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對於「死亡」這件事,在這場喪禮上大家似乎沒有太多實感。
由於有一個看得見的表姊在,大家最常問的問題就是:「阿嬤現在在哪裡?」
大多時候表姊的回答要不是外婆正坐在外公旁邊、就是她跑到外婆的菜園及麵攤
找「人」以後才回答我們。
也因此,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空下外公旁邊的位置。
因為那是外婆的座位。
大家開始對外婆已經去世開始有實感的時候,是進行入殮之際。
其實,我對儀式如何進行已經沒有什麼印象。只記得那時葬儀社的人為外婆化好了妝
,外婆的每一個女兒及孫子們到靈堂後停靈的地方依序排隊去觸摸外婆,做最後告別
;然後要到靈堂前拿手尾錢。
外婆的身體明明還很柔軟。
而且這兩天她明明還透過表姊跟我們抱怨東抱怨西、又愛到處亂跑,就跟她生前的舉
止沒兩樣。
可是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她、碰觸到她了。
那時、甚至是我打著字的現在,眼淚就這樣一直流。
大家即使已經結束了告別儀式,還是擠在遺體前不肯離開。我依稀聽到站在我身旁、
平時很硬漢的大表弟抖著音在講「我還想看阿嬤......」
這不是什麼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問題。
大家都會定期去探望外公外婆,有阿姨整家都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作陪、當然老人家
也一直很不甘寂寞地有自己的生活。可是真到了這種時候,那種難以割捨的感覺一股
腦湧上。
我再也聽不到她叫我吃東西、也聽不到她跟我說她以前跟外公吵架時是怎麼對付外公
、還有我怎樣也聽不太懂的培育小菜園的方法。
捨不得。
可以的話,每個人都想要多一點和外婆相處的時間。
真正到了那一刻,才發現再多時間都不夠。
入殮儀式進行時,排行第一的大姊因為生肖還是什麼的原因,總之是對沖沒有參加,
一個人待在外婆的麵攤。
她事後告訴我,當時看得到的表姊跟她說外婆一直不承認躺在靈堂後的人是自己,於
是只要是舉行儀式時,外婆就跑得不見影。
入殮當下,外婆在麵攤燒水,而她就站在燒水的灶前。
「她(看得到的表姊)叫我和阿嬤聊聊天,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要講什麼。我只一直在
想說我沒辦法參加入殮,看不到阿嬤最後一面。阿嬤和我在一起我也看不到,我只能
像以前一樣問阿嬤吃飽沒,但是根本沒有回應啊......」
她很平靜地這麼跟我說,有點哽噎。
知道親人就在身邊,卻看不到聽不到。
接下來發生的事因為記憶模糊,沒有什麼時間順序。
記得頭幾天,表姐傳達出來的訊息是:
只要進行儀式時,外婆一定不會在儀式現場,因為外婆覺得她不明白為什麼大家要聚
在一起做那種『奇怪的事』、她也不想看。
表姐有試圖向外婆解釋大家這麼做的理由,但外婆拒絕接受。
大家對此的解讀為:外婆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死亡的事實。
阿姨們對此也很豁達,「反正到頭七就會明白了,在那之前就隨便她。」
於是根據表姐的轉述,頭七之前外婆就和平時沒兩樣,坐在外公身邊、或者時不時地
在我們周遭遊盪,偶爾聽到外公某天起床後對女兒們說『拎媽供伊麥委曾。』(妳媽說
她不要化妝),因為封棺了外公叫她忍忍,結果又被打等等的事情發生。
老實說,十四天的喪禮周期實在是有點長,再加上外婆又是那個樣子,大家除了入殮時
痛哭過一回,大多時間的態度都和平常沒有兩樣。偶爾偷懶個一兩天不出現,我們的活
動就像外婆生前一樣,只除了來靈堂邊聊天邊瘋狂摺紙蓮花,休息時悠閒看租來的漫畫。
這樣看起來,似乎很沒有喪禮的莊嚴肅穆?
除了進行儀式時,還真的沒有。(就連進行儀式時也不見得有)
會造成這樣的情形完全不能怪我們,真的。
因為外婆到處亂入真的很難讓我們認真嚴肅,只有在夜深人靜時反覆地體會喪親的哀傷。
某天我約莫在十一點半抵達靈堂,與外公打完招呼後和大家一起坐下來摺紙蓮花。
才沒摺幾個三角形,本來也很認真摺蓮花的表姐突然對我說:
「阿嬤問妳吃午飯沒。」
「喔,阿嬤我吃過才來的。」
誰遇過往生親人噓寒問暖的現場直播?我們當時常常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