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是Andy和Tommy讓我見識到人性的惡,那麼,我的父母則讓我明瞭什麼是人性的善
。
他們沒有錯,他們一直想要個孩子,卻苦無機會。
不管什麼方法,他們都試過了,任憑他們怎麼祈禱,上天終究是殘酷的。
直到一個因緣際會之下,幸運之神終於眷顧了他們。
這天,爸爸加班到很晚,好不容易下班,在快要到家時,聽到一陣嬰兒哭聲。
剛開始,他以為是小貓的叫聲,但是那個聲音持續不停著,而且越來越大聲。
「妳知道嗎?Alexis。
當我發現裹著被單的哭泣的妳,是那麼的無助,但同時妳的哭聲就像是不服輸的向世人宣
告妳的存在,卻又是那麼的堅強。」
爸爸哽咽了,平時沉默卻親切的他,這時卻拿下眼鏡,用手背抹去悲傷。
他們沒有錯,他們用愛灌溉著我,這個與他們毫無血緣關係的我。
錯的是那個拋棄我的人。
「妳有權利知道這一切。」媽媽拿出一張泛黃的照片。
那張照片上,是一個抱著嬰兒的女人,微笑著,站在平房前的照片。
那嬰兒是我,淺咖啡色的皮膚,黑色的稀疏毛髮,沉睡著。
背後有幾行字,雖然有些模糊,但勉強看得出來是一個地址。
以及一小段留言,「原諒我,Alexis。」
我的內心如浪般的翻攪,我怨恨那個女人,卻又無法停止對她的好奇。
我對我的父母感到抱歉,卻又無法停止找尋我的出生地的這個念頭。
尤其是,在我發現我和別人不太一樣之後。
我向父母以及自己約定,等我滿18歲之後,我就要離開家,去那個遙遠的地方看看。哪怕
人事已非也無所謂。
然後,我會再回來。回到這個永遠的、唯一的家。
那一天,媽媽淚眼婆娑,我知道她的不捨,但我必須要這麼做。
「不要走,路上很危險。」
我揹著行囊,看著她,不知不覺中,她的臉龐已佈滿皺紋,我親愛的媽媽。
我拭去她的淚水,我的心跳跳得很快,呼吸也變得急促,但我忍住眼淚不哭,我要讓她知
道我會保護自己。
有一圈一圈的光亮圍繞著她,在和煦的陽光下,她看到孩提時代的我,以前的我,對她笑
著。
「路上小心喔,我會等妳回來。」媽媽噙著淚,笑了,感到無比的放心。
轉身。我一定會回來。
經過了漫長的路途,我終於來到這個地方,這個陌生的小鎮。
炎熱的天氣與乾涸的沙漠,陽光持續的曝曬著,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窒息感。
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有些長者戴著墨西哥帽坐在門廊上,他們和我共享著同樣的膚色與
長相,卻又更黝黑更深邃,在他們面前,我仍然是個異類。
難怪他們用一種不信任的眼神盯著我看。
我走到事先查好的小旅館,安頓好自己,旅館老闆娘很友善,讓我不自覺得想起媽媽。
同時卻也不禁這麼想著,不知道我的親生母親,是不是也同樣溫柔?
「我想找個地方,您知道這個地方嗎?」幸好我的西班牙語還可以,幸好老闆娘略懂幾個
英文單字,所以溝通不算太難。
「喔,知道。妳沿著這條街一直走,再右轉就差不多到了,不過那邊比較少人居住喔,妳
是去找人嗎?」
我點了點頭。
「那妳最好現在去吧,太陽下山前趕快回來,一個姑娘在外頭是很危險的!」
老闆娘的叮嚀猶言在耳,但是我不怕,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這裡的天氣真的很熱,才沒走多久,我全身都濕了,快要被烤乾的感覺。
當我右轉時,我開始仔細端詳每一棟房子,尋找照片裡的同樣那棟平房。
費了好一段功夫才終於找到。只是,找到是找到了,但是房子卻面目全非。屋子大部分的
外觀整個焦黑,應該是發生過火災。
究竟......以前發生了什麼事呢?是我的家人出了什麼事嗎?
我想進去看看,卻又有點猶豫,我害怕房子隨時會崩塌,也害怕我看到屋內的景象之後,
情緒會潰堤。
「妳在這邊做什麼?」
我著實嚇了一跳,回過頭,是一位老伯伯,那老伯伯拄著拐杖,滿臉灰白的鬍子。
「我......以前住過這裡。」
「住過這裡?姑娘,妳的西班牙語說得這麼生硬,應該不是本地人吧?」
我連忙把所有的事情敘述了一遍,還把照片給他看。
「這個......是我的媽媽。」
「喔....她啊,」老伯伯拿起老花眼鏡,瞇著眼, 「 是Lucia。」
「你認識她嗎?」
「何止認識,這裡每個孩子都是我看著他們長大的。只是Lucia運氣不好,嫁了個會打人
的丈夫,後來就不見了。」
「不見了?」
「是啊,Lucia的丈夫是做工的,工頭是他的好朋友,想說他怎麼那麼多天沒出現,一去
他家看,不得了了,發現他倒在地上,嘴裡都是血。
原本以為是發生搶劫案,妳不要嚇到啊,這是我們這裡常有的事。
結果,遍找不著,Lucia和嬰兒不見了。
後來大家都在傳,說是Lucia受不了長期的暴力,把丈夫給害死,然後逃跑了。」
我皺著眉,不發一語。
也許是察覺到我的異樣,老伯伯趕緊說,「不過,這也不能怪Lucia,住這附近的人常會
聽到她半夜哀嚎的聲音,我們就知道她丈夫又在打人了,只是沒人敢管,也管不動。
唉。」
他停下來,看著我。「也許她把妳拋棄,也是為了妳好。」
我低下頭,我的心跳跳得很快,呼吸也變得急促,但我忍住眼淚不哭。
一直以來,我猜想著各種她會拋棄我的可能,只是沒想到,真正的原因會是這樣的悲傷。
「妳會很堅強的。回家吧。」
我用手背擦拭眼睛,想向老伯伯道謝,只是一抬頭,卻看不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