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跟我的養母同住了六年多一點的時間,
她的外貌沒什麼特別的,個子嬌小、站得久了會有點駝背,
她兩頰邊的頭髮已經開始變灰而且我發現就算她不笑了臉上的皺紋也還是在。
我當時花了不少時間才習慣跟她一起住,習慣她衣服上的霉味以及斑駁的指甲。
但是現在感覺像是她一直都是我媽媽。
我其實不太想知道我前一個家庭做了甚麼來擺脫我,
但是其實我滿高興能離開那邊,
我甚至無法想像比那邊更糟的住所,至少我本來是這樣想的。
我的養母要我叫她媽媽,所以我就照做。
從我到她的屋子以來,我每晚都被我所能想像最壞的惡夢攻擊,
我其實無法記得惡夢的細節,但我知道都是有關劇痛跟苦楚,
沒人知道為什麼我身為一個那麼小的孩子卻會夢到這些,
但是這些恐懼從來沒有離開,
這就是儀式開始的原由。
無論我何時感到恐懼,我都尖叫著媽媽然後他會帶著她的梳子來,
媽媽有枝巨大的梳子是由柔軟的鬃毛作成,能夠完全無痛的梳開打結,
對於惡夢有著非比尋常的療效。
我們會一起坐在起居室的火爐邊,
媽媽坐在她的搖椅上而我縮在她腳邊的小椅凳,
她會用梳子梳過我微捲的頭髮直到我不再哭,
火爐邊的溫暖以及頭皮上鬃毛的柔軟,冷靜下來並不難。
媽媽在為我梳頭時總是輕輕哼唱,但內容不在我的認知範圍內,
其實我不確定那是不是英文,她從來沒說過他會別種語言,
但我也沒有問,我才剛剛開始跟她一起生活,
本來就會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在我停止哭泣並準備好回去睡覺之後,
媽媽會拿出一個罐子,這個罐子寫著我的名字就擺在火爐邊,觸手可及,
我們叫它「吾」罐,
裡面放著梳子上拿下來的落髮,媽媽說這些落髮是最幸運的,
所以我們連一根都不該扔掉,
對於我的指甲碎片跟掉落的眼睫毛、或者任何我掉的東西都一樣,
我一開始也不懂但是這個想法最後變成了直覺。
「看吧...這很特別,很幸運!」她在我耳邊輕笑,
也讓我笑了起來「有天你會懂得,你會變成最幸運的女孩!」
我最喜歡的是媽媽在那之後做給我的洋娃娃們。
只要我晚上做了惡夢,他就會去做一隻新的洋娃娃,
我對於她們的喜愛也讓她不斷的做給我越來越多洋娃娃。
她對於做洋娃娃真的非常有天份,完全由她自製的材料手工完成,
她告訴我她從小時候就開始做洋娃娃了,一開始是做給他的妹妹,
但她在洋娃娃完成之前就因為一場悲劇性的車禍而死亡了,
這件事情讓媽媽想做更多更多的洋娃娃,他說他們都是他對妹妹的回憶。
我一直都夢想著有個妹妹,所以這故事讓我感到非常心碎。
我時常發現自己盯著火爐上的「吾」罐一直瞧,
想著那些梳子上取下的落髮,
我已經掉了那麼多頭髮怎麼還會有頭髮呢?
「你是最幸運的!」媽媽的聲音穿過下午從窗戶撒進來的陽光。
「媽媽你嚇到我了!」感覺像是他能從任何地方出現一樣
「我有個禮物給你這個小傢伙」在她說下去以前我就已經完全知道這會是甚麼了。
就像我猜測的一樣,媽媽又做了一個美麗的洋娃娃,
金色長髮摸起來就像新絲,身體柔軟非常好抱好拿,這都讓它更適合晚上一起睡覺,
這些洋娃娃某種程度上也幫我屏除了惡夢,
而這個洋娃娃大概是媽媽做過最漂亮的一個。
我從來沒見過媽媽做洋娃娃,
她通常都躲在一間寫著「任務空間」的房間裡頭,在她完成之前都不會踏出來,
在她工作時我就自己玩也不會問問題,雖然我真的超想知道製作過程是甚麼。
我一直都希望媽媽教我怎麼做這些美麗的玩具,但我又不敢要求因為這是她的特定習慣,
所以我都一直忍耐直到她完成。
而隨著我長大,我也越來越好奇,
當門沒有關緊時我會想著偷偷瞥一眼,或者敲門引她來開門我就可以偷看裡面,
但是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而製作過程還是個秘密。
有天當我又對著「吾」罐發呆時媽媽告訴我她要出去一下,
她每隔一陣子就要出門並不是特別的事情,
這些年都是這樣,幾乎是固定行程了,
她總是帶回一個又長又重的袋子而我會去幫忙拿去他的工作室。
我一直都會問她需不需要幫忙拿進去但他總是回答:
「噢不用了親愛的,雖然我是把老骨頭了但沒有那麼老,
而且這是你的驚喜!不能被破壞!」
我想應該是些她無法自己製作的洋娃娃的材料吧,
她總是一次買一大堆所以就不用總是出門了。
儘管我已經足夠大了可以獨立,媽媽還是繼續做給我這些禮物,
然而隨著時間我開始覺得這些洋娃娃越加古怪勝過漂亮,
但我絕對不會跟媽媽說的。
我高興的收下這些洋娃娃一如既往,一個字都不會說。
這一天是特別的,這是我第一次積攢了足夠勇氣去偷看媽媽的房間,
我一直等到她完全離開而且沒可能忽然掉頭。
我知道有上鎖但早有準備,
我在我以前的家庭學到了怎麼開鎖,
要在那種環境下生存,一個小孩必須知道門的門道,
所以進入沒有問題。
