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中Case064_這次輪到我來吧
距離人中試驗Final Stage結束:104分鐘。
那一記右直拳耿直地向前飛出之前,
畫面如開始欣賞一本過去不願翻閱的筆記。
孔祥義。
一個意外走入人中世界的小人物。
這輩子擁有過許多已經遺忘的記憶。
那些記憶有時過於深刻,因此才選擇遺忘。
『無論輸贏都要記得吃飯。』
那是母親在少年祥義耳邊最常說出的一句話,
平淡無比,卻無比雋永的一句話。
身高一百八十七公分的少年祥義是在籃球場上長大的孩子。
從國小成為中鋒到大學成為後衛,
從一號位打到五號位。
每個烈日的屏東球場都有他的蹤影。
籃球、夏日、汗漬沾滿的背心,
那是一種不需要思考的行程,
只要雨不要侵佔整個球場,
隨時有他的存在。
一開始只是隨著那球在空中的律動,
但漸漸地,即使閉上眼睛,都能感受它的存在。
一轉眼之間,似乎能感受到球呼吸的聲音。
每個人一生都有一個再次回憶,
依然會令你半夜驚醒。
對於少年祥義也是。
2004年,少年祥義十七歲,
高中籃球聯賽八強戰,
對上的是過去追求三連霸失敗,
捲土重來的王者。
與『再興』的纏鬥從第一秒開始,
直到最後一刻,
將這個王者從死亡邊緣救回的,
並非是自家主將的傳說空心球。
少年祥義在最後哨音響起之前,
只有兩分半的時間坐在板凳上。
這就是主將的宿命。
如果整支球隊都已經陷入當機螺旋當中,
唯一能夠改變現況的就是…
不愧對『主將』這個名號的榮譽與尊嚴使命。
少年祥義38分的得分當中,
其中有19分都灌注在,
連續兩次遠落後於『再興』十分以上的得分荒之中。
第一次,
精彩的失誤造成的快攻三分打,
以及兩顆如鷹爪般的致命三分球,
將比數扳回到五五平面的五分差以內。
但再興的教練很快將兩邊弱邊的換防處理交代完畢,
冠軍級的就是如此,隨時要面對任何獅子搏兔的考驗。
一旦換防交代完畢,
少年祥義已經很難從兩側四十五度的最佳位置將三分球放進。
內線幾乎被再興完爆的狀況,
當進攻籃板成為對方的俘虜時,
每一次慎重的投籃選擇變得更為哲學,
這使得五分差的微妙差距,
因為這種心理因素而形成如同五十分差的『分差之牆』。
那種感覺就像是,無論怎麼得分,
自己已經用盡全力把場上的戰術跑位執行到位,
對手下次進攻就像是喝水一般,
咕嚕咕嚕,
又是一球入網。
於是『再興』再次將分差擴大到整場最大的十五分差。
少年祥義不敢相信漫畫這種情節也會套用到現實層面上。
他當然不清楚,因為當時他就活在歷史裡,
對面這支過去擁有二連霸經驗的冠軍級球隊,
這十年以內令這支冠軍級球隊最感到咽喉之痛的就是這場比賽。
雖然,2004年之後,再興再也沒獲得冠軍。
雖然,當時他們都感謝那個主將致命的失誤。
十五分差對於高中生來說,已經是如天大的考驗。
與職業球員不同的是,孩子的心還在成長,
雖然教練想要認真地要孩子們相信還會有奇蹟,
但是最難教會球員的就是…
『當奇蹟綻放之前,要艱辛地學會失敗。』
這就是所謂勝利的矛盾螺旋。
要怎麼追分?
要如何追分?
如果還有一次機會讓你力挽狂瀾,
你還能堅信自己手中的答案嗎?
