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一看。在陰鬱的樹傘下,有一雙孩子的眼睛,正怯生生地看著我。
她一臉面色蠟黃,留著齊眉的妹妹頭,穿著國小學童的制服,像極了電影《魯冰花》
裡乖巧又懂事的姊姊古茶妹。再細看她的模樣,真與那古怪的豪宅女主人有幾分相
似,更與小愛麗絲有著同一模子刻的姐妹臉,只是一個天真洋溢,另一個早熟苦澀。
然後我注意到了,她白色的制服上竟有一大塊血漬,那一頭濕潤潤的頭髮,似乎滴
的不是雨,是血!她以被殺害時的樣貌現身,似乎是讓我明白她的心意……..
「你就是阿梅?」我問道。
她點點頭…..
「妳一直都待在這?」
她搖搖頭。然後指指愛麗絲住的那間豪宅。
她似乎還對我很防備,不太願意開口,我知道,因為我必須先取得她的信任。
以我過去處理靈界的經驗,就算不是含怨而死的厲鬼,也不能一下子就直接問「兇
手是誰?你是怎麼死的?」這類殘忍的問題。因為靈體本來就是一種情緒的能量,
讓她回溯死亡的痛苦歷程,無疑是將這股能量瞬間引爆,極有可能激起她的怨厲之
氣,進而將這股怨氣反噬到我身上。就算她只是個孩子,就算我是來幫她的,但也
不能因此大意…….
另外,即使「他們」願意回溯那段殘酷的死亡歷程,也很難冀望兇手就能在記憶中
清楚浮現。因為受到殺害的非自願死亡,是超過人生所有恐懼的總和。在那種情境
下,只怕人體的每個細胞,每寸肌膚都帶著驚慌、恐懼、憤怒與憎恨,在痛苦中被
推擠到另一個未知的黑暗裡。因為太過驚慌了,所以想不起那段回憶、那張兇手的
臉孔;或是太過恐懼了,即使化作冤魂也依舊恐懼著兇手。這也就是為什麼很多兇
殺案,無法單靠亡魂的力量進行復仇,讓兇手血債血還的原因之一。
我依舊站在原地,儘量不做太大的動作,只怕嚇到她。這時我緩緩地說道:「阿梅
,我去找過妳爸爸,他很想妳……..」
我才這麼一說,她的眼淚就流下來了,抿緊著雙唇忍住不哭,但畢竟是小學四年級
的孩子,這樣的生離死別如何能承受,只見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出聲,然後就是
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也許從她意識到自己往生的那一刻起,她從未像現在這般地痛哭過,為自己哭,也
為離開爸爸而哭。一個小女孩驟然離開人世,獨自遠行到世上最遙遠的生死彼岸,
回首長路卻無一人送行,那是怎樣孤獨的風景?
我依舊站在原地,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讓她的淚水撫平她的傷口,也許這樣
淚眼淋漓的大哭一場,已完成了死亡的救贖;對她而言,這才是靈魂最純淨的超度。
她蹲抱著自己哽咽啜泣,我走了過去,站在阿梅身旁,這時我才發現她頭上有一個
砸到糜爛的血窟窿,應該是被石塊或鈍器所傷,而也是她的致命所在。是誰這麼殘
忍對待一個身世坎坷的女孩,讓我感到憤怒與哀憐。
待她哭了一段時間,情緒平復了許多以後,一旁的我像個朋友般地開口問道:「最
近在那房子裡過得如何呢?」
「很…..好……」她斷斷續續地哽咽說道:「乾媽……對我……很好…….」
「乾媽?」我在心底叫道。看來那位貴婦還沒有對阿梅透露她的真實身份。不過聽
阿梅這麼一說,心中也鬆了一口氣,我之前一直擔心那性情古怪的女人,會不會利
用阿梅去做什麼壞事。
之後,我們又聊了一些近來的事,在言語中,我感覺阿梅不再對我有所防備了,她
相信我是善意的,是不會傷害她的「人」。我坐在蹺蹺板的一端,阿梅則搖擺著蕩
鞦韆,在這個綿綿細雨的深夜,沉睡的寧靜遊樂場,我們聊著人與鬼的閒話家常……
然後當我說到泰妲所說的「巫沙喀」,還有庫卡以為我是「降頭師」,想對她女朋
友下蠱動歪腦筋時,阿梅笑了。她笑著說:「降頭師?怎麼會!我第一眼看到叔叔
時,就覺得你不是壞人。」
她這樣一說,頓時讓我覺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這時,我覺得該是時候了,可以
問她一些比較「敏感」的問題了。正要開口時,忽然想到她剛剛說的那句話,頓時
心中猛然記醒:「天啊!不必問,我知道兇手是誰了!」
這時榕樹外一個聲音傳來說道:「你果然在這裡!」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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