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今天晚上11點鬼門就開了,
為了應景,就來說說我在中元節認識的好友。
同樣的,實景地物和人名都有改編以保護相關人。文超長慎入。
大約九歲或十歲的時候,我第一次正式參與家中的拜拜活動。
我家不是很虔誠的信徒,平常就是拜拜天公地基主這樣,就連過年也只會去附近土地公廟燒香。
長輩怕小朋友燙到,年紀太小的時候也只是用手拜拜,
年紀大了就是免費勞工了,端菜、擺菜、倒水酒、拈香、燒金紙銀紙等等都得幫忙,這一年我除了第一次拿香拜拜,還擔任燒錢實習生。
這年代家中長輩還算勤勞,我們家有自己的爐子,
時間到了就要下樓燒香,然後顧著爐,等自然熄滅後蓋上蓋子再收回樓梯間。
我家是老公寓,我們住在三樓,
就算到現在也很少見樓梯的每一階都是這麼高的,
小朋友伸腳下樓梯,屁股就會坐到地上了。
雖然這時候我已經三四年級了,但還是很矮,下樓梯還是有點辛苦的。
我抓著欄杆慢慢下樓梯的時候,左後方「漸漸地」跟著一個小男孩。
我沒看過他,看他文質彬彬的氣息就知道不是我們這棟的孩子。
因為害怕陌生人的關係,我就沒跟他說話。
雖然在我左後方,但我回頭往上看仍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樓梯間的日光燈灑在他身上,周身也發出淡淡瑩光。
到1.5樓的轉彎處,踩到地上未乾的水漬,腳滑了一下,
站在左後方的小男生抓著我肩膀把我扶好,
我側過頭小聲說了謝謝,然後繼續最後一段階梯。
走出大門的時候他已經轉身上樓了。
媽媽已經開始燒銀紙,沒注意到我舉止異常,但也感覺到我心不在焉的。
我問媽媽為什麼燒之前都要褶一下銀紙,媽媽回答了,但我看著樓梯間沒聽到。
媽媽問我在看什麼。
「媽媽,我們有新鄰居嗎?」
媽媽聞言也抬頭看向樓梯間,沈默地盯著某個方向,
然後也拿起一疊銀紙塞給我,要我也跟著燒。
「燒的時候不要想壞事情喔。」
我點點頭,使出拿手絕招:放空做事。
三四疊的銀紙都燒完後,媽媽上樓去拿待會要出門拜拜的東西,留下我顧金爐。
我蹲下來盯著爐中的熊熊烈焰,看著銀紙捲曲變黑然後消失,
臉被烤得紅通通的,雖然很熱,但我像被催眠一樣呆呆的一直看,
剛剛扶過我的那個小男孩又「漸漸地」也蹲在我旁邊,
我們就這樣圍著燃燒中的金爐不發一語。
火勢轉小的時候,小男孩開口說話了,聲音脆脆嫩嫩的,
「妳會每天去學校嗎?」
「會啊。你不會嗎?」
「以前會,現在不會了。」
「為什麼?」
「我生病了,很嚴重,不能出門。」
這時我心裡OS:你傻了嗎?不能出門?你現在蹲在公寓大門外耶!
