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叔想扳開她的手，無奈卻怎麼樣都無法扳開。他聽見怨靈在怒吼，在大叫，那股可
怕的咆哮不斷從他耳朵裡鑽了進去，鑽進了他的腦海，怨靈用那怨毒的眼神望著他，兩行
鮮血從她眼角流了下去。
「放開他，放開他！」清楓跑了過來，和怨靈拉扯著。
這時有股強烈的情緒灌進了清楓心裡，然後她就被怨靈轟了出去。
清楓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看見自己身上沾滿了血，她的身體似乎也受到強烈的衝擊
而受傷。原來鬼魂也會受傷？
她搖搖晃晃朝怨靈走了過去，大喊：「你快放開佳華，一切都是我害的，都是我的錯
，你要找就找我好了。」
怨靈回過頭，朝她發出可怕的咆哮，丟下快要沒氣的華叔，伸出她那枯槁的雙手，朝
清楓飄了過去。
但怨靈突然停了下來，因為有人抓住了她的腳，華叔倒在地上，拚著最後一口氣，抓
住怨靈的腳，他口中不斷念著咒，他的手也發出了光芒……那是他能用的最強的法術，在
這種情況下使用，說不定會要了他的命。
「等一下，佳華，住手……」
那個聲音阻止了他，他停下了咒，光芒也在霎時間消失。
怨靈踢開他的手，朝清楓撲了過去。
清楓開始沒命的逃跑。
華叔也勉強爬了起來，追在她們的後面。街上相當冷清，似乎沒有路人注意到這場追
逐。他們跑了好久好久，終於停了下來……
清楓跪倒在地，等著怨靈找上她。
那個地方華叔並不陌生，正是清楓出車禍的地點，難道她想在她出事的地點「再死一
次」。
雖然有「人死為鬼，鬼死為 」(註1)的說法，但畢竟只是個傳說，華叔有預感，她
如果再死一次，他們就無法再見面了。
「不要啊！」華叔雖然想阻止，但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怨靈朝她疾撲了上去。
「對不起！」清楓道。
怨靈突然停了下來。
「你在找他吧？」清楓將一個小小的東西舉了起來：「你的孩子。」
那甚至還算不上一個嬰兒，是胎兒？胚胎？但叫什麼並不重要，那是那孕婦的孩子。
孕婦的手在發抖，她一邊顫抖一邊接過那個孩子。
她抱著孩子，哭了起來，那個哭聲在路口迴盪著，然後傾盆大雨落了下來。
那婦人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在她結婚之後不久，就有了身孕。丈夫很高興，買下
了一棟正在蓋的房子，那是他們未來的家。
她和丈夫牽著手，來到他們還沒完成的家。
「你看，這就是我們未來的家喔！」婦人對肚子裡的小寶寶說。
「他又看不到，你說也沒用啊。」丈夫說。
「可是我就是想說給他聽嘛。」
只要每到假日，他們就會到那裡看房子完成的狀況，看著窗子被裝上，屋頂蓋好，地
板鋪上……他們的夢也漸漸實現。
過年前夕，丈夫帶著妻子想要回到老家，老家在海的那一端，必須搭船而過，原本丈
夫是滿懷興奮地要讓父親看自己未來的金孫……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去，竟然就一去不返。
船沉了，沉入海底，他們被困在海上，變成了海上冤魂。她肚子中寶寶的靈魂，竟在
沉船的衝擊中脫離了母體，婦人不斷徘徊在海上，只為了找到寶寶，這一找就找了數星期
。
那天，漁夫撒網下海，竟意外勾住了寶寶的靈魂，在海上徘徊的她，突然聽到了寶寶
的哭聲，她拉扯著漁網，但即使漁網上都沾滿了她的血，她仍救不回她心愛的孩子，漁夫
拖著漁網，帶著寶寶回到了漁港。
她在海上漂泊了很久，終於找到了那個漁港，漁民派法師想要平息她的怨念，將她火
化安葬，但這反而讓她的魂被困在她的墳邊無法脫身，她想要她的寶寶，但卻動彈不得，
只能在暗夜裡默默哭泣著。
