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燭華和韻真試了許多辦法增進春斧與李玉女之間的感應,甚至將
春斧拿來煎茶企圖榨點仙氣到水裡讓玉女喝下增加靈力,然而整鍋水
瞬間結冰,顯然神器不喜歡被電磁爐加熱的感覺,難題依舊毫無進展
。
情勢愈發險峻,中理大學裡負責看守魔槍的十名入流聖者雖日夜誦經
持咒,魔槍卻隱隱呈現脫離之勢,璇璣發來一封符訊,希望司徒燭華
等人即刻前往臺中封印真魔,以免讓沐霖回收魔槍變得更難收拾。
無論李玉女是否真心相信被託付的使命,失業狀態的她倒是樂意配合
司徒燭華指揮,三人來到死寂一片的高級社區,繼璇璣之後再來調查
此地的道士有去無回,因此道門聯盟只敢讓式神與鬼使稍微接近社區
邊緣監視。
遠遠望去社區看不出異狀,為了不讓一般人誤入真魔巢穴,璇璣和司
徒燭華商議過,從大老遠就開始佈下障眼法,盡可能繞出一條防火線
。
「我將進去確認沐霖情況。」司徒燭華道。
「等一下,春斧都還不確定能用,你就要自己跑去真魔面前?」韻真
攔阻。
「一旦玉女能封魔,沐霖卻不在裡面,豈不是白費工夫?若春斧還是
不能用,妳就帶玉女先逃,我還能拖延時間。」言下之意,他決定分
頭行動。
「但目前得到的消息,『望朔』自從來到臺灣後,未曾離開過別墅一
步,我猜他活動受到某種限制,才會頻頻找傀儡代理。沐琪也說過,
她逃離神霄宮據點時沐霖情況古怪,貌似行動困難。」韻真提醒道。
「沐霖能輕易觀察我們的動向,天界明知這一點卻送來春斧和玉女的
消息,假使要封印真魔,舊情報太不可靠,無論如何都必須確認最新
情況。」司徒燭華沉穩地表明想法。
「你的意思是,即使是陷阱也得前進?」
「目前為止幾時沒遭遇陷阱了?」
對於他的回答,韻真無言以對。
論起偵測或移動能力,司徒燭華都比她更適合潛入巢穴核心並及時撤
退,擅長近戰防衛的韻真則可以擔任玉女在使用神器時的護法,除此
之外多餘人手只會拖後腿。
明知他說得在理,她仍舊無法下定決心。
前方的高級社區內有真魔盤據後性質上形同異界,她已無法估計難度
,裡面可能有滿滿的魔種或活死人,還不是最可怕的,真魔也許不用
抬起小指頭就能一口吃了他們。
就算真有道士不怕死,為防魂魄被食盡或遭到囚禁改造這類嚴重後果
,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批陷於魔障的修道者,璇璣寧可直接禁止己方人
馬再與真魔接觸,哪怕屆臨封印真魔頭腦的關鍵時刻,也只能由被選
上的極小人數獨力挑戰。
「這時天兵天將才該拿來用。」韻真嘟囔。
氣氛壓根不像辦家家酒,李玉女乖乖閉緊嘴巴握著手心的迷你春斧待
命。
「我走了,韻真。」
司徒燭華咻一聲消失,李玉女驚奇地瞪大眼,韻真卻已經習慣了。
每次去賭命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連告別的時間也要省。
不過司徒燭華的閃電作風至少帶來一個好處,有人去開怪,戰鬥開始
,只能打起精神努力,沒空扭扭捏捏了。
「我們也跟著試看看,能做多少是多少。不然以後就沒有『平常的生
活』了。」不知為何,這時韻真相當寧定,也許是天人轉世的李玉女
