是,明明就……想要回家的不是你們……」她抬起潔白的小臉,悶聲道:「想回家的
是我們才對。」
「阿華?」他退了一步,背著光他的神情不清。
「明明你們才是『原住民』,我們是『外星人』才對,應該說,是外星人留下的暇疵品。
」
鳴木的銀眸中閃著奇異的光芒,他閉了閉眼:「你怎麼知道的?」
阿華遲疑了一下,才說:「一位活了很久的朋友曾經告訴我這樣一個故事。」
她很乾脆的,直接將她所知道的,用非語說這個不久前才聽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