寶寶的魂當然也無法靠著自己的力量找到媽媽，就這樣多年來，母子一直無法相聚。
清楓一夥人因為那傳說來到漁港，無意間，寶寶的魂攀到了她的身上，當她們來到婦人的
墓邊時，婦人終於見到了自己多年來一直無法找到的孩子。
但清楓他們並不知道這點，匆匆離開了漁港。
「為什麼要帶走我的孩子？為什麼？」婦人的哭喊誰也沒聽見。
也許是過了多年，困住她的法力減弱了，也許是尋子心切，她終於離開了自己的墓邊
，開始尋子之旅。
她以為清楓搶走了自己的孩子，極力想從她手上搶走孩子，所以清楓也接連出了意外
，而且她也因被這些意外影響，精神開始渙散。
最後在那個路口，被車子迎頭撞上。
孩子的魂在清楓過世那一瞬間因衝擊的力道影響，而從她身上脫離，飛到了事故現場
邊的一個小角落，但婦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清楓的魂開始在街上遊蕩，她感覺到有股力量在指引她，指引她走向那家麵店，而那
家麵店，原本該是婦人她們未來的家。
「婦人和那孩子的靈魂漸漸在雨中消失了，雖然過程一波三折，但最後他們總算在一
起了，從此我再也沒見過她們。
故事到此結束！」華叔說完喝了口茶，夾起自己碗中的高麗菜。
「喂，等一下，還有吧，後來你和劉清楓怎麼了？」我連忙追問。
華叔笑了笑，道：「這個下次再說吧！」
「你不說我問老闆了喔。」
「拜託，人都要有一點秘密嘛！」
「老闆！」
我和老闆對視，他開始賊賊的笑了起來，果然老闆知道後來的發展。
「好啦好啦，我說我說。」
在那之後，他們就不再遇到什麼怪事，但他們還是偶爾會談起那婦人的事情。
「雖然可能是誤會，但不管怎麼說，那婦人還是間接害死了你。」華叔對這件事耿耿
於懷。
「那也沒辦法啊？現在還能怎樣？要找她復仇嗎？她們應該已經投胎了吧？而且，如
果我也有孩子的話，說不定我也會做出和她相同的事。」
「你真的會那麼做嗎？」
「我是說，如果我也、有、孩、子！」清楓強調。
孩子啊，那對他們兩個來說，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夢想。
天氣放晴了，清楓拉起他的手，兩人出門去散步。
他們走到堤防邊，微風吹過了河岸，河邊的芒草隨風搖曳，夕陽餘暉灑在河面，映在
她的臉上……
華叔看到她臉上閃過一抹愁容。
「佳華啊……」
「怎麼了？」
「你說我是不是該去投胎了？」
「怎麼這麼說？」
「從那之後我的束縛已經解開了，我覺得我已經可以邁開腳步，我可以去投胎了。
」
「不行！」華叔抓住她的手。
「嗯？」
「不要走，好嗎？」
「但是……」
「跟我在一起，不好嗎？」
「很好，比什麼都好。」
「那麼就一直在一起吧！」
清楓先是一愣，然後輕輕的點了點頭。
佳華看著清楓，吞了口口水，最後終於開了口：
「清楓……那個……」
「？」
「你願意嫁給我嗎？」
清楓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眶中湧出，
她的手也不由自主的顫抖……
「我願意！」
*** *** ***
華叔開始規劃起他們的婚禮，那是冥婚，或許不會收到任何祝福。
但只要有清楓，那就夠了。
他不知道該張羅什麼，到處去問，他訂了很多鮮花，清楓最愛的是滿天星，儘管那
只是用來裝飾的小花，但那種花代表著他們的相遇。
他們經過了婚紗店，清楓看著裡面一件純白的婚紗，道：「你說我穿起來會不會好看
？」
「一定會的。」
但是到了結婚那天，當華叔起床，卻發現清楓失去了蹤影。
他尋遍了他們常去的地方，最後到了那個麵店，看見老闆在等著他。
「她到哪裡去了？」華叔問。
「她走了。」
「走了？去哪裡了？」
「你知道的。」
華叔癱坐在椅子上。
「她要我幫她寫一封信，給你的信。」老闆說著把信交給了華叔。