即使是把這個問題拋諸於更頂尖的職業球員中,
可能都難以統一出一個可以描述的答案。
沒錯,這就是籃球的奧妙所在。
只有五個人在當下,
一起活在那個時空中,
一起想盡辦法冷靜地逆轉,
即使再次重來,可能也難以複製的經驗。
絕望與希望的哨音交織響起,
距離夢想的時間一點一滴在流失。
「已經沒有下一次暫停了。這是最後一次暫停。」教練想保持冷靜,但是全隊的氣氛就像
是籠罩在暴風雨之下。有些替補球員已經開始哭了起來。
「要讓再興失誤只有一種可能,他們因為過於依賴中鋒,所以在一些區域上的防守交代會
因為中鋒的強大而有所疏忽。但你們很清楚,這是上半場我們能追上再興的戰術。現在對
面的換防交代已經作到滴水不漏,如果要讓阿義從這個點切入再拉開的方式…」教練知道
再說下去只會讓這群還在成長的孩子哭泣。
「別哭…阿丸…」射手阿丸不禁流下眼淚。教練不捨地看著他,但還是保持教練的嚴厲:
「比賽還沒結束,可不要哭了。」
「教練,我們試試看Motion Weak - Horn 吧。」少年祥義認真地對教練說。
「不行…」教練馬上否決。
「這套戰術即使是給職業球員用,也不是每支球隊都能完美地展現。何況是你們。」這種
戰術乍看之下就像是一系列的give and go,對於組織者要求非常高,當整支球隊都要打
這個戰術,就代表五個人都要有控球後衛的組織思維。當第一次的Motion weak被對手發
現後,能夠即時變陣,四號位一旦從弧頂接球之後,就必須策動三種不同可能的戰術執行
。有可能是傳給三號位及五號位高低位配合、直接進攻、傳給一號位進行再一次的動作。
太難了。
即使知道道理,也不一定能夠作到。
這必須要大量、殘忍地練習,
以及隨時搭配出每一號位的策應空檔。
這是教練馬上否決的原因。
這是即使練習也不一定能使出的戰術。
「只要有一次成功,我們就有機會了。」少年祥義認真地說。
「什麼?」教練不懂這名主將為何如此堅持這套他們無法熟稔的練習戰術。
「這種進攻無論是第一次的一、二號位的配合,或者到四號位接球開始策應進攻。只要展
現出好得要死的流暢就好。」少年祥義的『好的要死』就像是天方夜譚。
「阿義,你是頭殼壞了嗎?什麼『好的要死』。」
「這種戰術只要成功一次,就會讓兩側的防守球員有所警戒。」
「你想說的是?」
「如果只是照著戰術進行,那就不可能會贏了。
拼死命流暢得要死吧。
要是真的沒有空檔,
就把最後的炸彈給我。
留給我三秒就好。」少年祥義並不是信口開河而已,這就是主將的霸氣。
要是真的沒有跑出空檔。
他會負責把球塞進去。
少年祥義當時想得很簡單,
一套戰術要是連使用都不敢,
那就沒有進步的空間了。
對戰跟練習最大的差異是,
經驗值上翻倍的落差。
如果用主將的霸氣來描述,
不如用完美的樂觀主義者描述更為恰當。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相信大家吧。教練!」少年祥義認真地想要說服教練。
暫停時間已經近乎走到終了。
一旦響起就沒有回頭之路。
剩下的就是靠這五個人了。
所有人腦筋空白地看著少年祥義。
最後教練,露出難得的微笑。
「好吧…
無論輸贏。
你們給我好的要死地打球。」鐵血教練第一次脫序地認可。
不知是被無知的少年祥義所感動,
而是時間真的走到超越停損點而讓球員自由發揮呢?
對於教練來說,這已經不是重要的事情。
現在,他只想當個球迷。
既然如此,就打出好的要死的籃球吧。
傻瓜。
教練輕輕地擦拭不小心因為感動溢出的眼淚,
站在場邊看著少年祥義。
身為主將,
少年祥義已經做好覺悟。
就是他媽的要把球放進籃框。
追上再興的關鍵,
並非艱難的Motion Weak戰術。
相反地,Motion Weak簡直打得爛得要死。
但即使如此,整個團隊就像是融合在一起一樣,
或許是少年祥義那天生過份誇張的樂觀吧。
只要想辦法跑出空檔吧!
剩下就交給阿義。
這樣的信念直到最後,都沒有從隊友的心中抽離。
前面三次進攻。
Motion Weak失敗地一塌糊塗,
或許是太想傳出教科書上的規範,
但是那個少年准許大家這麼做。
少年祥義發瘋似地在被防守之下,
砍進了三顆三分球。
再興的球員以無法相信的眼神看著少年祥義連續砍進三分球,
那種驚嘆與焦躁,成為了領先者的執迷螺旋。
只要讓對方掉進互砍三分的螺旋當中就好,
這時候,真正的Motion Weak就能發揮出效果了。
果真,少年祥義轉當四號位,在弧頂接球。
再興對他使出雙人包夾。
接著,一切宛如劇本一樣,
籃下即便有強力中鋒,只要在補防速度跟不及,
搭配高低位配合。
『屏東』吹奏起逆轉的號角。
十一比零的攻勢就像火焰一樣燙在再興手上。
不能讓火焰在燃燒了,
這樣過多的謹慎思維讓再興的控位在進攻傳導上產生了遲疑。
於是一號位對位的隊友輕鬆地將球往前一撥,
接下來就只是練到爛掉的基礎小人物上籃而已。
時間已經只剩最後一次進攻機會,
屏東展現出全場緊迫盯人戰術,
將球丟往前場時,少年祥義又傳奇般地攔截傳球。
但再興並沒有自亂陣腳,
所有人快速地退防,
兩分差。
雙方都知道最後將是屏東選擇延長賽對決,
還是一顆三分球定江山。
少年祥義用微小的角度,
站在弧頂前獨自思考,
即使是再笨的人都知道。
再興仍然遊刃有餘。
而他們已經走到極限了。
其實他自己也是。
當連續三顆三分球入網時,
自己的心臟與肺好像是被擰住一樣。
這一球攔截已經是自己剩下的最後一份力。
現在即使運著球,
要保持平衡都非常困難。
但無論如何,就是好的要死的偽裝啊!