小男孩看我沒回答,就換了話題,問些我喜歡什麼顏色或什麼餅乾之類的。
我一一如實回答,他聽完我的答案也會告訴我他的答案。
我們玩問答遊戲玩得很愉快,直到最後一個問題。
「妳比較喜歡爸爸還是媽媽?」
這難倒我了。我爸媽都兼具嚴父慈母的特色,對我和老妹都一樣好,也一樣兇,實在太難回答。
幸好他也不在乎,自己又開口了:
「我都不喜歡喔。爸爸會打媽媽,然後媽媽會來打我......」
他的聲音變得軟軟的、像悶在棉被裡講話一樣,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
正打算伸手安慰他,他突然抬頭看著我,對我一笑。
我也回以微笑,然後他就當著我的面消失了。
媽媽下樓的時候,看到的是我黑著臉,蹲在地上盯著已經冷掉的金爐。
她以為我又肚子痛,嚇得她馬上把我扶上樓,我還覺得莫名其妙的。
但是不用跟著去拜拜燒金,小小心靈還是頗安慰。(欠揍的小孩)
睡前我還是想著小男孩的事,想完一輪之後,才決定他真的不是人。(奇怪的小孩)
隔天禮拜天還是不用上課,樓下鄰居阿彬的媽媽說要帶我們幾個小鬼出去玩。
雖然浩浩蕩蕩三個家長+七八個屁孩,但也只是去228公園而已。
從我出門開始,昨天那個小男孩就一直跟著我,一副沒地方去的樣子,不管我玩什麼都在旁邊看著,重心不穩或快跌倒的時候都剛好來得及扶我一把。
玩到傍晚累了,比較小的鄰居小琪和小妮在喊肚子餓,眾人就回家了。吃過晚餐,我和妹妹意猶未盡,在客廳又玩起來。小男孩這次站得比較遠,但還是專心地看著我們這邊。
媽媽偶爾來看我們,看到小男孩的時候表情不太好,但也沒說什麼。
晚上九點是屁孩睡覺時間,我和妹妹都被趕回房間。
我和妹妹同住一間大約2~3坪的房間,房門打開就能看見房間全貌。
房門右邊是直立式鋼琴靠著牆擺著,左邊是一面牆壁和嵌在牆內的衣櫥,正對著門的是四層抽屜櫃,抽屜櫃旁邊就是我們的上下鋪床了,床頭朝向抽屜櫃和衣櫥的方向。
我和妹妹還有一個共用的書桌,面向床尾的那面牆,夾在鋼琴和床的中間,但我們很少用,因為面前的冷氣會直接吹頭。
冷氣是裝在窗戶上的,所以基本上窗戶根本無法打開。反正窗外只是室內的曬衣間和冰箱。
睡在上鋪的是我,妹妹睡相差怕她摔死自己,所以被決定睡下鋪。
冷氣有上下兩組扇葉,上面那組比較涼(不知道為何)所以吹比較熱的下鋪,下面那組吹上鋪。
儘管這樣,下舖還是比較熱。
妹妹下午是拚小命在玩的,跟我聊天聊到一半就睡著了,我反而精神很好,到了十點也還醒著。
鋼琴椅子慢慢地被挪出琴外,那個小男孩又「漸漸地」坐在上面。
我知道他在看著我,但是我有點不敢跟他接觸了,雖然有很多問題想問,依然倔強地死盯著天花板。後來還乾脆翻身朝內,玩著滿床的玩偶,希望他能知難離去。
他意外地有耐心,居然這樣看著我到天亮(而且還有記得把椅子收好),我睡醒的時候,對我微微一笑就消失了。
在學校一整天,時不時就能看到他在附近看著我。一律都是「漸漸地」出現,「突然地」消失。
班上男同學阿毅是天生就看得到,幾次下課他都來問我那個男生是怎麼回事,我只能說我不知道。
打掃時間,阿毅忍不住自己去問了,得到令我意外的答案。
「他對我很兇,說不關我的事。」
我看看那個小男孩,他和煦地笑著看我。我很難相信這樣的人竟然會兇阿毅。
「然後呢?」
「我本來要再問一次啊,結果他笑笑的問我,姊姊的病是不是快好了。我說你怎麼知道我姊姊生病,他就問我......」
「怎樣?」
阿毅的表情變得相當複雜,欲言又止的,把我拉到角落才繼續小聲地說:
「他問我,是不是不希望姊姊病好。」
我傻眼:「你怎麼說?」
阿毅又複雜地看我一眼,又瞄瞄遠處的小男孩,臉色紅中帶黑的。長大後回想起來,才知道這種表情叫心虛。
「我沒回答他,但是有點頭。」
我心裡一沉,怎麼會有這樣的弟弟。我可以理解,阿毅姊姊剛生病的時候,家裡大人都相當關切,病一久,就只剩下爸媽會在乎了,大家的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到阿毅上,對姊姊算是半放棄的心態。對阿毅來說,姊姊生病,他才有人疼。
「然後他又怎麼說?」
「他說成全我。」阿毅急了,「怎麼辦?如果他真的害我姊姊......」
