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天就跟平常一樣,是個冰冷無比的大寒天。
騎在機車上,即使各式各樣的保暖配備穿戴整齊,那股寒意依然
會隨著雨水,緩緩滲透進衣服中,直達皮膚,慢慢撫進心窩之中。這
是個連靈魂都會冰凍的夜,因為我緊握龍頭的雙手早已失去知覺。
媽的!要不是為了送貨,我根本沒必要在這又濕又冷的鬼天氣折
磨自己!
且是因為騎在蜿蜒的山路上,每攀升一段距離,那股寒意便更加
駭人。然而,陪伴我的,卻只有路旁閃爍不已的路燈,外加陷入深淵
之中的森林……要是再不到溫暖的地方,我怕我都會開始起幻覺了!
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家裡那老頭一定要堅持與山上的商
家保持交易關係,說什麼是老客戶了,對方要的貨便一定得送到……
喂,搞清楚一點,送貨的人可是我呀!
好不容易,在折騰了半個小時後,我終於看到了目標──今山薑
母鴨。
「陳老闆,你要的貨到啦!」推開店門,我一股腦鑽了進去,並
冷得直打哆嗦。只見那熟眼的矮胖身材向我迎來。
「謝啦,小老弟,照往常一樣,幫我把東西拿到廚房後面就好。
」
「噢。」
兩、三箱的雜貨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待手腳暖一點之後,我才又
開始搬貨。店內的餐桌與廚房亂得可以,大概是才剛打烊吧?怪怪,
看看時間,現在也才晚上十一點而已,平常這裡不都是通宵達旦的嗎
?
「今天生意很差呀?陳老闆。」
「是啊,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是做不到十二點,就像受到詛咒
了一樣……唉……奇怪,平常這種天氣我就算做到隔天中午都沒問題
哩……」陳老闆大嘆,雙下巴隨著嘆息微微抖動。哈,活該,誰叫你
總要這麼晚才叫貨!但為了自家店面著想,我還是以苦笑回道:
「大概只是經濟不景氣吧?」
「不,我聽大部分人說,他們之前都在這種天氣碰上一些不乾淨
的東西……」
「……不乾淨的東西?」哇靠!明知道自己的客人撞邪,你還在
這種天氣叫貨?想害誰啊!
「是……是碰上了什麼東西嗎?」
「這我哪知道?」陳老闆那蟾蜍似的雙眼瞪了我一下。好傢伙!
「總之,你自己回去的時候小心點。啊,那錢先幫我記著。」
「我知道,月底再一次結清,對吧?」
「很好,小老弟,你越來越上道了!」
在跟這頭老蟾蜍道別之後,跨上我的機車,立刻揚長而去。
雖然覺得陳老闆的話有些不可思議,但聽到這一類的事情還是會
令我毛骨悚然。
每一道寒風都恰似利刃,每一滴雨水都有如槍砲,每一次的攻擊
更是令我一點一滴喪失了知覺──好冷!真的是冷到不行!再加上方
才陳老闆的危言聳聽,更是讓我從心底開始發著抖!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太過害怕的關係,我開始覺得一旁的樹叢的黑
影似乎在蠕動,就連閃爍的路燈都像是會隨時把我捲起來一般……右
手一催,引擎開始高聲咆哮。很好,只要照這種速度前進,不用十分
鐘,我馬上就可以騎到山腳、回到熟悉的鎮上!
赫然間,我看到了某些東西。
就在正前方的一個轉角,似乎有人在對我招手?
大概是有誰碰上了問題吧?我反射性放慢速度,才正想要靠向對
方時,我傻眼了。
對方是一名女子。
如果是名普通的女子,我一定會跟小狗一樣興奮。但問題是,她
並非如此。
一襲冷藍色的洋裝殘破不堪,覆面長髮蒼白得駭人。不用再細看
下去,我就知道那絕非常景!
油門一催,管她是在招手還是招魂,直接從她面前直衝而去!
