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又帶有些腥臭的水當頭淋下。
伴隨著外頭的喧鬧聲,王誼慧撥開黏在額頭上的頭髮,拿下臉上的垃圾,眼裡蓄滿淚水,
雙肩不住的顫抖。
「賤人。」
外頭的人用力敲打鎖上的塑膠門。
「賤女人,不出來,再賞你一桶水啦。」
隨著喧鬧聲越來越大聲,一個藍色的桶子被甩進廁所內,用力的敲在王誼慧頭上。
「哈哈哈。」
外頭嘻笑的人似乎拿起什麼東西,空氣中傳入鐵器摩擦的聲音,下一刻,一支被削尖的鐵
條從上頭被丟入。
王誼慧尖叫的閃過,尖銳的鐵條刺進她的腳踝,瞬時,紅色的血噴濺到不算乾淨的地磚上
,順著地上的水流到外頭。
「哈哈哈。」
流出的血色沒有讓外頭的人嚇到,反而更加高昂的笑鬧,甚至用力的踢了踢門。
「女人,想活下去就安分點,別總是想著打小報告。」
王誼慧撿起剛被丟進門揉成一團的紙張,顫著手打開,是她昨日拿給導師的紙條,為什麼
會在她手上?
「妳一定在想這張紙為什麼會在我的手上吧?」
充滿惡意的聲音傳來。
「這張紙,可是親愛的親自拿給我的喔。」
口哨聲四起,笑鬧聲越演越烈。
狹小的廁所壁被用力的敲打,王誼慧摀住耳朵,將自己縮成一團,劇烈的顫抖震的似乎連
地面都在顫動。
此時,一個塑膠盒子被扔了進來,金屬色的東西從河中飛散,王誼慧來不及睜眼看,右眼
就被飛散的尖銳物品刺傷,她放聲尖叫,手臂被劃出許多傷口。
外頭的人似乎滿意了,喧鬧聲漸行漸遠。
王誼慧用手掌壓著血流不止的右眼,原本怯懦的眼神閃過一絲恨意。
黑色的不明煙霧從她的腳尖散出,漸漸聚集在角落。
這天,王誼慧不記得她後來是怎麼離開,怎麼到家,她將自己深埋在棉被中,無視眼中的
鹽水刺痛傷口,盡情的大哭一場。
她開始拒絕上學,鎖緊門窗,放任自己的傷口發爛。
她沒有家人,父母早在一年前雙雙過世,諾大的家裡只剩下她一人。
許久未碰水的雙唇乾裂的可怕,分泌不出口水,上唇緊緊黏著下唇,飢餓讓她陷入半昏迷
半清醒的狀態,未處理的傷口傳來陣陣熱度,有活體在皮膚下鑽動的感覺令她有些反胃,
但沒有力氣去查看。
「我要死了嗎?」渾沌的腦子裡只剩下這句話。
「爸爸,媽媽,你們有等我嗎?」乾裂的嘴角微微揚起,扯裂了已經結痂的傷口,她想將
頭靠在牆上,卻無力的倒下,四周靜得可怕。
突然,門外傳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誰?」微弱的氣音從她的嘴裡傳出。
碰!
有東西用力撞在門上。
碰!碰!
「誰?」劇烈的震動連地面都跟著震動,王誼慧用盡全力將自己往離門最遠的角落推去。
碰!碰!碰!
