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有四年沒有在床上清醒過，有種死而復生的錯覺。身下壓著重物，
順著手掌柔軟的觸感很下看，驚見一名一絲不掛的年輕女性。
「嚇！」
曾汝趴在男友腰間，咂咂嘴，好像抱著的是美味的肉排。
阿漁夾緊大腿，兩手撐著床板移開，習慣性要找輪椅下床，隨後才想起他
有于新的長腿，直接跳下床。他在廁所大的房間轉了一圈，東翻西找，總算在
木板床下找到正主。
「小新啊！」
「怎麼了？」于新生魂仍是睡眼惺忪。
「快換回來，那肥婆要醒了。」
「嗯。」
靈魂調正之後，阿漁拎著厚重的官袍要走，于新穿起內褲要送他。
「我現在不用你揹下樓了，去去，快回去！」
「阿漁，昨天那個網站的密碼是8x506yg。」
「知道了，感謝你！」阿漁幾乎是落荒而逃，于新看他這麼有精神也就放
心下來。
于新從浴室端了盆溫水到房間，把曾汝輕手抱起來擦身子，到她突起的小
腹不由得停下動作，感受新生命的脈動。
「阿新，我要刷牙……」
于新聽令，低身深吻下去。曾汝睜開眼，如果每天醒來就像在作夢，沒有
女人會捨得賴床。
曾汝反手將于新壓到身下，晨光爛漫，該不該吃個開胃菜呢？
房門叩叩兩聲，傳來于喬精神奕奕的嗓音。
「大嫂，我買早餐回來了！」
曾汝不得已放開到口的珍饈，套上于新的襯衫，裸著雙足出來應門。
「哎喲，喬喬真是我們家的寶貝。」
「嘿嘿！」于喬低下頭，順勢給曾汝摸兩下。
黃母已經出門做生意，兩個年輕女孩對坐嚼食早餐店的紅茶三明治，于新
姍姍來遲，她們像餵魚一樣留下幾條土司邊給他，知道他早飯吃不多。
「哥、嫂子，我給你們看樣東西。」于喬神祕說道，從裙袋掏出一大把花
瓣，往兩人灑去，「恭喜你們！」
「謝謝、謝謝，我們一定會幸福的。」曾汝往不存在的群眾揮揮手。
于新去浴室洗把臉，順道把頭上的花瓣拍掉，準備要載妹妹去學校，于喬
卻把兄長推回去，專任司機的聘期已經結束。
「我自己去上學，你們忙。」于喬向餐桌上慵懶曬著太陽的曾汝揮揮手，
曾汝回比姆指，好妹子。
在于新腦中，結婚就是從家裡到鎮上戶政事務所的一段路，曾汝勾手指把
他叫來，用行動跟他解釋明白。
「要穿這件還是這件……褲子怎麼搭才好……西裝外套深藍還是淺灰？」
于新就像尊真人芭比，任曾汝穿脫，沒有一絲不耐，只是快睡著的樣子。
裝扮完，曾汝要于新跪下來，仔細給他抓好頭髮，端著他的臉左看看右看
看，忍不住親吻他的鼻尖。
「我老公真帥。」
曾汝拉開客廳窗簾，在圓木餐桌放上捧花，從行李箱拿出單眼相機和腳架
，取好景，猛然想起自己還穿著襯衫，回頭換上一套白色細肩長洋裝，匆匆上
了底妝，于新給她拉好後背拉鏈。
曾汝按下快門，快跑過來于新身邊，牽起他的手。
「阿新，笑一個。」
這動作樸實而老派，反映曾汝心頭對舊時代愛情的嚮往，執子之手，一生
一世。
曾汝將照片上傳網路：今天，我們要結婚了──覺得幸福。
大功告成，曾汝拿下側耳挾得她頭痛的緞帶簪花，累死了，不想動。于新
將資料裝進背包，過來將她橫抱起身。
「走吧。」
說他不懂情調，又每每帶給她驚喜和意外，曾汝用力摟住于新肩頭。
「黃于新，我好愛你喔！」
「嗯，我知道。」
老公寓的樓梯成了城堡的迴旋梯，于新清唱的結婚進行曲加上皮鞋的節拍
升級成交響樂，出門的鄰居撞見他們這一對新人都目瞪口呆，無法對他們溢散
出的浪漫氛圍評價，只能回頭向老伴抱怨：咱樓頂好像出了兩個肖仔。
沒有禮車，只有淑女車，于新踩著踏板，曾汝側坐在後座，隨車輪漫步在
街頭巷尾。
曾汝草帽下雙眼仔細記錄老城鎮的風貌，這裡就是于新長大的地方。常和
姊妹淘四處遊玩的她不難發現福興的確不同於別的鄉下地方，巷弄沒有臨停的
車輛，機車、腳踏車也沒有，社區附近都有合適的停車場和小公園。路樹栽植
的方位也很講究，行人不會被烈日直接曝曬，只有樹冠透下的波光像亮片灑在
路面，讓曾汝有種受到整個城鎮祝賀的幻覺。
之前那個白目男說她不懂福興，曾汝不得不承認，好吧，是她有眼無珠。
「這裡無障礙空間做得真好。」
于新輕聲告訴曾汝只有在地鎮民知道的祕密，福興是一名父親送給孩子的
禮物，把衰頹的老鎮改造成他孩子的後花園。
阿漁三歲被診斷下肢有問題，那時的醫療技術判定他恐怕一輩子不良於行
，王鎮長毅然辭去美國建設公司的工作，帶著妻兒回來鄉下老家。他剛回來福
興，不知道公家的生態，四處投標工程，不管價錢能不能回本，就是想讓鎮上