我不敢看後照鏡,天曉得自己會看到什麼東西。不過,方才那大
概就是陳老闆口中「不乾淨的東西」吧?嘖,只要一回想起來,雞皮
疙瘩整個掉滿地!還是趕緊下山才是上上之策。
然而,老天爺似乎在跟我開玩笑。
下一個轉角,眼熟的身影再度出現,且微微招著手。白髮蓋滿的
臉龐,後頭似乎更透露著淒涼的笑意。
那一瞬間,我真的是完全嚇壞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將油門直催到底,就算很可能會在這濕冷的
天氣發生事故,為了保命,車速都不曾降低過。
只不過,她就像是某種詛咒一般。
無論我甩掉她多少次,下個轉彎她就會出現,穿著一樣的破爛洋
裝、頂著一樣的蒼白髮絲、和那一樣的招手動作與詭異微笑。
而且每甩掉她一次,下一回,她就會離我更近。最後有幾次,我
甚至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洋裝輕擦過我的臉龐。
除了心靈上的恐懼,肉體更被超乎想像的寒意所籠罩。特別是觸
碰到她的洋裝時,我的防風外套上更凍出一層薄冰!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她纏上的是我!
所幸,到了最後,我終於將她給甩開了。接下來的幾個彎道,我
不再見到她的身影。對此,我在心中大聲歡呼!
只不過……
……為什麼那股冷冽的寒意還存在著呢?
仔細看看自己,受凍的情況遠比剛才還要更加糟糕!不只是外套
而已,我發現龍頭漸漸無法掌控,就連油門也因為結冰,怎麼也沒辦
法動作,剎車更是如此!
我茫然了,在這蜿蜒的山路中,我整個人毫無理由的緩緩結凍,
卻無法做任何求援的動作!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然而好笑的是,下一秒,我就知道了這個原因。
「……為什麼,不停下來載人家一程呢?」
這句話來自後方,挾著滿滿地冰寒。這下,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沒
有在轉角見到那名女子了。
透過後照鏡,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
破爛的藍色洋裝在後頭飛揚,在狂風中流洩冷藍色的寒光;一絲
絲蒼白披頭散髮,一塊塊雪晶般的破片消散於寒風之中;她咧嘴微笑
,更為寒冷的霧氣一吸、一吐,所經之處無不凍結;最後,我在本該
有眼球的地方,只看到兩個漆黑無比的窟窿。
──她活像一具埋藏雪地深處已久的屍體。
「……喂……」趴在我的背後,她又說了一次。
「……為什麼,不停下來載人家一程呢?」
她的笑意更加濃厚、更加弔詭,裡頭本該是牙齒的地方,全佈滿
了半透明的黑紅破塊。
「很冷……很冷耶……」
隨著寒氣呼出的,是一股抑人鼻息的可怕腐臭。
下一秒,我便昏死了過去。
◆ ◆
「……嘿、嘿?」
……嗯?
「嘿?小兄弟?小兄弟!」
……誰?誰在叫我?
「起床啦!小兄弟!」
「啊啊?」我猛然坐起,險些與面前的陳老闆來個嘴對嘴接吻。
「喂!一大早就想偷襲誰啊你?」陳老闆沒好氣的說著,不過,
他的雙眼卻充滿莫名的擔心。
環顧四周,現在是大白天,我卻躺在馬路上,身上滿是擦傷,而
機車卻不知跑哪去了。只看地面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剎車痕,就這麼
一路延伸到前方被撞破的護欄為止。看樣子,它是消失在山谷下了。
「好痛……我是怎麼了?」
「這我才想問你哩!一大早正要去山下買酒時,哪知道就看你躺
在這睡大頭覺……你沒事吧?昨天你是喝酒了嗎?」
「我……我不知道……只覺得頭好痛,還有背……」
「背?脫下外套讓我看看,就怕你把脊椎也給摔斷了!」
我乖乖脫下外套、捲起上衣。哪知道接下來,陳老闆就像撞邪了
一樣,驚呼一聲:
「幹!這、這到底是啥鬼?」
「陳老闆,我的背……怎麼了嗎?」
「靠么哩,還問怎麼了!我看你差點就沒命啦!你這後面可是有
好大一片凍傷哩!」陳老闆雙手合十且喃喃自語起來。我的天,不過
就是凍傷而已,何必這麼大驚小怪啊?
「陳老闆,你會不會太誇張了點?不過只是凍傷……」
「有哪一個人的凍傷會像你這樣?你這根本是被不乾淨的東西抱
過!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起初,我還不了解陳老闆到底在說什麼鬼話。直到去醫院檢查後
,才從滿面愁容的醫生與完全嚇壞了的護士那知道。
──我的凍傷,就像被一個人形的冰塊緊緊纏抱許久似的,留下
一個深紫色的人形在上頭。
而我,也因此回憶起自己碰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