「小慧?」門突然被撞開,衝進來一個男孩。
「你是,琪?阿琪嗎?」她看著筆直朝她跑來的男孩,只能發出細碎的聲音。
「小慧,妳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子。」名為阿琪的男孩一把抱起她,「妳多久沒吃東西了
?」好輕,手裡像是沒有重量一樣。
「琪...」話未說完,她就暈了過去。
在她昏迷的瞬間,多人的腳步聲從門後傳來。
「你做得很好。」一名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拍了拍阿琪的肩膀說道,而他身後有一群人衝
進房裡,以最快的速度戴起手套,拉起黃色的封鎖線,然後走進一名女警,從阿琪手中抱
起王誼慧。
阿琪看著女警懷中虛弱的王誼慧,「陳伯伯,小慧傷得這麼嚴重,有可能做出那些事情嗎
?」至少他就不覺得這樣的她有辦法。
「阿琪,一切都拍得一清二楚。」陳伯伯也看著女警懷中虛弱的她,懷疑從眼裡閃過,他
也不願意相信這個小女孩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但是一切拍得清清楚楚,不論是誰,都無法
打包票說眼前的女孩是無辜的。
「陳伯伯...」阿琪點了點頭。「小慧是個好女孩。」
「我知道。」畢竟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女孩,陳伯伯點了點頭。
留下幾名鑑識警察,陳伯伯陪著阿琪走出去。
「妳先帶她去醫院,記住,一步都不可以離開她。」他伸手指示其他兩名員警跟著。
一天前,徹夜未歸的三男兩女被發現陳屍在附近的公園,身上有多處刀傷,每個人的嘴被
針線縫起,而身上的血肉被一刀一刀的劃下。
有多名目擊者,路過的遊民,放學的學生,下班的上班族,因為太過驚悚且不可置信,在
女孩殘虐的屠殺時無人挺身而出,不少人談笑著猜測是否是拍電影,有些四處翻找想找出
隱藏攝影機,有些則拿出手機拍攝畫面。
尖叫聲,哭泣聲,啜泣聲,一點一點的堆積,瀰漫的血腥味慢慢擴散,漸漸的有人發現這
一切不對勁,試著一步步靠近,想拉住殺紅眼的女孩,卻被女孩手上的刀劃過手掌,嚇得
急忙退後。
女孩轉頭看著圍繞的人群,僅是瞇了下眼,便轉回將針線打了收尾的結。
接著,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丟下手中的刀跟一盒針線,緩步離開現場。
「喂,警察局嗎?」公園一陣寂靜,顫抖的聲音隨著冬天的風吹過每個目擊者的耳裡。
「不是我。」休養好幾天的女孩好不容易醒過來,坐在潔白的病床上,聽著眼前的警察告
知她犯的罪,她驚慌的道。「真的不是我,我沒有出門。」淚水迅速的蓄積在女孩的眼裡
,身旁的警察看這這樣的她有些動搖,但隨即便皺著眉,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罪證確鑿,就是妳想賴也賴不掉。」坐在離女孩最近的警察拿出錄影檔案,撥放給她看
。
悲泣聲從影片中傳出,酸臭味從她的喉嚨中溢出,下一幕,畫面被拉近,影片停留在她的
臉,一張充滿螢幕的,她看了十五年的臉,而畫面中的她,笑得一臉天真無邪。
再也無法克制嘔吐感,她吐了出來。
「...」看著螢幕,她無法再確定畫面中的是否是她。
「五條人命,是可以這樣輕賤的嗎?」從病房外衝進一個女人,手上的雨傘用力的打在她
身上,一下,又一下。
「張太太,請您不要這樣。」離她最近的警察伸出手擋住女人的攻擊,靠近房門的警察趕
緊過來拉住瘋狂的女人。
「不要拉住我,我要殺了這個賤女人。」女人尖叫著被拉出房門,隔著牆仍可以清楚的聽
到外頭歇斯底里的叫聲。「賤女人。」
「不是我殺的。」王誼慧的聲音突然穿插在外頭的吼叫聲中。
她的聲音讓房裡所有人回神,「罪證確鑿。」突然有一隻大手用力的拍在病床旁的桌子。
「拍得這樣清楚,妳還說不是妳,五條人命,是可以這樣開玩笑的嗎?」身旁的的警察似
乎動了肝火。
「你先出去。」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警察站起身,拍了拍動怒的警察說道。
「...是。」用力砸了嘴,他開門走了出去。
關上門,「小慧,妳記得我是誰嗎?」椅子上的警察抬起頭,筆直的看著床上的女孩。
「...陳伯伯。」
「可以告訴陳伯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不知道,那真的不是我。」纖細的手用力的握緊,指尖泛白。
