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狐九尾，夜燭，累世 (02)
蚩尤花了七夜與九尾狐訴說人類的進展和自己的故事。
包括黃帝與自己的戰爭。
還有他那爭天下的霸圖。
蚩尤有兄弟八十一人，個個驍勇善戰，所向無敵。
他想要九黎氏族可以在這片大陸上繁衍不息。
因此他對征戰永不倦怠，人稱他戰神。但又因為蚩尤善於制五兵之器，起手可化雲霧，彌
天蓋晝夜三日不絕，遮蔽敵人視線，故炎黃氏族則稱他為禍害妖物。
戰事連年，黃帝不敵，日漸退守。
而後，黃帝哀嘆上天將絕其子孫於大陸，上天豈是不仁，於是派了玄女授黃帝兵信神符抵
抗蚩尤。
蚩尤自此兵敗如山倒。
九黎氏族逃入了苗疆（現今的湖南、四川、貴州、雲南、廣西、湖北一帶），以險惡的山
川與黃帝對峙。
炎黃氏族順利的在中原大陸生存了下來。
蚩尤悲憤說道：「我可以接受自己能力不足而兵敗，卻不能接受上天對我的不公不義。」
更不能接受黃帝居然對外聲稱我臣服於他！
戰勝蚩尤後，黃帝原不具備足夠平定中原的能力，天下又亂。
這個天之驕子，上天寵溺的黃帝居然擅自繪製蚩尤的牛首人身狼爪之醜化相貌作為旗幟，
威懾天下，讓天下人以為蚩尤居黃帝之下，於是八方萬邦皆為弭服。
這不是狐假虎威是什麽？！（作者註：好像罵到某狐？笑。）
他欲再次起兵，卻因黃帝此舉讓九黎氏族對自己再不信任，輕蔑與敵視，而後居然背叛他
，聯合應龍欲將他殺之於中冀。(註：應龍為上古神獸一族。)
他因為追兵在後，勉力逃入這座大山。
這座大山有著詭譎之力，除非授其認可，始能入山。
他方能甩開追兵。
也才能在山巔見著了這碧綠的深潭和孤身而活的九尾狐。
九尾狐聽完道：「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懂啊。什麽是黃帝？什麽是應龍？」
於是蚩尤以樹枝繪於沙上，九尾狐才知道原來這片大陸如此廣大，而他僅在這座大山之
中，遺世獨立。
九尾狐也才明白，為何小女孩再也沒有回來找過他。
不是她不想回來，不是她忘記他，而是回不來？
沒有大山的允許，無人能夠進到這山中世界。
但是，大山的認可條件是什麽？兩人竟是面面相覷，無法討論出結果。
殊不知，天與地之間，有其循環之道。
天，秉著天道，但卻選擇他喜愛的人事物，非上天所垂愛者則滅之；而大地也不遑多讓，
看似溫柔地將一切吸納於懷中哺育著，但當天與地震怒，則天崩地裂，毀滅萬物。
對待萬物無差別心？或許吧。
也才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感嘆反覆發生。
於是見到蚩尤受人追殺，大地竟一時心軟讓他遁入大山藏匿，也才讓蚩尤遇見了九尾狐。
而九尾狐的存在，比蚩尤、黃帝更為久遠。
在冰河時期前即出生於這片深潭周圍。
他對自己的氏族並無印象。
說這片深潭是他的母親，也不為過。
當他張開雙眼時，看到的是桃樹的落英繽紛。
誰孕育他，他也說不上來。
小獸時，誰領著他？
他只記得自己依著本性獵捕，憑藉著運氣，就這樣在這裡倖存下來。
或許深潭是愛著他的，總會有源源不絕的動物趨近水源，總是有植栽生長，為他遮風避雨
。
而他，以這棵桃樹為家。
他不懂蚩尤口中的五術，但他生而隨心所欲幻化的天賦、長生不老的特質卻讓蚩尤癡迷欣
羨不已。
但蚩尤不知，在這深潭大山中，時間毫無意義。
時間照常流動，但生命的期限卻在這裡永恆地停止。
蚩尤則只知，這深潭可照見自己的內心，映在池面，卻不知永生竟是這個道理。
每每凝視九尾狐映在湖面的倒影，他便傾心。
他並不只是傾心那絕世的容顏，頎長的身型，而是九尾狐無人能敵的天賦！
讓他見著自己倒映著蜘蛛或是牛首狼身感到自慚形穢。
只是，那又如何？
男人的價值從來不是面貌如何。（作者註：COW，因為你自己長得也不差啊！？）
他要的永遠是天下，逐鹿中原。
他要成為這片大陸唯一的王者，至高無上的地位。
他要他的氏族後代在這世界上繁衍永生不絕。
不過，兵敗是事實，他不敵玄女、應龍也是事實。
他需要幫手。
九尾狐，將成為他的助力。
上天不愛他，他便逆天而行！
於是，他開始試著說幅九尾狐，試著引誘他，告訴他人世間多麼的有趣，依照九尾狐的好
奇心，一定會喜歡。
九尾狐對人世間的好奇的確勝過山川大河的魅力，但是當蚩尤邀他一起離開深潭時，他卻
反問蚩尤：「為什麽我要下山？」
蚩尤一愣。
「聽你的形容，人類還頗壞的啊。」九尾狐抖抖身體，站了起來。