怪異的是,有個東西讓我遲疑,
這是我幾週以來都在建構的計畫,一直在等機會實行,
但我的身體卻有另外一個聲音。
但我把這感覺甩掉了,歸因於神經敏感或之類的,
這次我不會讓我的機會輕易溜掉。
門嘎吱的打開,我屏著呼吸看進去。
看起來完全正常。
到處都有一堆彩色的線、裝飾品、針,還有一把銀色的長剪刀,
她有一個巨大的桌子靠在牆邊和前面一把看起來黏糊糊的椅子,
毫無疑問的完全沒有魔法,這間房間只有堆積如山的製作洋娃娃可能用到的小東西。
唯一特別的只有一個靠著桌子在角落的儲藏室,底部的縫隙放著一條大浴巾,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要堵住一間儲藏室,
再一次我的好奇心戰勝一切。
我從地上拿起毛巾,然後馬上就聞到一股異味從下面飄出來,
像是冰箱裡腐敗的東西和放太久的樟腦丸,
就連毛巾也被某種討人厭的棕色液體浸溼,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但是我無法阻止自己開門。
在我能夠看到裡面之前,
那個味道完全擊中我,讓我的眼睛燒灼起來,
在我終於停止咳嗽並能睜開眼睛時,
我終於意識到我有多麼希望我沒這麼做。
一個小女孩
躺在一堆看起來像是更多不同年齡的小女孩的東西上面,
除了最前面的那個以外沒有一個看起來還活著,
我踉蹌往前時我的嘴唇在顫抖,看到這種場景幾乎擊潰我。
每個小女孩都有大面積的皮膚和頭髮被取走,
特別被剪開,就像那個人盡最大努力不造成毀損,
這些成堆的女孩都沒有眼皮而她們的眼球還在,如果還沒掉出頭骨的話,
都被一層像是某種黏液的薄膜包起來。
每一位嘴巴都被紅線縫起來,
都在最精確的地方交叉,非常精緻細密,
只有非常熟練的人才能有這樣的針腳。
當整個房間都進入視線時,
我必須非常辛苦的吞嚥才能讓我的胃袋安穩待在嘴巴裡。
牆壁上排滿了幾十個「吾」罐,寫滿不同的女孩的名字,
有些是空的有些還有許多幸運的殘片在裡頭。
最前面的女孩發出一個細微的聲音,介於嗚咽跟呻吟之間,
當我往下看時發現他的眼睛張開了並且盯著我,
他們已經完全被血遮蓋住看不出其他的顏色,只剩下深紅。
她開始手腳並用的爬行並且一直從喉嚨發出一樣的聲音。
我開始往後退,也無法判斷我看到的到底是真是假,
我太久沒有眨眼導致我的眼睛不受控制的開始酸痛
但我還是沒法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當我感覺到背上的涼意是來自媽媽的工作室時,我甩上門,
我第一個直覺是快跑而且絕對不回頭,
但我發現我還拿著那條毛巾而且我現在終於知道了那上面的是血,
我把它塞回門前試圖恢復原樣,
但我的手一直發顫而且我無法在這種腐敗的空氣之中吸到氧氣。
「你是最幸運的!」
在我大腦能夠運作之前我已經尖叫出聲,
媽媽就在我身後兩尺,身後有個巨大的袋子,
我忽然知道裡面是甚麼了。
「噢親愛的,我以為你知道這是我的專屬空間?」
「不,我...」她扯住我的頭髮,把我托往儲藏室前。
我意識到那把薄刃剪刀就在她的桌上,在我伸手範圍內,
我的手指伸向剪刀然後感覺到長長的刀鋒插進媽媽的血管跟胸腔,
她的尖叫異常大聲,尖銳的戳進我的大腦,
我可以感覺到他的指甲正掐住我的頭皮,
但接著我把剪刀拔起來並且用我最快的速度一直刺,那種痛楚慢慢減弱。
媽媽滑下儲藏室的門,也放開了我的頭髮。
當我終於能夠好好站起來時,我走出工作室並甩上門。
我擁有的那個陪伴我很久的娃娃還在那個媽媽以前為我梳頭的搖椅上,
我把它掀翻,盡可能不碰觸太多,
因為我意識到儲藏室裡那些女孩跟我有多親近,曾經有多親近,
那些我如此珍惜的娃娃就是那些媽媽藏在他的儲藏室裡的女孩們作成的。
我拿到那個寫著我名字的「吾」罐,但在指尖碰到的瞬間卻昏倒了,
在我的頭碰到地上時碎玻璃噴得到處都是。
因為媽媽已經不在我的生命裡了,
我並沒覺得我應該離開這間屋子,我現在還住在這裡。
自從那個意外發生已經幾週了,而媽媽也在變老,
有流言說媽媽死在睡夢中了,
我沒必要否認。
屋子本身非常完好,而我也足夠大能夠照顧自己,
我找到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讓我有足夠時間留給朋友和興趣,
我甚至擺脫了我的惡夢。
我沒忘記做一個輕微駝背、灰色長髮和沒有笑容時還是存在的皺紋,
我想這有可能是最漂亮的娃娃。
我甚至開始思考媽媽的妹妹和那個悲劇,也許這就是家族遺傳吧。
可惜她從來沒擁有自己的娃娃,我輕輕ㄧ笑,想著也許她擁有了更好的東西。
我綁緊了最後一個線頭然後把她拿到燈光下,我已經為這個美麗的洋娃娃想好名字了。
媽媽是對的,
我是最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