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到阿偉,是在朋友家的牌桌上,
那時只覺得這個人就是一般的道上兄弟樣子,
理個短平頭,手臂和胸口隱約可以看到刺青。
會讓我開始注意到這個人,是因為他洗牌疊牌打牌都只用左手,
那時正值七月大熱天,他還是穿著一件小背心,將右手放在背心口袋裡。
前幾次覺得怪怪的,後面倒是習慣了,
反正他也從來沒有從右手生出一張牌,然後大喊"自摸!"
幾個月後,慢慢跟他比較熟了,才發現他是一個面惡心善的人,
所以牌局結束後,偶爾會找他一起去吃宵夜。
讓我納悶的是,不管帶他去自認為多好吃的口袋名單路邊攤,
他總是吃個幾口應付應付之後,就開始狂喝酒,
好像所有食物對他來說都淡然無味似的。
有次,他比平常喝得多,可以感覺到他開始有點醉了,
那天他的話很多,聊著聊著,
我忍不住問他:"欸,怎麼每次叫的菜你都只吃一點點啊?"
他突然很認真地看著我,臉一沉說:"呃 ... 不會啊,東西都很好吃 ..."
"靠北啊,看你在吃食物都面無表情,騙肖欸 ..."我說。
"市區裡我覺得好吃的地方都帶你來吃了,就是沒看過你吃的很高興過。"我接著說。
阿偉這時面有難色地說:"你真的想知道?"
------為閱讀方便,以下為第一人稱敘述------
十幾年前,我讀的是一所偏鄉縣立國中的放牛班,
你也知道嘛 ... 那種地方的孩子怎麼可能會專心讀書,
整天跟狐群狗黨翹課、打架、練陣頭,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兇一點,還偷了家裡的錢去刺青。
嗯,那個時候就覺得自己很厲害啊,
尤其是三五成群的當下,根本是有種天下無敵的感覺。
有次練完跳將,天色已經快暗了,
我和阿明還有阿華準備往鬧街夜市去逛逛,吃吃晚餐,
有時候幸運的話,還可以遇到隔壁班那幾個騷女孩,虧她們一下。
畢竟在我們這種小鄉下,每週一次的夜市算是唯一的娛樂了。
半路經過產業道路時,
阿明突然說:"走這條小路切過去比較快,敢不敢?"
我和阿華望著那條小路,其實我心裡是有點抗拒的,
但是阿華說:"幹!走就走啊!沒在怕的啦!"
說這條路小是有原因的,因為它的寬度僅容得下一台轎車單向經過,
就連轎車與腳踏車要交會,都會顯得困難,
所以雖然我們知道它是捷徑,卻從沒走過這條路,
尤其是晚上整條路都沒路燈的時候 ...
我們三個騎著腳踏車慢慢前進,不知道騎了多遠,
阿明突然說:"欸欸欸!你們看前面怎麼有房子?"
我往阿明指的方向順勢看過去,微弱的月光下真的隱隱約約有棟房子的輪廓。
我們騎到了門口,停了下來,阿華拿起手電筒照了一下。
那是一棟兩層樓高的農舍,佔地很大,
在這種鄉下地方,它的外表看起來其實還滿豪華的,
但是往庭院一看就知道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不知名的植物與雜草長得比圍牆還高,
大門口那兩扇有著精緻鍛鐵的大門也已經崩落,
仔細用手電筒一照,還可以看到法院封條貼在門上的殘跡。
阿明說:"我們進去裡面看看,搞不好有寶物喔 ... 嘿嘿。"
阿華這時也雀躍地說:"好啊好啊,幸運的話我們就發財了。"
我則是有點害怕,跟他們說我不太想進去,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房子總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膽小鬼,不然你把風。"阿華把他的手電筒遞給我。
我跟著他們兩個爬跨過了鐵門,穿越庭院,來到房子前。
用手電筒往屋內一照,可以看到裡面的傢俱還在,
這時候我心裡又湧上一種莫名其妙的怪異感。
房子入口是一片鑲著玻璃的門,
阿明與阿華用力地轉動門把,卻打不開。
我往門把上方一照,看到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四個字:禁止進入。
其實這種標語我們常常會在很多地方看到,
但是在那當下,我突然覺得一種恐懼席捲而來,
因為那是黃底紅字,符紙上用朱砂寫著那四個大字。
我發抖著說:"欸,我們不要進去了好不好,我覺得怪怪的。"
"幹!怕殺小!等等找到東西別怪我們不分給你。"
阿華邊說邊拿起地上的石頭往門口玻璃砸去。
我看著他們兩個開了門進入屋內,往二樓上去,
這時我只敢站在門口拿著手電筒往屋內為他們提供一點照明。
1.我不想進屋子
2.我逃跑了,會永遠成為他們的笑柄
3.朋友道義,我還是得幫他們把風
4.基於人性的貪婪,我還是希望他們找到好處時能分一杯羹給我
當我努力想著這四點時,聽到他們兩個從樓下走下來的抱怨聲。
"幹咧!樓上只有衣櫃跟床,什麼都沒有。"
接著我把手電筒往一樓左邊照過去,有兩間小房間,
他們倆個進去翻箱倒櫃了一陣子,也是罵聲連連地走出來。
然後我又將手電筒緩緩往右邊移動,光線掃過了客廳,落進另一個房間內。
門口沒有門,所以我直覺那是一間廚房。
"最後一間了,進去看看吧!"阿明說。
他們兩個進去之後,我稍微晃了一下手電筒,
瞬間有種被雷轟到的感覺。
"禁止進入",寫在黃色符紙上這四個斗大的紅字,
正貼在廚房入口的柱子上。
我終於知道我對這房子的不安來自於哪裡了,
第一次從屋外窗戶照進房子裡的時候,我就該發現異狀。
這棟房子外觀看起來就知道已經多年無人居住,
但不管是外部的窗戶還是內部的家具與地板,
都是那麼地整齊乾淨明亮,絲毫沒有任何灰塵。
原來是這種詭異的違和感,讓我不想踏進這棟房子裡面。
我正想叫他們兩個快出來時,廚房內傳出了兩人的歡呼聲 ...
