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因白牡丹自殺意念所創結的「中陰界」當中,從那一晚開始,白天與黑夜只
是不斷地無盡循環,一日似一日,一年似一年,時間在這裡不具意義,空間就像這
棟永遠停格的「湖濱大飯店」,不增不滅。
但只有這一天,在長如萬年的無間循環中,這一天被賦予了開始與結束的意義。
當阿弦像是背後有一雙無形的手,身不由己地被推到宴會廳時,人還沒到只聽得前
方鬼眾聲啾啾,魑魅魍魎山妖精怪,將整條入口堵的水泄不通。
人還沒進宴會廳,一旁花團錦簇的花牌上盡寫了「百年好合」、「千古無雙」、「
陰陽天成」、「人鬼同心」等祝福賀詞,從梯廳一路排到入口。門口一對像101的罐
頭塔,圓圈的「奠」字也換成紅色的「囍」字。各式精巧的紙糊用品、紙帝寶、紙
法拉利、紙情趣用品,鬼眾來看栩栩如真,阿弦來看只是團紙糊物。然後大紅色的
輓聯,一條條從挑高的天花板垂下,上面寫著一句句辭義纏綿的賀婚詩聯。
最後阿弦將目光看向舞台,兩座堆得像小山的花海,數以千計的花蕾膨脹成一頭龐
然大物,相形之下,中間朱紅喜幛的大「囍」字,在這像極告別式舞台上更顯刺眼
。而兩把高背椅就放在舞台中央,但上面遮蓋相片的紅布已被取下。定睛一看,一
張是盤著頭髮,雙眼聰慧有神的女人,阿弦知道那就是白牡丹;另一幅則是一個戴
著大眼鏡,面貌顯得有些青澀的年輕男子。
阿弦看著這兩幅像是遺照的照片出神,忽然聽後面一個聲音說道:「女的就是白牡
丹;至於男的,則是吳總經理。」
阿弦回頭一看,原來是雷蒙。
「吳總經理?」
「嗯,他是一開始經營『湖濱大飯店』的吳家二兒子,在知道白牡丹自殺後,進了
『434』號房就再也沒有出來過。看來夫人對於當初的承諾一直記掛在心,即使死後
仍懸念著。」
這時會場走出一個面貌猥瑣的小鬼,來到阿弦身旁,阿弦一看正是那油漆工,只聽
他說道:「嘿嘿……鋼琴師,夫人叫我來當你的助手,幫你翻琴譜啦!」
「找油漆工來幫我翻琴譜?有沒有搞錯?這分明是找鬼來亂嘛!」阿弦對雷蒙說道
:「看來這白牡丹改以緊迫盯人,確保今日的婚宴不出亂子。」
這時阿弦走到鋼琴前,白牡丹曾交代過,要他彈一些輕快悅耳的音樂做暖場,只是
他現在心情蕩到谷底,哪有辦法在琴鍵前強顏歡笑。於是打開琴蓋,就是一陣不成
曲調的亂敲亂彈,藉由崩潰的琴音,發洩心頭的怒氣。這聲音之大,讓現場原本吵
鬧不休的鬼眾精怪全都瞬間安靜,轉過頭來看是誰在彈琴。最後,待阿弦敲打的有
些稱心如意了,這時全場聽眾報以如雷的熱烈掌聲,安可聲不斷………
「幹!原來這些鬼都是音痴!」阿弦在心中碎念道。於是也就更加順從己意,想彈
什麼就彈什麼,並且伺機觀察,看阿娟有沒有在現場,左思右想如何帶大家逃離這
鬼地方。
過了不久,所有鬼眾賓客都湧進現場就坐後,突然燈光一暗,只剩中間走道的兩旁
點滿白蠟燭,然後司儀高聲宣布:「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湖濱大飯店』
永遠的總經理與夫人,今日婚禮的新郎與新娘進場!」
此時燈光聚焦在門口形成一個光洞,雙扇的金門一開,走進來一對手挽著手的新人
。女的穿著一件大紅露背中式晚禮服,露出整個白皙裸露的背部,她把一頭閃亮烏
黑的長髮盤在後頭,一朵銀質雕花牡丹髮簪,隨著她阿娜有致的身軀擺盪起舞。雖
然她的臉上罩了一層黑網紗,但會場所有人都看得出,今日的白牡丹有多麼的喜不
自勝。
雷蒙更是一臉驚異非常,因為白牡丹穿的這件大紅晚禮服,正是飯店開幕晚會時,
白牡丹和張徹共舞的血紅身影。而更讓他驚魂未定的是,白牡丹身旁所挽的男人正
是張徹。
只見張徹也是一臉欣喜,西裝胸前別了一朵大紅花寫著「新郎」,春風得意地一路
走來。雷蒙與張徹朝夕相處了這幾年,他今日細看,那人是張徹沒錯,但他的表情
笑貌舉手投足,卻完全不是只有張徹的樣子,更有其他人的影子。雷蒙回頭看了相
片,一切答案呼之欲出。他終於知道,二夫人所說的「家俊回來了」是指什麼。原
來張徹正是吳二少的轉世,三十多年前的業障牽扯,巨大的輪迴齒輪又再度歸回原
點。
此時,他們走上舞台,坐上那兩把高背椅,像是國王與皇后,在一片花海的簇擁下
,接受鬼眾的歡賀與祝福。在這一刻,連阿弦也看傻了眼。
然後一旁的司儀遞上麥克風,恭請新人為大家講幾句話。只見原本作風強勢的白牡
丹,在張徹身邊完全是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羞答答地將麥克風先遞給張徹。