出乎她意料普通又親切,也可能是比起任務成功,她已認知到保住李
玉女的性命,和司徒燭華三人一起撤退才是最重要的事。
如果春斧能順利封印沐霖當然很好,但遠在藏區的魔身問題與黑太爺
鎮壓的仙陣並未結束,人間依舊危如累卵,他們必須一再嘗試挑戰,
哪怕失敗也得捲土重來。
「好。」李玉女意識到她正參與一場大事,原本對近來一切都感到荒
謬滑稽的她,逐漸轉為肅穆的心情。
盯著躺在掌心的春斧,中年女子泛起一抹苦笑道:「我還是什麼都不
記得,真的沒有搞錯人嗎?」
「其實我也不相信現在居然能參與拯救人間的工作。拜託妳了。」韻
真朝她認真地說。
李玉女捧著神器走到社區路口,被魔障吸引又不敢進入社區的雜鬼紛
紛退散,可惜李玉女看不見,否則她應該會對自己更有自信,韻真屏
氣凝神隔著二十來步手持刺刀守護。
李玉女舉起小小的春斧嘗試許多姿勢,連斧頭舞都跳出來了,最後失
望地蹲在地上用神器玩沙。
「妳呀,難道沒有一件事做得好嗎?」李玉女嘴唇微動喃喃自語,卻
沒瞞過韻真的耳朵。
「我相信妳,玉女,等妳成功後,我們再一起玩。」韻真站在她身後
,同樣小聲地說。
李玉女低頭,嘴角卻揚起笑容。
再度站起時,李玉女開始漫步繞行社區偶爾嘗試性地揮動春斧,韻真
則沉默地跟隨。
韻真無暇去想司徒燭華此刻安危,她至多只能保住一個,就這樣跟著
李玉女無意義地繞了將近一個時辰,忽然間,空氣味道變了,宛若將
鼻尖湊在花苞上迎接綻放的那一瞬,到處都是沁人魂魄的淡淡芬芳。
早已失去正常感官滋味的韻真立即產生落淚衝動,她湧起一個古怪卻
激越的想法:為何神人不能墮落?只因眾生都會為之惋惜悲傷,如此
古老又美好的存在,接近孕育一切生命的根源。
李玉女落在柏油路上的步伐冷不防生出細小花草,碧綠精氣自大地泉
湧而出,天人法身從殘影漸漸清晰,最後完全遮蔽凡胎肉體。
玉女原來是身著繁花與蛛絲造成的鎧甲、手持長柄玉斧的奇妙神人,
水色長髮流幻不定,面容之美非語言能形容,身上洋溢出的壓倒性恐
怖亦同。
天人如同懸在空氣裡的蟲蛹靜止良久,接著她朝社區的方向劃下一斧
,好比持筆勾勒,半空中現出一道漆黑裂痕,她停下思索,離地飄起
一人高,接二連三揮下更多空間裂痕。
周遭傳來一股鬆動感,韻真卻不知玉女到底砍斷什麼,直覺裂痕非常
危險。
春斧是一把能製造斷域的神器。
所謂「斷域」是單一古神用來隱藏自己的小型神界,也是天界剛開創
時的雛形,但斷域環境並不穩定,只有力量超凡的神人與仙人能夠入
內生活,直到今日,從斷域開始發展的天界仍然要求相當嚴苛的修仙
標準。
斷域的隔斷之意,指的是能最大程度地抵抗境風識浪影響,讓天人群
聚之處業力保持穩定,神仙世界呈現出來的風景便傾向永恆不變的祥
和美麗,就防禦功用上,除非擁有神器或特殊神力,連魂魄也無法出
入斷域。
然而春斧最早的用途並非創界,乃是切割古魔,正如所有神器本身就
是戰爭兵器,在神魔大戰中導引神力與魔作戰。
「玉女……妳聽得到我嗎?」韻真從驚歎中回神,呼喚她的名字。
天人無動於衷繼續運轉神器,韻真不敢再問以免打擾玉女的封印工作
。
司徒燭華知道李玉女覺醒了嗎?他有無和真魔短兵相接?韻真停了停
,捕獲一個先前未曾細想的憂慮──倘若封印完成司徒燭華還來不及
撤出社區會如何?
