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奔過暗廊,進了那個小房間,轉身要將厚重的鐵門堵上。
意料之外的,那鐵門只關了一半就卡死不動,硬生生的留了個大縫隙,怎麼也再難動彈。
他緩緩向後退,壓抑住內心的動搖。
他認為自己早已掌握了應付那些事的方法。
吸氣 ── 吐氣
再吸氣 ── 吐氣
他凝視著眼前的那扇門。厚重鏽蝕的鐵門卻緩緩的顫搖起來,最後竟像是被風吹動的木門
一般,緩緩的關上緊合。他奔上前去將卡榫合緊,它們務必得足夠緊實。
凝視著那已被鎖到不能再緊的卡榫,手心上出了汗,他確定它們會非常牢固。
從以前開始,他對於理解這類事情就十分有一套。不知道是因為從小跟隨父親在廟宇幫忙
的耳濡目染、或是個性本已寡言的影響、亦或是因為他對探究人類心理的喜好。
「情緒、意念,足以改變自我精神,甚至改變現實。」
那麼,如果那樣的情緒,得以延展向自身以外呢?
「想必需要非常、非常強大…且持續專注的意志,或許複數以上的意志力也是可能的」。
還記得以前曾在電視談話節目上,聽過像是極為專業的教授講出類似的理論。當時只覺得
非常有說服力,他一直惦記在心上。
自此以後,他特別喜好翻閱那些寰宇奇談、靈異科幻的書籍:用催眠讓人浮起、人體自然
發火、或是施巧技讓湯匙彎曲的能力。他盡情的攫取那些事物,驚訝於人類的可能性,也
從中隱約察覺那些不可思議的現象緣由,與身邊的大人在廟宇中進行的儀式相近。
再過了幾年,到了某個年紀以後,他更加確信且能分辨。那些被紀載下來的奇妙故事、或
是綜藝節目上的奇人異事……雖然其中大部分是捏造的,但有些…極少數的部分,是再真
實不過的。
只要擁有足夠的情緒…足夠的意念…在正確的方式下,或許即能產生改變事實的力量。他
不過嘗試了幾次就抓到了竅門,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天賦吧?
他並不排斥這些超乎想像的事情。聽說過去祖母專替人收驚亦懂米卦、有意識以來,父親
也總在廟中幫忙。這其實是有趣的現象,雖然自己從沒跟家人問過,這難不成是種家族遺
傳?可惜這問題父親也沒機會為他解答了。
話得說在前頭,他從沒打算惡用這樣的能力。雖然不善交際而總是內向寡言的他,亦曾在
失戀時邊喊著去死去死去死,邊寫著類似詛咒信之類的東西,但也只有偶爾幾次失控下作
了惡事。
像是蠻橫的學長羞辱自己時,被突然落下的天花板砸破頭、或是某次考差心情低潮時讓老
師的紅筆瘋狂斷水、讓總是半夜在住家附近兜轉的飆車族們煞車失靈,集體摔車這樣……
雖然有時挺惡劣的,卻大抵不脫惡作劇範圍。
他曾為那些不成熟的衝動懊惱,也深切反省過,但現在卻感到十分幸運,那時沒因此迴避
練習這些能力的機會。
門的對面突然傳來了重重的撞擊聲,緊接著而來的是低沉而詭異的嘶吼。
他對那樣的聲音早已習以為常。那是亡者的聲音、死人的哀號,像是從地獄底層攀起欲撕
裂一切的魂魄暴亂。
「門不會開的。」
就像湯匙不會彎一樣,只要你沒將彎曲的意志埋入湯匙之中。那麼當他透過專心意念的冀
求,那扇緊閉的大門也就只會為他而開。
等到聲響平息離去,再小心的找機會離開即可。他把身上的大背包取下,裡頭的物資是他
一整日的收穫。他翻找其中,從被擠壓變形的菸盒中取出香菸。
點起菸,就坐著望向眼前的鐵門。門後依然有著依依嗚嗚的嘈鬧聲響。
「今天看來要多花點時間了…」
塵歸塵、土歸土。但某些執念,卻能讓亡者的魂靈繼續折磨著生者。
過去父親面對亡者作祟時從未表露恐懼。
他亦不認為自己有理由害怕。
學習如何運用這種能力後,他藉此避過了許多禍事:砂石車塊要撞上他時,卻突然煞住甚
至倒退嚕;即便從高處衝撞出窗外,亦能安然的落地;或是那失控咬人的瘋子要逼向他時
,卻硬生生的一頭撞向旁邊的水泥牆。
他不算是個堅強的人。但像是為了不使這樣的天賦浪費,他越仰賴了這樣能力,就越是感
到自己不得不膽大。
彷彿這與生俱來的天賦,正是為了這一天、這樣的日子而被賜予的。
「我的意志力即是我的武器。」
他叼著菸,突然心頭一怯。
某種心虛感突然自內心而生,一個過去從沒考慮過的念頭一閃而過。
如果它們也仍擁有意志呢?