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佳華：
我走了，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我的身體漸漸在消失，我開始碰觸不到這個世界，我甚至無法親自寫這封信給你，只
好拜託老闆代我寫給你。
從那天在店裡見面開始，我們一直在一起生活。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我很高興第
一個看到的就是你，我無法為你弄早餐，那只會變得一團亂，但只要坐在你面前，看著你
的笑容，我就很滿足了。
我很感謝你為我的付出，把我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但我知道我已穿不上那件婚紗，戴不上你為我準備的戒指，有個聲音在告訴我，我該
啟程了，在我離開前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在離開前，我想擁抱你，但我已經做不
到。
請你去找另一個能給你幸福的女孩子，只要你幸福，我也會很開心。
這一輩子我們不能在一起，但如果下一輩子、或是下下一輩子，你還記得的話，我希
望能夠能為你的新娘。
我感受不到這個世間的溫度，但你的溫柔會一直在我心中。
滿天星的花語是真心的喜歡，就像我對你的心意一樣。
「再見了，我最喜歡的佳華，再見了。」他彷彿聽到了清楓的聲音。
然後華叔握著那封信，淚水也在那一刻潰堤……
(全文完)
後記：
在那之後過了好久，華叔才從清楓離開的悲傷中走了出來。
後來雖然他也結婚生子了，但他還是忘不了清楓。
「但如果我一輩子守著她，她一定會不高興的。」華叔這麼說。
「對了，這些話不要告訴我老婆喔。」
「哼，那以後就不要欺負我。」看來華叔也是個怕老婆的人。
故事原該就此結束，直到幾年後，一個女孩來到了事務所。
當我抬起頭來，看見那女孩的臉，我不禁嚇了一跳。
「劉清楓？」我說出這句話，突然覺得自己失言了，趕緊摀住嘴。
劉清楓早該去投胎了，出現的那女孩也不是鬼魂，但我總覺得和畫裡的劉清楓長得
好像。
華叔走了過來，有點訝異地說：「你怎麼會來這裡？」
「老爸，我要結婚了。」
老爸？
我開始迷惑了，這是怎麼回事？雖然有種女兒是老爸前世情人的說法？但是……
當他女兒離開後，我追問起華叔。
但他什麼也不告訴我。
「好了，還有工作要做呢！」
華叔回到他的位置上，突然好像想起什麼，打開櫃子，拿出了一個盒子。
「對了，小舒，你幫個忙吧，幫我送個東西。」
他把盒子交給我，要我送給他的女兒。
「真是的，自己交就好了嘛！」在送東西的路上，我不禁和鷺羽姊抱怨。
「沒辦法啊，華叔剛才還在叨念什麼女兒太年輕，不要那麼衝動之類的，氣氛那
麼尷尬，現在他也不好意思嘛！」鷺羽姊說。
「可是裡面裝的是什麼呢？」
雖然這麼做不應該，但我和鷺羽姊還是偷偷打開了。
裡面放著一件婚紗，還有一枚戒指。
「這個該不會是……」
「是什麼啊？」鷺羽姊問。
算了，那件事還是當成我和華叔的秘密好了。
我已經迫不及待看見他女兒收到這份禮物時的高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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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 人死為鬼，鬼死為「漸耳」，因為那個字打不出來只好在這裡補充。
其實鬼胎這個故事本來可能是類似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