「......你一開始就先兇他對不對?」
阿毅急切的表情中又覆上了剛剛的心虛。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小男孩沒對我做壞事,總是笑笑的,但是畢竟不是人,我不相信他很好講話,不然也不會這樣害阿毅。
看了眼小男孩,依然是那個和煦的笑容,我嘆口氣,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轉身想回去繼續擦窗戶,阿毅一急伸手把我拉回去,力道沒控制好,我整個人往後跌。
我以為要跟垃圾桶跌成一團的時候,居然沒有跌倒,肩膀撞到軟軟的牆,回頭一看是那個小男孩,站在我身後,讓我撞在他身上。
站好之後第一個反應是環顧四周,幸好大家都邊玩邊打掃,根本沒人會管兩個邊緣人士在哪裡做什麼。我又回頭看小男孩,頓時滿身的雞皮疙瘩。
阿毅更慘,那臉色根本不只是發青,眼淚都快噴出來了。
小男孩惡狠狠地瞪著阿毅,殺氣外洩,眼睛彷彿射出幾千幾萬支箭一樣,把阿毅當成肉靶在瞪,但是臉上依然掛著笑容,看起來相當恐怖。
「你想死嗎?」
阿毅一聽,雙腿一軟,重心不穩撞在旁邊牆上,然後跌坐在地,撞到牆的額角馬上腫起來。
他眨眨眼睛,乾脆放聲大哭。我超級超級傻眼的。別人看不到小男孩,一定以為是我欺負他。
老師聞聲趕到,小男孩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我站在阿毅旁邊,他已經哭得喘不過氣,鼻涕眼淚都糊成一團。老師厲聲質問我,我只好說是丟鋁罐的時候不小心丟到他。老師無言,叫另外兩個男同學陪阿毅去保健室,也不理我就走了。
放學回家路上,跟我只差八天的堂妹覺得我氣色不好,問我是不是肚子痛,我無法解釋那一連串莫名其妙的事,只能點頭苦笑。
一回到家,堂妹馬上跟阿嬤報告我肚子痛,我被阿嬤抓去塗了一堆薄荷油。晚上爸媽下班,要我拿聯絡簿出來。
通常簽聯絡簿是吃完飯後水果、我們都寫完作業之後的事,今天一到家就要看,八成已經知道我拿鋁罐砸同學的事了。
我知道老師一定有寫什麼,根本不想知道,就乾脆也沒寫聯絡簿。爸媽看完聯絡簿之後互看一眼,爸爸就催促著我們吃晚餐,晚點再說。
吃完飯,只剩爸媽和我在客廳,阿嬤帶妹妹去公園運動當作迴避。
「妳沒有丟鋁罐對不對?」
我點頭。心裡有點驚訝爸爸為什麼知道。(長大後才明白為人父母對孩子的瞭解就是這樣,丟鋁罐並不是我的行為,通常我會把手伸進回收桶輕輕把鋁罐放下XD)
媽媽馬上接著問:「到底是怎樣?阿毅怎麼會哭?」(阿毅是班上唯一被老師打到掌心瘀青也不會哭的人)
我煩躁地看著媽媽,心裡呼喚著小男孩,希望他能感覺到,然後現身一下解釋一切。
真是愚蠢的舉動,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這樣有用。
媽媽看到小男孩稍微愣住一下下,對我無奈笑笑。老爸吩咐有些人、有些東西不要接近比較好。
嗯,當然,我沒聽他們的,反而跟小男孩越來越熟。
小男孩會在一定的情況下保護我,不讓我受傷,報酬就是讓他跟著。
我很慶幸他沒有多要求什麼,也很害怕他只是還沒提出要求,身為飄飄竟然不需要祭品或我的生命力,只說了想跟著我,反而令我戰戰兢兢的。
上國中後的某天,我留在班上做壁報,學校都已經沒有人,小男孩坐在離我最近的桌子上跟我聊天。
「妳知道為什麼我想跟著妳嗎?」
「鬼才知道。」我很專心蹲在地上分類剪好的紙花紙動物,頭也不抬地就回答他。
「呵呵,」難得他笑出聲,雖然這個雙關笑話滿淒涼的,「因為啊......」
感覺他想認真聊這個話題,我便席地而坐,抬頭看著他。
「妳現在住的地方,以前是我家。」
「是喔?」我知道爸媽和阿嬤是在我出生前就住在這裡,聽到我出生前的事情,好奇心大增。
小男孩點點頭,苦笑了一下,「所以我不知道還可以去哪裡。」
「嗯......你可以跟著我妹啊~」
「她太小了。」的確,我妹才剛上小一。(沒發現盲點就是這應該跟年紀無關才對)
「那你可以跟著我媽啊~」
「她太虛弱了。」會嗎?我常常肚子痛腸胃炎的,我媽倒是活力十足,虛弱的是我吧?