即便如亡者……
記得似曾在哪聽聞過的耳語,像是有某個不該被遺忘的即視感急著警告他,而他卻怎麼也
無法清楚記起來。
他苦苦思考著那似乎曾印象深刻,卻早已被遺忘的回憶。只是盯著手中的香菸,煙霧繚繞
。
他凝視著香菸的煙霧,試圖喚起過去的記憶。
吸氣──吐氣
再吸氣──吐氣
首先浮起的印象,是瀰漫於在空氣的檀香味,那間老家的小廟宇。
那間廟宇歷史悠久,雖因時常翻修而未被列入古蹟,卻也代表了它百年來未曾停歇的信仰
。一些早已停止或失傳的民俗儀式,仍常在那間廟宇後堂進行。收驚、觀落陰、起乩、打
城……這類的儀式他已經見怪不怪。
自小跟隨父親出入,他早把廟宇當家一般熟悉。但仍有些忌諱的儀式,大人總會讓他迴避
。畢竟童心膽大,他時常忍不住好奇心的偷窺究竟。
還記得在那個燃香與煙霧環繞的小廟後堂,被壯漢壓制卻仍然癲狂的男子。
父親先是將燃起的符在男子面前繞了幾下,而後撫著他的頭低喃幾句。男子面容自癲狂化
為憎惡,又從憎惡轉為痛苦,隨即從口中嘔出了滿口黑水,不斷的噴湧而出。
好多好多的黑水,彷彿取代了全身的血液一般,在地上噴濺亂撒,竄了一地。男子嘔得眼
淚都出來了,卻好似還無窮無盡。
兒時的他給驚嚇的跑了出去,在廟門矮階前坐著顫抖。那是他第一次面對恐懼,恐懼於亡
者的執念。
父親不久後走出來,安慰了些什麼話語他早已不在意。只記得父親溫和的撫著他的頭髮,
但仍神情嚴肅的喃喃說著:
「亡者的怨憾是非常強烈的……千萬別隨意招惹。」
那是亡者之聲,亡者的意念。
但當死人重新睜開混濁的雙眼,起身羼陡著行走於大地之時呢?
不……即便肉身腐朽、腦漿乾癟,他們仍可能保有意志嗎?
如果未能就此安眠,而是繼續棲附於朽爛的肉身上。那種亡者的怨憾,又會是如何瘋狂而
暴亂的執念……?
他顫抖的慢慢撐起身子,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下了嚴重的錯誤。它們甚至不用全部理解
,但只要其中一兩個有足夠強大的意志,得以引導那群死人的狂亂意志,在永不停歇的嘗
試中,只要能剛好的觸中了正確的方式……
鐵門後的嘶吼與拍打聲越來越大,顯示它們的數量越來越多,且繼續群聚了過來。
他手上的菸早已燃到底。僵著,流下了冷汗。
兩眼直盯著眼前的鐵門,等待著。再一次對未知感受了恐懼,宛如孩童一般。
他緊閉上眼,不禁想像著鐵門在下一刻突然歪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