「難道你不想要懲罰他們？替天行道？」蚩尤不死心。
「你不是說，天，愛他們，不愛你？那為什麽要替天行道？」九尾狐又說。
「這是個比喻。難道你不覺得遇到惡人應該驅逐他們？」
「為什麽我要？又不關我的事。我在這裡過的挺好的。」九尾狐伸伸懶腰，打了個大哈欠
。
「而且，在這山裡，我就是王，山大王！」
九尾狐即便年歲高達千年，就算不模仿蚩尤成年男子魁武身型，自身原有身形已屆弱冠，
個性卻如同單純的少年，直爽，從不拐彎抹角，且調皮。
他很聰明，也很有主見，個性堅毅又機靈，不會輕易受人影響，從未輕率地離開深潭。
「外面的世界比大山遼闊，在那個世界裡，你可以成為真正的王！現在的你，有什麽屬下
，什麽臣服於你的群眾嗎？」蚩尤駁斥九尾狐天真的想法。
「為什麽我必須成為世界的王？我從來也不想當王。」九尾狐開始覺得話題無趣，想要轉
身離開。
蚩尤抓住九尾狐的手臂，問道：「難道你就沒有想要的事物？想做的事？你的夢想呢？像
是我想要天下，你不可能不要任何東西吧？」
九尾狐搖搖頭。無所求。
「有了天下可以做什麼？能拿來吃嗎？」九尾狐沒好氣地說。
「有了天下，你可以驅使所有人替你滿足你的願望，你的夢想！」蚩尤握拳，兩眼發著野
心的光芒，彷若已登天下為王。
「我不需要天下。」九尾狐再次搖搖頭。「我沒有願望，也沒有夢想。」
「那，想見的人呢？」蚩尤突然想起九尾狐提過的女孩，抱怨過女孩再也沒回到大山來的
情事。
他知道九尾狐對情感的淡漠，但是，他也深諳蠱惑驅使別人的方式。
九尾狐第一個初見的人，唯一的朋友，心裡記憶最深的一個人。
進入他生命中的那個人，對蚩尤說過的唯一的一個人。
還是個女人。
「難道你不想見見那個女孩？」
即便蚩尤深知人類的壽命多長，這女孩早已不在人世了，但他就算拐騙，他也要九尾狐和
他一起下山。
果然，九尾狐停住將跨出的腳步，歪頭思考了一下：「嗯。。。。。」
「你不好奇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你不好奇他現在長的什麼模樣？和我下山吧？」蚩尤打蛇
隨棍上，立即說道。「我幫你找到她！」
「。。。。」九尾狐遲疑了。不可否認，這個提議相當誘人。
他記得女孩問過他好多次，要不要跟隨部落的人一起離開這個寒冷的地方。他總是搖搖頭
拒絕。就這樣目送女孩和他的親族離開。
她現在過得好嗎？
有遇到另外一個和他一樣有著漂亮狐尾的傢伙嗎？
她也會稱讚那個人的尾巴毛色漂亮又蓬鬆，暖呼呼的嗎？
想到這裡，心中突然有股奇怪的感覺，酸澀的感覺。
那些個新月高掛的夜裡，年幼的他偶爾會感到孤單而啼哭。
那些雷電交加的雨夜裡，全身溼透的寒冷與無助的時候。
那些時刻，他會想到她，反覆地想到她。
想到她總是緊緊抱住他，用臉磨蹭著他的狐尾，讚嘆著他的溫暖。
其實他也享受著她的擁抱與陪伴。
那些複雜的感受，是什麼呢。
他不曉得那種情緒叫寂寞，也不曉得那種情緒是思念。
為什麽他不跟著她走呢？
他在那些夜裡，總是一遍遍問著自己。
若非蚩尤提起，他從未想過是否應該去看看她。
而想起誰在陪伴著她，頭一次，他胸腔裡有種灼熱不適的奇異感受。
他不知道，這就叫醋意。
他記得女孩叫他不要忘記她，她會回來找他的。
她沒有回來，那麼他去找他吧？
「你真的會幫我找到她嗎？」九尾狐回身，望進蚩尤的眼中，想要確定的答案。
蚩尤正眼凝視他，外表淡定，但內心時則竊喜若狂！
「只要你幫我取得天下。」蚩尤淡笑，毫無破綻地對九尾狐撒了第一個謊。
直到多年後，九尾狐他才深刻體認，他當初答應蚩尤的決定是錯的。
最初他不跟人類離開的決定才是睿智之舉。
在他看見人類相互鬥爭的醜惡之後。
在他看見人類追名逐利的貪婪之後。
在他看見人類卑躬屈膝苟且偷生，然後他也變成和人類一樣的忍受屈辱之後。
他痛恨人類！他也痛恨自己！
無欲則剛的道理是他在歷經太多因為欲求而帶來的痛苦之後才明白的道理。
無欲無求，才能自由自在，不受制於人啊。
也因此，
他終於明白。
之所以不跟著女孩離開的原因，是因為，
他不是人類，
沒有奴性。
在大山上，他不需要對任何人卑躬屈膝。
他可以永遠地抬頭挺胸，不求人，隨心所欲地，當他的山大王！
只是，這領悟太遲。
如今，他已深陷人世，回不到美好的當初。
受禁錮的他，總會在午夜夢迴中，夢見那大山深潭，流水淙淙，鳥啼蟲鳴。
那落英繽紛，楓紅遍野。
那雲海湧動，雷雨炸響天際。
單純，且美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