「小慧,這幾個人妳認識嗎?」床上突然被放上五張照片,王誼慧低頭看了一眼,心臟像
是被用力抓緊,呼吸急促的說道,「...認識。」
「這五個人,就是公園的死者。」陳伯伯眼裡透出濃濃的哀傷,直視著王誼慧淡聲說道。
「咦?」她看著照片,右轉頭看著剛撥放影片的螢幕,她看著螢幕中的她身後的血跡斑斑
,「那個?」「他們?」嘴裡的唾液迅速分泌,手腳像是被千萬根針用力刺著,心臟被緊
緊掐緊,身旁的空氣一瞬間被抽光,她用力的想呼吸,卻只聽到自己發出嘶-嘶的聲音。
「...真的,不是我。」好幾次的深呼吸,王誼慧才能夠說出話。「不是我。」「不是我
。」搖頭如搗蒜,她的面色蒼白如紙。「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她用手摀住耳朵,將自己縮小成一團,「不是我。」輕透的水滴從眼角流出,「不是我。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房裡的警察站在旁邊看著她,誰都沒有說話,因為人證物證皆在,但眼前的女孩表現出的
,的確不像一個兇殘的殺人兇手。
陳伯伯手指了一名警察,再指指門外,兩人輕手輕腳的開門走出去。
「小楊,幫她安排心理醫師。」陳伯伯說道。
「陳警是懷疑她有雙重人格?」
「不知道。」他或許只是不相信那個女孩會用那麼殘忍的方式殺人。
測驗結果表示,女孩一點殘暴傾向都沒有,甚至是有些懦弱的。
而這個測驗結果令檢警咋舌,他們相信這個女孩是個高智能犯罪者,他們相信她懂得如何
讓自己看起來無害且真誠。
在一切真相未明之前,醫院發生了縱火案,而女孩趁亂從醫院逃走了。
「妳還好嗎?」身後的男孩用棒球帽蓋在女孩頭上。
「阿琪。」女孩壓著棒球帽,努力的讓自己用跟大家一樣的步伐前進。
阿琪脫下身上的外套,蓋在女孩的醫院服身上。「右轉,前面有警察。」語畢拉著女孩躲
進小巷子。
他們窩在巷子裡的垃圾車旁,王誼慧將自己壓縮到最小,「阿琪,大家都覺得是我。」她
將自己埋在膝蓋間,用力的哭了。「大家都不相信我。」「阿琪,你相信我嗎?」
阿琪看著眼前哭的用力的女孩,嘆了一口氣,他沒有辦法相信女孩邪惡的,卻也同等的無
法相信女孩的無辜,「小慧。」「對不起。」
「你也不相信我。」
「對不起。」阿琪輕輕拍了下王誼慧的頭。
「誰在巷子裡?」巷子外傳來男人的聲音。
阿琪看了眼王誼慧,「只有妳能證明妳是無辜的,我只能幫到這裡,對不起。」他走出黑
暗,朝外頭擺了擺手,「我來倒垃圾,」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兩包垃圾。
男人看了眼走過來的阿琪,「裡面沒人吧?」用手上的棍棒指了指巷子黑暗的地方。
阿琪露出天真的笑容點了底頭,「嗯,只有我。」「警察先生在找誰?」伸長脖子往男人
後方望了望。
「啊,陳伯伯。」他指著人群後的某個警察,朝著他奔過去。
夜色覆蓋天空,炎熱的空氣被涼意取代,外頭的聲音漸小,王誼慧擦了擦眼淚,緩慢的從
黑暗中探頭看,不見身著警察服裝的人。
孤寂感緊緊捉著她,沒有人可以相信,亦無人相信她,想到此,原本停歇的眼淚又再次充
盈眼眶。
外頭的光被影子遮住,一個女孩的聲音傳來,「慧。」
熟悉的聲音讓她的身軀劇烈一震,「誰?」
「慧,別緊張。」黑影越來越近。
王誼慧握緊雙手,睜大眼睛看著逼近的黑影。
「慧,找到妳了。」
眼前突然出現一張燦爛的笑容,伴隨的熟悉的笑容。
這個熟悉不過的笑容讓王誼慧有瞬間的閃神。
她用力的用手摀住嘴,壓住即將衝出口的尖叫聲。「妳是...」
眼前的女孩伸出食指,輕壓在她的嘴上,「我是妳。」接著她搖搖手,說「不,應該說妳
是我。」
「咦?」
「現在不是了,」女孩將手上的刀刺入王誼慧胸前。
口裡的血腥味充斥,她睜大眼睛看著眼前與她容貌相同的人,「妳是誰?」而我,又是誰
?
眼前的女孩從懷中拿出一盒東西,接著,她感覺到唇上被一下又一下的刺著,然後被用力
拉緊。
她看著遠去的女孩背影,突然想到。
那天,廁所裡的她對一切充滿怨恨,她突然好恨,她決定要殺了他們,而她,是她最後的
良知。
她突然想起許久許久以前曾經聽過的傳說,當一個人對某件事情有著太強烈的執著時,黑
霧就會出現,當兩個自己相見之時,就是下決定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