"唷呼!讚啦!哈哈!"兩人大喊著。
如果不是我對這棟房子有著十分恐懼的話,
我真想衝進去摀住那兩個笨蛋的嘴巴,然後將他們打暈再拖出來。
接著我聽到了"喀吱、喀吱"的咀嚼聲,
還有用力吸吮的聲音。"酥、酥、酥"
"欸!你們找到甚麼好吃的啊?"我有點不爽的問了一下。
阿華說:"你進來就知道了啊,快喔,不然等等就沒了!"
媽的我才不要進去咧,我死也不想踏進這棟房子裡面。
過了大約十分鐘,他們兩個吃東西的聲音還是沒有停止,
我還聽到阿明打了個飽嗝,然後阿華還"哈哈哈"地取笑了他一下。
接著我聽到廚房裡面沒有了任何聲響,
"欸!好了沒啊?"這時候我真的超級餓也超級不爽。
如果不是這兩個笨蛋,我早就在夜市吃牛排和蚵仔煎了,幹。
"嗯?等等!我覺得我們應該調整一下角度!"我聽到阿華的聲音。
阿明說:"對欸!幹!這樣就可以了,你真聰明!"
然後廚房又開始發出他們兩個大口吃東西的咀嚼與吸吮聲。
人家說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
而我的恐懼感就在那瞬間被憤怒與好奇心擊敗了。
我再也忍不住,提著手電筒往廚房走去,
媽的兩個人真不夠朋友,我餓著肚子在門口把風,
你們兩個竟然在裡面大快朵頤。
我將右腳踏進廚房,身體微微地往廚房內傾,
手電筒只照到了流理台。
咦?他們人呢?
接著我將手電筒往下照,看到了這輩子永遠都無法忘記的詭異景象。
我看到阿明與阿華在地板上,努力扭動著沒有雙臂的身體,
兩個人正以頭對腳的姿勢在互咬對方的腳,
每咬下一口肉,接著就趕緊吸吮傷口冒出來的鮮血。
嘴裡還不斷地咕噥著:"好吃!真好吃!"
我那時不知道怎麼了,心裡卻沒有絲毫害怕,
他們兩個抬頭看到我,不約而同地說:"欸!真的很好吃啊!你不試試看嗎?"
我舉起自己的右手掌,看著自己的食指與中指,
不自覺地吞嚥了一下口水,然後放進自己嘴裡,大口咬下 ...
"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那麼美味的東西?"
我一邊咀嚼著自己的手指,一邊吸吮著斷指處冒出來的血。
然後我看到阿明正用力咬下一塊阿華的大腿肉。
"對喔!肉多點的部位比較好吃!"我心裡想著。
並望向自己的左大腿,然後抬起左腳想著要用甚麼姿勢才咬的到,
這時一個重心不穩,我不小心往左側跌出了廚房。
一陣天旋地轉的痛楚與撲鼻的血腥臭味突然襲來,
我望著自己右手掌的斷指,開始大叫,
我已分不清那個叫聲是因為痛,還是因為恐懼 ...
爬起來要往外跑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到了阿明與阿華,
當我轉頭用手電筒再照向廚房內,
我看到阿華正撲向阿明的脖子,用力地咬了下去。
第二天,我在醫院醒來,他們說我昏倒在產業道路上。
我自己都忘了是怎麼離開那棟房子,並且跑了那麼遠。
警察根據我的供詞,搜索了那棟房子的裡裡外外,
完全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只有我們三個人的腳踏車。
阿明與阿華最後被列為失蹤人口,就此人間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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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可以理解了吧?"阿偉伸出他的右手掌,在我面前晃呀晃地說。
"當你嚐過這世上最美味的東西時,即使是在當下的一瞬間,
之後就已經沒有任何食物可以取代那種滋味了!"
他接著喝了一口酒,又說:"好了,我回答你的問題了。"
"換我問你一個問題吧?"
"你覺得兩個人互吃對方,真的可以吃光全部嗎?"
他餟了一小口啤酒,若有所思的望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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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本篇文章的主要架構,是來自於二十幾年前看到的一篇倪匡短篇
,並非百分百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