「那你可以跟著我爸啊~」
「他討厭我,會叫人把我抓走。」
「那你可以跟著......」
「小露,」小男孩打斷我,收起了笑容,很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我喜歡,跟著妳。」
「好吧......」他跟著我無疑是免費保鏢兼神秘朋友,百利無一害,我也不再那麼計較原因。
若說養小鬼是不好的行為,我會提出異議,因為這個不知名的小鬼一直默默地守著我、陪我聊天,對我非常好。
對一個沒什麼朋友的小屁孩而言,有個別人看不到的好朋友,是非常值得開心的。我不必和別人共享這個朋友,他也不會離開。
白天他會跟前跟後的,洗澡的時候站在門外聽我玩水唱歌,睡覺的時候就坐在鋼琴椅上。
隨著年紀增長,他的外貌始終不變,行為倒是越來越放肆。
來跟我搭訕的人都會被他「整頓」一番,他看不順眼的同學或朋友也會時不時惡整一下。原本我的朋友就沒幾個,在班上可以說是隱藏人物,被他一搞,同學們就更不願意接近我,因為都會變衰。
國中我都自己放學回家,有時候搭公車,有時候懶得等公車就用走的,大約要走半小時。
某天我決定直接走回家,也不繞去公車站牌那邊,他也默默走在我外側。
(以前他都真的跟在後面,忘了何時開始他都走在我旁邊。)
這天我對他有點愛理不理的,因為有點埋怨,我的朋友我會自己選擇,不必他多管閒事。
「欸......」他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我都乾脆叫他欸,反正也只有我會對他說話。
「什麼事?」
「你可以不要再整我朋友了嗎?」
「哼,」他冷笑,「那也稱得上是朋友?他們沒幫過妳,也沒對妳多好。」
「因為靠近我都會被你整啊。」
「不對,他們本來就不好。」
我有點生氣了,「......你又不認識他們。」
「我也不認識妳,」
他突然超越我,轉身擋在我前面,逼得我停下腳步看著他。
「但是我知道妳很好。」
我生氣了。
「莫名奇妙!你怎麼覺得是你家的事,不要連我交朋友都要管好不好!」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他受傷了。哀怨地看著我,然後消失了。
幾年以來,我都以為他是我永遠的朋友,不會離我而去。但我錯了。
那天他就沒再出現。不管我怎麼找他,都像不曾存在過一樣,消失得很徹底。
然後我又回到兒時動不動就腸胃炎,我才知道這個朋友到底管多寬。
我超後悔的。
上高中後,學校和我家中間還有兩個縣市,所以媽媽讓我住校,週末再回家。
我的室友有兩個,剛好都是班上最好的朋友。
她們都很怕鬼,知道我不是純種麻瓜,所以會禁止我說那些。
宿舍總共有三張兩張上下鋪和三套書桌椅,她們兩睡一張,我一個人佔著一張,上鋪沒人睡,就成了我們三人的倉庫。
國中開始我就不再睡滿八小時,高中更誇張,能夠睡滿五小時就很厲害了,隔天一定超級亢奮。
那時候我有另外兩個飄朋友,小毛和阿志,在學校才會出現(好像是無法離開學校的範圍),小毛很皮,常常試圖來宿舍嚇人,會坐在室友的桌上嘲諷她們怕鬼。所以我對小毛下了禁令,不准再來宿舍,不然我就不理她。
這天,我依然晚睡,睡另一個下鋪的室友小倩已經鼾聲連連,上鋪的小雅也傳來沈穩的呼吸聲。我還就著室外的路燈在看小倩的總裁小說。
(拜託妳們兩個認出我也假裝不知道XDDDD)
不知道為什麼,這天覺得特別寂寞。我特別想念那個男孩「欸」,很懷念他坐在鋼琴椅上看我睡覺的溫柔眼神。
想著想著,居然有雙腳突然從上鋪垂下來,在我反應過來之前,那雙腳就掉下來。
我嚇得從床上彈起,瑟縮到床的最裡面,背後是冰冰的牆壁。
掉下來的雙腳還好好站著,沒有我剛剛以為的恐怖畫面,而且雙腳上方還有身體。室外微弱的路燈灑在他身上,周身也發出淡淡瑩光。
正覺得那身衣褲有點眼熟,從那雙腳傳來熟悉的聲音:
「好久不見,嚇到妳了。最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