適合身障的兒子生活，但他的標案全被退回，經過旁人指點，他才知道在這裡
，得標是看與公家的關係好不好。
一般人通常選擇塞錢了事，但王鎮長有感頭頂管事的人太智障，呈上再好
的設計也會變成廢紙，出來競選鎮長。第一次沒選上、第二次也沒選上，家裡
因為選舉被潑漆發黑函流氓上門，連被母親寵成小霸王的小宇弟弟都出面來勸
：算了啦，老爸還不如陪我一起玩。
王鎮長還是堅持選下去，阿漁向于新抱怨，說是為了小宇寶貝，他爸更像
在賭一口氣。跑選舉的時候，他爸看了太多不公不義，要他跟那些冀望他改變
福興的支持者道歉退出，他爸做不到。
然而，第三次選舉開票那個晚上，王鎮長感謝完鄉親，回家把兒子抱上車
，三更半夜載他周遊福興鎮一輪，告訴愛睏的小宇弟弟，以後只要在這個鎮上
，爸爸都會保護你。
所以阿漁死了之後，王鎮長無法再留在福興一日，到處都是他為孩子付出
的心血，觸景就傷情。
曾汝聽了，悵然嘆口長息，可能因為她身在福興，格外感觸。
「阿新，別說鎮長，你逢年過節不回家，不是因為阿姨，而是不敢回到這
個小鎮吧？」
「嗯，我以為昕宇不在。」
曾汝有點怕于新接著說：「他去美國了。」傾身把他抱緊。
她往四周看看，想換個喜氣的話題，卻發現到暗藏在車輪下的異狀。
「阿新，你影子好像比我的還淡。」以前在城市生活，沒什麼機會在太陽
底下走動，很少注意到這點。
「嗯。」于新快步騎去，影子又沒入建築物的遮蔽。
曾汝覺得這不是「嗯」可以回答過去的問題，但她也說不出一個道理。
他們來到戶政事務所，服務人員笑著向兩人道賀。
辦理資料的同時，服務小姐隨口提了一句：「妳已經設籍這裡半年了。」
于新看向曾汝，曾汝呵呵笑過。總不能說早在年前于新答應結婚，她第二
天就去把戶籍遷來他家，恨不得立刻嫁進門。
「對不起。」于新道歉，他辜負了女友的期待。
曾汝不太想原諒他，但又生氣不起來。
「看在大喜之日的分上，不跟你計較。」說是這麼說，曾汝還是忍不住扭
住于新的耳朵。
這時，門口鬧烘烘進來一大群人，曾汝看過去，原來是候選人拜票。真奇
怪，她怎麼不記得年中有選舉？
「這次鎮長補選，懇請鄉親支持張仁好候選人，張議員、張女士，拜託、
拜託！」
為首的張議員是名五十來歲的婦女，身邊簇擁著助理和警員，她帶笑走來
，一一向在場的人們握手。曾汝雖然是外地人，但看人們對這位女議員的態度
，跟她握手回禮只是客套，並不是真心想要她來當鎮上的大家長。
前些日子和于新起衝突的派克就跟在議員姑姑身邊，熱情向民眾握手致意
，唯獨忽略于新，還壓低嗓門，對他諷刺耳語。
「很愛管閒事嘛你，到處去告小狀。」派克指的是于新去警局報案的事，
當晚消息就傳遍福興鎮，不少人都笑話道，秋水伊子又發病了。
「我有要事。」于新對派克的挑釁無動無衷。
「什麼要事？來辦低收入戶證明對不對？」
曾汝挑高眉，往前站了一步，要跟這機八人理論，卻被于新按在身後。
「你要死快去死，我姑姑不差你這廢物一票。」
「是你姑姑派人撞死昕宇嗎？」于新開口問道，一時間，戶政事所務只剩
下冷氣的運轉聲。
「你在說什麼？神經病，不怕我告死你嗎！」派克拔高音吼道，表情扭曲
而猙獰。
「好了、好了，年輕人就是血氣方剛，相罵無好話。」張議員出面緩和氣
氛，于新緊盯著這個外表福態而和善的女人，可是張議員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
一眼。
「這位美女，請支持我張仁好、張阿姨，我一定會讓你們年輕人出頭天！
」張議員轉而向曾汝熱情招呼。
「我是黃家新來的媳婦，也請議員多多關照。」曾汝回以笑顏，用力握住
張議員的手。
等黃議員和她的人馬離開，餘下的人連呼吸都不自然，但也沒人敢出頭戳
破那層無形的壓力。
曾汝卻笑了起來。
「阿新，鎮長補選登記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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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比較短，因為要準備反課綱的資料。
台灣現行法律鄉鎮市候選人必須年滿二十六，本文設定為二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