少年祥義的雙眼並沒有背叛自己,
與他對位的防守者感受到這傢伙可能會瞬間跳投,
防守者雙腳踮起,以幾乎60%機率猜測少年祥義會投三分球。
這樣的防守的確會有漏洞,
只要少年祥義還保有體力,
那種防守可以說是如同紙糊,
但就是堅信自己的隊友,
再興的防守者說什麼也不能輕易讓少年祥義輕易地投籃。
『要切就切吧。
奇蹟不會發生第二次,
延長賽還是握著我們手裡。』
防守者的雙手就像是宣判少年祥義肯定選擇三分球一樣。
少年祥義不停看著內線三號位及五號位高低位交錯可能。
所有隊友還用著最後一份力準備跑位。
他高舉左手,指示出他要在右側打一個C&S戰術。
咻!
他將球傳出,
自己要投籃旁邊已經有一人幫忙單檔,
只要回傳給自己。
就有機會完成逆轉。
接下來的兩秒,
讓少年祥義近乎停駐在三分球線上,
他雙手反射性地伸出,
但拿著球的並非熟悉的隊友。
致命又狠毒的失誤,
球傳進了再興球員的手中。
少年祥義聽見泡泡破掉的聲音。
再興球員向前跑動,
所有屏東高中的球員只能落魄地在原地看著一切發生。
2004年,
是這群好友最接近人生籃球最高高度的一年。
再興最後成為當屆冠軍。
有時現實比漫畫還要殘酷,
隔年,少年祥義已經沒有機會打入八強戰。
巧合的是,再興也是。
人生有許多道路,
站在分叉路上,
可能一點點差異,
就會影響接下來的選擇。
少年祥義並沒有持續精進籃球,
即使直到工作之後還繼續打著,
但是再也回不到那個十七歲了。
不知不覺,那艱苦的回憶在孔哥擊出這一拳時,
流洩在雙眼當中。
一直到進家門以前,
少年祥義仍然忍著自己的眼淚與堅強,
直到母親看到了自己兒子異樣的神情後。
「無論輸贏都要記得吃飯啊。」母親端了一碗飯給少年祥義。
那是屬於母親的溫柔。
不點破、不說破、但堅持的叮嚀依然淡淡地說出。
少年祥義再也忍受不住自己人生的慘敗。
眼淚落在白飯上。
這樣的空白感,一直存在於孔哥心中。
離家好久,在新竹的失敗中打滾。
每一次回家,吃到媽媽的飯,
還是跟十七歲那一碗飯一樣。
『無論發生什麼事,還是要記得吃飯啊。』
因為人生再怎麼燦爛,或者失敗,
最終不能改變的還是要吃上一頓能填飽肚子的飯。
一直到Boyon將最後的戰術說給他聽時,
站在冷冷地的Final Stage入口,
為何自己終究還是落淚了,
為何會跟一名陌生女子通話中落淚。
他偽裝了自己內心最大的失落。
原來走到這一步開始,
將會是與家人切斷聯繫的開始。
那一碗充滿安慰的飯與少年籃球的夢想,
將會從這個入口過去後頓然消失。
即使通關,也有記憶逆向工程吧?
母親還會記得這個不孝子嗎?
一直以來,想成為母親心底的驕傲,
而在外不停獨自努力的孔哥,
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一個不能逃避的停損點上。
有些事情,在人生中就像是石頭,
即便是如何閃躲,最後還是會砸中自己的腳。
種種的疑問,好像就要隨著這一拳消散一樣。
是的。
與人中牽扯上關係,
就像是生活隨時會闖入的困難一樣。
沒有道理、沒有邏輯,只能耐住性子吃下去。
因此,現在還不能倒在這裡。
他要成功、他要通關。
即便是記憶消失了。
還有一些不能抹滅的吧。
這一次換他來說這一句吧
「無論發生什麼事,還是要記得吃飯啊。」
這一次,由他來夾菜給母親。
所以現在要好好地活下去。
絕對、絕對。
那片段又溫暖的一句回憶,成為孔哥活下去的勇氣。
如同80/20原理一樣。
最重要的永遠只是那最少數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