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 10
夜裡的星空掛著被烏雲遮罩的繁星,為了要適應3D面具戴起來的奇異感受,葉曉峰花
了相當多時間,試著在穿戴的時候不去思考自己正在戴著面具。這項技術真是令人又愛又
恨。
混入Y軸樂園後,花了很多時間在中間試著組織文化,但就以曉峰敏銳的觀察力而言
,這組織本身就存在一種矛盾的前提。不像是其他同好會,至少會有一個愚蠢主題來拉攏
彼此的向心力,這群人就像是中了巫術一般,沒有思考地執行每項任務,乍看之下彼此都
獲得所需要的事物,但實際觀察起來這似乎是營造出來的假象。
為什麼要營造呢?
理由最有可能就是組織內有真正被騙進來的人跟一般職員。
這樣的話就不難解釋這如同散沙般的組織,
擁有比軍閥般更為細膩的行動力。
然而,這其實是最壞的消息,
這代表自己離真相還非常遠。
組織底下的成員問出來的話根本就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彷彿就像是被直銷機器灌入的複製腦袋一樣,
空洞思想滿覆整個組織,
喝酒、做愛、吸毒、淫亂只是偽裝。
只是要掩蓋這群人一起偽裝些什麼。
「你在發什麼呆啊,大叔。」坐在小貨車駕駛座的少年吆喝了一聲,由於葉曉峰設定自己
是一名三十幾歲的失業中年人,他甚至用了軟棉花來佈置他的肚腩。
「沒事,今天要幹嘛?」曉峰在話劇社的生涯裡常經歷口音訓練,他立刻轉換成滄桑的酒
嗓聲回應。從進入組織以來,他拿到了優渥的三份薪水,做的事情都是一些看起來毫不起
眼的事情,目前曉峰沒辦法將他做的事情與後續的事情串連起來,每個人都會有一份工作
清單,做得快的人當然報酬也拿得快,事情的難易度也關係到報酬高低,報酬並非只有錢
而已,想得到的物慾與任何情慾報酬都有。曉峰一直在觀察這少年,綽號叫作『華』,是
個個性冷僻的傢伙。他在思考這少年在這組織到底是屬於職員的一方還是被騙者的一方。
「有些棘手,有可能還需要後援才可以。」華冷冷地說。
「是喔,我們需要幹嘛?」
「我們要綁架一個人…」華的口氣像是在說自己肚子餓了想吃飯,這讓曉峰感到好奇,過
去兩次合作,華即便是口氣不耐煩,仍然會再三解釋做的事情。但這一次完全像是『你懂
的,就是這樣』的口吻。
「真的假的…你認真的?」曉峰裝著中年大叔吃驚的表情,他試著想從華的反應中探索出
一些答案。他分析了幾個前兩次與這次工作的異同點,最大的不同就是這一次只有他跟華
兩個人,前兩次都是兩個人以上,包含有其他人在的場合。因此曉峰合理推測華心中對自
己應該有一些想法,否則不會有這些差異性存在。
「是啊,別囉唆了,走吧。」
「喂喂,我完全不知道計畫內容啊,而且這次連pay也沒說清楚啊。」曉峰盡量用一種斤
斤計較的口吻解釋。
「大叔…」當曉峰抱怨完之後,他看見華眼底裡的猶豫。接著華從駕駛座側邊空間裡拿出
一張已經寫好的紙條,短短一行,卻擲地有力。
『有車內監視器,所以紙條要放在這裡。』華將紙條輕輕頂在方向盤邊緣。
「別再廢話了,我等等跟你說。」華邊說邊開始旋轉方向盤,將小貨車駛離停車格,並且
拿出第二張紙條。
「好吧,邊開邊說好了。」曉峰知道華想說些什麼。
『一般不會有人調監視器內容,但確保安全,還是小心為上。另外手機應該有下載一部叫
作J.Locking的app吧,那東西也會讓你的資訊無所遁形。』紙條上的字讓曉峰嚇出冷汗,
他的確有思考過為什麼進入同好會都要下載這個APP,最初這套APP似乎有另外一個用途,
現在則是一種品酒記錄的社群互動APP,每個人可以把自己品過的紅酒拍下照片並且打卡
,然後寫上自己的心得與評分。久而久之就有屬於自己一套品酒分析的資料,當然同類型
的APP早已行之多年了,因此曉峰認為這套APP能通過上架也是很意外的事情。
『你是誰?到底從哪裡來的?』第三張紙條寫著,看來這年輕人有備而來,曉峰正在思索
該怎麼跟他攤牌,以及要攤到什麼程度。依照華的提示,J.Locking既然能夠監控手機,
那自然會知道自己跟哪些人通過話,所以華是職員嗎?這次的任務會是信任測驗?這些疑
問伴隨自己的問題將會有戲劇化的變化。
要是華是一個任務至上的職員,最慘的情況那麼自己很有可能會被帶去某個特定地點
滅口或者被嚴刑拷打。但是從他開始上路之後就不打算蓋上自己布袋,很大的可能是這趟
任務還是一個日常任務,但華肯定要在這中間問到一個停損點。
另外一個可能,華雖是職員,但角色並非是那種忠誠信徒,而是擁有自由意識的執行
者,這樣的話會是最棒的結果,這樣就能夠從中間問出有關下班後同好會的所有細節。
不過無論是哪一個結果,都會很危險。
曉峰深呼一口氣,試著用適合的問句去詮釋。
「趕快跟我說細節吧,還是我要請你喝一杯你才會說。」曉峰回應。他不知道這樣的回應
華有沒有反應。
「我等等要去超商買個東西,要的話就順便帶一瓶吧。」華冷冷地說,拿出下一張紙條。
『下車後關機,我們只有五分鐘。』看來華早有準備,曉峰露出淺淺的微笑。
光是這樣應該就是後者了。
這年輕人也在找尋答案。
所以他會是被逼迫的?
