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銘德向公司請假，立刻去拜訪那名靈媒。
即使有明確地址，但要找到在坐落於小巷交錯的住宅區內的靈媒所在依然是一件艱難的任
務。
就在因為不斷來回打轉，幾乎要將耐心消磨殆盡時，銘德總算發現符合名片上那排小字的
正確所在。
從外觀上看起來是棟不起眼的公寓大樓，也沒有懸掛招牌。銘德反覆確認地址無誤後，因
為通外的一樓大門敞開未鎖，便逕自上樓。
來到三樓，銘德按了電鈴。不多時內門打開，門後是個大學左右年紀的女生。
銘德還未開口，那女生便笑著問說：「您是來找陳老師的嗎？」
「呃，對。」
「請進。」女生打開門，邀請銘德入內。
室內的擺設很簡單，一套紅木桌椅，茶上擺著色澤圓潤的紫砂壺與幾只陶杯，牆上一幅山
水字畫，空氣裡溢著檀香的氣味。
女生招呼銘德坐下，倒了杯茶，才越過珠簾進入後室。
銘德捧著熱茶，慢慢打量環境。這裡的氣氛意外讓人安定，有種奇妙的感覺。心神放鬆的
銘德差點就要打起瞌睡。
珠簾被掀開，一個年近五十，帶著些許白髮的唐裝男人從容走出。這陳老師看起來仙風道
骨，不食人間煙火，淡然自若似乎天塌不驚，讓銘德倍感安心，心想自己或許找對人了。
陳老師與銘德面對面而坐，微微一笑，「先生臉色極差，我想不是來解夢，而是來求驅除
惡夢？」
銘德用力點頭，將自己近半年來惡夢纏身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說了，連夢境的細節也鉅細靡
遺地交待清楚。
陳老師耐心地聽著，等到銘德全部說完才緩緩開口：「先生相信輪迴嗎？」
「輪迴？」銘德一愣，他本是不信鬼神之說的，當然輪迴一類自然也不信。但既然走投無
路求助靈媒了，姑且信之又何妨。
「輪迴即是因果，亦是對無常的世間真相無所了知。先生所做的惡夢有三，每夜重複不斷
，興許是前世的因果未了。又先生作夢時只見片段不窺全貌，便如瞎子摸象。因此我打算
入先生夢境，助你將片段擴展，將前因後果盡數洞悉，先生以為如何？」
銘德聽得半信半疑，進入他人夢境這真有可能辦到嗎？他遲疑地無法回答，陳老師也不急
著要他答覆，只從容啜了口茶，一派氣定神閒。
「老師你說的事情實在超乎我的想像，可是我實在快被逼瘋了，只要能夠不再作惡夢就好
。就照老師你說的作吧！」
陳老師聽罷點點頭，從懷裡拿出一只紅錦囊，「這裡頭是以抹草、艾草、芙蓉等製成的薰
香，今晚你沐浴淨身之後，於子時將薰香盛於乾淨的器皿中點燃再上床就寢。」
銘德鄭重收下後詢問：「這樣就行了嗎？還有什麼要額外注意的？」
「照平常一樣即可，餘下的就待夢境再現，我會同時助你。」
「這……我還得要繼續作那些惡夢啊？」銘德頓時垮了臉，那哭喪的表情引來一陣輕笑。
銘德聞聲望去，原來是剛剛接待他的那名女生。
剛才因為急著找陳老師所以才沒留意這女生實在是個百分百的正妹，有著一張潔白的瓜子
臉及水潤靈動的杏眸，沒有化妝但臉頰泛著自然的淡淡紅暈，長髮繫成清爽自然的馬尾，
隨著她的輕笑微微擺蕩，銘德登時看得出神。
陳老師溫聲叮嚀道：「小甯，不可無禮。」
那女生俏皮地吐吐舌頭，向銘德點頭致歉。
銘德見到正妹心情大好，短暫掃除惡夢的陰霾，連連擺手說：「沒關係，是我自己太不爭
氣哈哈，要作惡夢就作吧，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
他嘴上雖然說得豪氣，但心裡實則暗暗叫苦，只希望這陳老師的確具備真本事。
＊＊＊
當晚銘德早早做好準備，為求徹底淨身還洗了三次澡。
等到接近十一點時便將錦囊裡的薰香放入特地買回來的玻璃薰香台裡，點燃之後一陣冉冉
升起的如絲淡煙飄散開來，那味道讓銘德的心神放鬆，每一吋的肌肉好像都鬆弛開來，整
個人彷彿在雲裡輕飄飄的，說不出的受用。
銘德爬上床躺平，靜待入睡。
恍惚之間銘德的眼皮漸沉，不久後便發出鼾聲，進入夢鄉。
夢裡。
遠遠地銘德看見那片廣闊的樹林，他立刻明白這是巨蛇的惡夢，但是跟平常不一樣，這次