張徹在台上感性說道:「感謝各位好朋友不遠千里來參加他的婚禮,更感謝白牡丹
這三十多年來無怨無悔地等候,才能有這美好的一天。今天是我本人吳家俊重生的
第一天,也是我張徹這二十多年來最開心的一天。我本人要在這邊當著所有人面前
發誓,以後的每一天都要和白牡丹在一起,每分每秒,每天每夜,每年每月永遠不
分開,誰都不能再將我們給拆散!」說完,深情地看著白牡丹,想將她擁吻在懷中
,當然是手一伸就撲了空,惹得台下幾聲哄笑……
這時,換白牡丹拿起麥克風說話,兩個人坐在台上對著鬼眾笑語開講,簡直就像偶
像記者會般引人注目。
只聽白牡丹儼然以飯店負責人之姿,先感謝這三十多年來,「湖濱大飯店」所有鬼
眾員工兢兢業業,讓多少陽間飯店垮了又開,開了又垮;但這鬼界的飯店卻生意興
隆,住房率蒸蒸日上。再來又以感謝的口吻說道:「這三十多年來,我白牡丹一個
女人家辛苦經營這飯店,哎!其中也是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心酸……」說到這,
白牡丹擦了一下眼角,只聽得台下頓時「加油」聲此起彼落!
「如今過了三十多年,總算修成正果,終於等到那個命中註定的人。」白牡丹柔情
地看了張徹一眼,然後繼續說道:「因此在這邊,我有一個小小的自私請求,請大
家一定要答應我……」
鬼眾個個睜大了眼,有的緊咬手帕,有的拿筷的手當場懸住,望穿秋水看著白牡丹。
「從明天開始,我想轉換一個身份,不再只是這飯店的總經理夫人,更是家俊的妻
子,丈夫碰觸得到的女人。因此從明天開始,我將換一副新的身體,和家俊一起回
到陽間,走出『434』號房,重新做人,重新在美國展開新的人生!」
白牡丹這麼一說,會場的氣氛瞬間被帶到高潮,叫好聲、歡呼聲、尖叫聲、鼓噪聲
,像演唱會的巨大聲浪直達屋頂。就在這時,舞台旁推出一個亮紅色的棺材,那鮮
豔的紅色鋼琴烤漆,美得像是一個血淋淋的浴缸………
所有鬼眾又是一陣聲浪沸騰,這時白牡丹站起了身說道:「各位嘉賓,我之所以選
擇今天作為我和家俊的結婚日,是因為今天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白牡丹又看看
家俊,然後說道:「今天,是家俊生日!」
吳二少也吃了一驚,看來即使前世的記憶復甦,有些人對於生日就算是這輩子也記
不住。
「是我生日?」
「是啊!家俊,今天是你重生的日子,以後也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特別準備了
一個大蛋糕要給你,給你一個驚喜,祝你生日快樂!」白牡丹看著眼前的血紅棺材
說道。
這時兩個飯店服務生將棺材蓋掀開,所有人墊起腳尖,想看棺材裡放了什麼大蛋糕
,竟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只見服務生一頭一尾,將棺材裡的板子抬了出來,而棺材
裡面似乎放滿了鮮紅的玫瑰花瓣,在板子抬起來的瞬間,紅色玫瑰花瓣像滿溢的鮮
血,從大紅棺材中向外湧了出來………
這幕看在雷蒙眼裡,那晚「434」號房血色的回憶又在眼前渲染了開。那是白牡丹
自殺的浴缸,她將整個身軀浸在深紅的血水裡,象徵著血海深仇的詛咒。而今舊事
重演,恐怕是代表著白牡丹的借屍還魂,是代表著自己的重生.......
這時,棺材裡的板子整個完全地抬了出來,所有鬼眾驚叫連連,因為那上面躺著的
竟然是一個女人!那是一個從頭髮的造型,到身上穿的大紅禮服,還有手指的鮮紅
指甲油,都和白牡丹一模一樣的女人。
「阿娟!」阿弦從鋼琴前起身叫道。
「家俊,我要把這女人送給你。應該是說,我要把自己送給這女人,然後將這女人
送給你,祝你生日快樂!」白牡丹嬌聲說道。
「真是夠了!你們這些該下地獄的魔鬼!」阿弦早知道白牡丹的打算,剛聽她說到
「丈夫碰觸得到的女人」就已經一肚子火了,如今又把阿娟當玩具一樣地送來送去
,這叫他怎嚥的下這口氣,正要跳出來跟這些鬼眾拼輸贏時,忽然大門碰地一開,
一個坐輪椅的老婦人出現在門口,以略帶責備的口氣說道:「家俊,結婚這種大事
,怎麼可以沒找媽媽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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