她不敢想下去。
胸口一陣灼痛,如熔岩浸泡過五臟六腑,韻真無意識地退後數步,黑
暗裂痕幾乎同時落在她原本站立的位置。
玉女想要消滅她?韻真驚詫昂首,玉女卻未繼續追擊,回身往另一處
織著斷域的黑痕。不,玉女只是視若無睹而已,現在她們是天人和殭
屍的差別。
覺醒天人應該不需要韻真保護了,倒是韻真得小心別被神器波及,雖
不知春斧的攻擊範圍,聽璇璣提過魔身與神器規模,應該不會太小,
想像玉女可能在織個概念上比毛尖還小的斷域結界就令人咋舌。
下一步該怎麼辦?去找司徒燭華,或者再將距離拉遠觀察玉女?
天空下起濛濛細雨,韻真環顧四周,一對撐傘人影從社區外小路走過
,撐傘的嬌小女子是沐琳,長髮男子上半臉被傘緣遮住,根據資料判
斷是望朔沒錯!
韻真飛快轉向玉女,她像沒察覺那兩人在社區外遊走似,繼續建構斷
域,韻真只好先追上有著望朔容貌的男子,至於沐琳,韻真曾親手將
她割喉重創,確定她只是被真魔控制的肉傀儡,韻真有些意外真魔沒
拋棄沐琳,甚至還將她留在身邊。
又一組改造人偶?還是引誘他們自亂陣腳的幻象?或者真魔真的離開
社區?且不知玉女還有多久才會完成封印,韻真思緒有些混亂,當下
先追過去再說。
素白油紙傘帶著韻真遁入小巷,停在死巷中。
她握緊刺刀,地面不知何時鋪滿一層白霧,霧氣深度及膝,如波浪般
滾動瀰漫。
「如果你還覬覦《歸藏易》,別以為我會傻到來你的巢穴還把太爺筆
記帶在身上,沐霖!」
男子褪為雪白的長髮微微發亮,頎長身軀站在霧氣中,韻真古怪地聯
想到浮於夜雲的月輪。在這之前韻真對殘缺的真魔印象是陰沉黑暗的
傢伙,以致冒出強烈的違和感。
他嘴角微彎開口:「妳在叫誰?」
沐琳則因他的聲音機械性地抬頭凝視,白髮男子竟也回望她。
韻真被這一幕勾起更多疑惑,這不像沐霖的舉止,甚至也不是他的語
氣。
「你又是誰?」
「前身飄渺,吾仍舊叫做望朔如何?」
韻真倒抽一口氣,本能興起朦朧的敬意,奇怪,她怎會忽然被對方動
搖?但她厭惡這又是真魔的騙人把戲,仍舊警戒他隨時發難。
她一直以為望朔的魂魄早就被真魔吞噬,但韻真也聽過一個傳說,指
望朔為神仙轉世的夙慧天才。倘若傳聞誤打誤撞說對了呢?
「你引我來這兒有何目的?」她質問。
「那是玉女嗎?好久不見了。」望朔朝社區入口的方向投去一眼。
「你休想對她不利!」
「我會讓天界的打算暫時成功,少了我,恐怕你們必敗無疑。」
「這到底怎麼回事?沐霖去哪裡了?」
「沐霖太瘋狂也太虛弱,被魔性吞噬之日不遠,用斷域隔離我們是正
確的判斷。」
「莫非你也是天人?」先是目睹玉女覺醒的衝擊,隨後遭遇望朔,韻
真無法自欺欺人,她在白髮望朔身上感受到相似的崇高。
「在我被真魔吞噬之後,這個孩子執迷不悟地呼喚我的名字,卻變成
我熬過來的契機,如今輪迴鎖既毀,凡人的我已然死去。」望朔撫摸
著沐琳的頭髮道。
「那麼你能用神力一起對抗真魔嗎?」
他搖頭道:「我的魂魄被魔浸淫太深,不剩任何力量,就這樣了。我
可以壓制這具身驅,沐霖便無法離開社區,只是想在封印完成前找個
人說說話而已。」
韻真隱約覺得他沒說出全部,雖然不安,這卻是他們目前亟需的轉機
。
「無論如何,請您協助我們壓制沐霖,人間存亡賴此一博了。」
「人間……呵呵……」白髮天人發出意義不明的低笑,兩人瞬間消失
,紙傘跌落在韻真面前迅速腐敗風化成灰。
韻真愣了一會,回過神來,咬牙決定跟進社區。
她必須通知司徒燭華,玉女和望朔雙雙覺醒這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