他不是一作夢便在樹林裡，而是在樹林之外。
甚至，他可以看見「他自己」。
他既是當事人亦是旁觀者，他能夠看見肩扛斧頭、穿著補釘斑斑的老舊布衫，正往樹林走
去的「夢裡的自己」，也能同時感受到「夢裡的自己」心中的種種念頭與感受。
這時間看起來並非現代，而是古時不知道哪個朝代。
原來他是個樵夫，因為家境困苦加上地方官員課以重稅，家裡老小已經三天沒有吃過正常
食物，都是啃食樹皮與草根充飢，再狂飲井水將肚子灌飽灌漲。
那三歲的小兒子夜裡常常餓醒，哭鬧著要米飯吃，面目憔悴的妻束手無策，只能不斷安撫
，偏偏妻也餓得渾身無力，日間又有繁重勞動，所以時常昏倒，有時安撫幾句，又昏沉睡
去讓小兒子獨自嚎哭。
樵夫心想再這樣下去遲早全家餓死，便決定深入林裡砍伐良木變賣，至少求得一餐溫飽。
若不是銘德只能當個旁觀者無法干涉夢境，他真想立刻制止夢裡的自己進入樹林，免得遭
遇巨蛇。
但他也明白那樵夫心裡的焦慮擔憂，他可能會遇見老虎或熊一類的野獸，也可能會迷路後
深陷其中，但困苦的生活逼使他不得不賭、飢餓的妻兒讓他別無選擇。
進入樹林之後，那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和以往的夢境沒有什麼不同。
直到那樵夫瞥見卡在樹洞裡的半截蛇尾。
這是銘德過去從來沒夢過的片段。
樵夫心裡有了計算，先用斧頭試探碰撞蛇尾幾下，見那蛇果然動彈不得，立刻抓緊蛇尾，
慢慢將蛇身拉出吋許，接著斧頭一砍，腥臭的蛇血濺了一地，那半截蛇身瘋狂蠕動，樹洞
裡發出痛苦的嘶嘶聲。
這下家人終於有肉可吃，樵夫不自禁咧嘴而笑。
待那蛇終於斷氣，樵夫將盛下的半截蛇身從樹洞裡挖出，找來大片的樹葉仔細包好，繼續
往樹林深處走去。
氣氛死寂詭譎。
樵夫埋頭前行，直到腥冷的惡臭再現。
樵夫愕然抬頭，銘德閉眼不敢再看，卻無法阻卻淒厲的慘叫入耳。
巨蛇將樵夫活活絞死之後，頭顱湊近那把扔地的柴斧，斧刃上的蛇血未乾……
巨蛇輕舔蛇血，眼裡似乎有淚。
＊＊＊
銘德緩緩睜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自家房間的天花板。
他醒來了，那場惡夢歷歷在目，恐懼依舊，心中卻多一份了然。
還有一些罪惡感。
不久他又睡著了，這次再無作夢，直到天亮鬧鐘響了才醒。
隔天下班之後銘德立刻去找陳老師報到。
來應門的依然是小甯，銘德好奇地問：「你是老師的女兒嗎？」
小甯笑答：「不是，我是來打工還有見習的。」
「見習？原來你也想當靈媒？我還以為女生對塔羅牌還是算命什麼比較有興趣。」
「我不是要當靈媒，或許你不會相信，但其實我家裡有個小阿飄，我想幫祂所以才來找陳
老師學習。」小甯的微笑裡藏著淡淡的惋惜。
「小阿飄？人鬼殊途，施主小心啊。」因為難得的一夜好眠，所以銘德格外精力充沛，也
有力氣開始無聊的玩笑。
身為正妹的小甯對於男性慣常的搭訕早就習以為常，很自然地無視，「不跟你胡說八道了
，我去請老師出來。你稍坐一下。」
望著小甯穿越珠簾的窈窕背影，銘德心想小甯真是個特別的女生。
陳老師跟昨天一樣是唐裝打扮，他才剛坐定銘德便迫不及待地開口詢問昨晚的夢境。
陳老師當然也目睹一切，他解釋：「那隻蛇活了百年多已經具有靈性。那世作為樵夫的你
殺牠孩子，所以牠才找你索命報仇。但這樣看來那世你所欠的已經當場還清，不應該遭惡
夢纏身。我想關鍵或許在另外兩個夢裡，這個夢興許是恰好被牽引出來。」
陳老師再遞給銘德一個紅錦囊，囑咐道：「今晚子時，跟昨夜同樣的步驟。」
「老師，我想請問不能一次解決嗎？」銘德急躁地問，除了想盡早擺脫之外，他的好奇心
也被激起，想弄明白藏在夢裡的線索。
陳老師緩緩搖頭，「切莫操之過急。一夜一夢，一夢一因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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