曉峰不禁開始思索任何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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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貨車臨停在便利商店門口,
雖說在這擁擠的都市都會被開罰單,
但已經脫離交通尖峰期,
五分鐘的話應該足以應付。
曉峰頂著大肚腩下車,尾隨在華後方,
他們魚貫進入超商,華開始在飲品區搜尋飲料,
曉峰隨手拿了一瓶平價紅酒。
「手機關機了吧。」
「嗯…」
「你是潛入進來的吧?」華看起來不像是問話。
「所以你是從J.Locking找出來的資料?」
「很抱歉不是,我還沒辦法叫得動有權限的傢伙,另外我對軟體本身也不在行。」
「你看起來很年輕。」
「只不過是個中輟生而已。」
「所以你是怎麼進來的?」
「說來話長,你到底有沒有興趣合作。光憑你現在的進度還需要一兩個月吧,我猜。如果
跟我合作,很快就能找到你要的情報。」
「那你認為我是哪裡來的。」曉峰微笑。
「我沒概念,那是一種直覺。」
「直覺?」曉峰很訝異,這少年單憑直覺而已嗎?他現在可以體會袁世宗有時看待自己的
表情為何會如此目瞪口呆。
「首先,你的問題太多了,這裡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被騙進來的,一種就是執行任務的。
所以其實你非常危險,照理說,再過一兩次任務就會被洩底了吧。」
「看來不能只是裝裝樣子啊。」
「另外你的觀察力太好了,我猜你應該是臥底一類的吧,前兩次任務我已經觀察你很久了
。你注意細節的能力很強,記憶力也是超乎常人,譬如說任何表單上的數字幾乎過目不忘
。」
「你知道有時候只是湊巧記住而已。」
「少來。我會這樣說當然是經過了一陣子的評估,總之別浪費時間了。你要是想合作,才
有談下去的必要。我們現在只剩一分鐘。」華從冰箱拿出一瓶無糖綠茶。
「好吧,我想瞭解一切,我是受人所托沒錯。」
「那這個拿去。」華拿出一隻古老的手機。
「這是?」
「之後用這個通話吧,我找朋友做的。另外等我一下。」華拿出常用的手機撥出電話,邊
付帳。不久之後對方接通了電話。
「我是華,你們在哪…你們壓4056這部車吧,在松高路的巷子裡,我跟新人會直接進入飯
店…是啊…照計畫進行,對…我們步行過去大致上十分鐘就會到。計畫剛剛有通知了,場
地直接在Q-hotel裡執行…好,等等手機聯絡。」華講完電話,曉峰大概知道情形跟他想
的不一樣。
「這任務聽起來不太容易,原來是Q-hotel啊。」
「抱歉,原本出發前兩小時還打算綁架的,但為了戲劇張力,據說導演堅持要在Q-hotel
現場拍攝。」
「所以你爭取到我們步行可以討論的機會。」
「但時間也非常有限。」華走出超商,兩人順著松高路往忠孝東路22巷走去。
「那就說說你的故事吧。」曉峰說。
「我會進入這裡都是因為過去遇過的事件,簡單來說我們都是奴隸。」華回應。
「奴隸?」
「最早並不在台北,大概是在2013秋季之前吧,組織的前身都是在台中聚集。只是其中一
個合夥人要長期出國了,另一名合夥人就決定改變營運方式,所以才形成你現在看到的下
班後同好會。」
「這實在太巧了…所以當時在台中的合夥人你知道是誰嗎?」葉曉峰邊聽邊搖頭,他希望
自己的直覺不要那麼準確。
「太巧?」
「好吧,我有個朋友之前跟我提過台中有一陣子常常有女子失蹤事件,但是所有的消息都
被壓制下來,整齣事件就像是羅生門一樣…」當曉峰語畢時,他感受到華似乎像是停止呼
吸一樣看著他。
「等等…你說真的嗎?你的朋友是誰?為什麼他知道?」華緊緊地抓著曉峰的衣領,也不
管是不是在馬路上。
「你冷靜點,我們現在算是互相交易資訊的伙伴,我會告訴你資訊的,不過一筆換一筆。
換你囉。」
「好…你剛剛說的事情其實我是略知一二的,但是整齣事件我可能光是用說的,你也不會
相信,但我的確清楚你說的女子連續失蹤事件…我應該算是見證者吧。」華的口氣頹喪,
曉峰猜測他應該是相關失蹤者的家屬吧,從那氣場的瞬間轉移感受到的,不過這件事他也
是經過了多年的訓練才學會的,畢竟天生沒有同理心的人很難去感受他人的難過與喜悅。
曉峰只擅長將這些反應記在腦中,等到看到了相關畫面就會拿出來檢視,簡單來說他跟電
腦沒有什麼不同。
「見證者…說來聽聽吧。」
「喂,大叔,可是你先說要一個資訊交換一個資訊的。」看來華還是相當精明的。
「好吧,我實際上會知道這件事件是因為過去認識的朋友告訴我,至於為什麼他知道,我
並沒有過問。所以你現在問我,我也回答不出來,但是我知道另外一個資訊,當時我跟一
個正在搜尋朋友線索的女大生有所聯絡,你們合夥人的綽號…是不是叫作『紅』?」曉峰
提到紅這個字的時候,華激動的眼神簡直就像是聽到了仇人一般。
「哇,所以老天爺善於製造巧合嗎?」華搖搖頭正在思索怎麼咀嚼這份資訊:「所以那個
女大生是?」
「換你囉?」曉峰仍然堅守這個原則。
「好吧。我想我應該認識那個女大生。最早成為奴隸的原因就是那個製造出失蹤女子的傢
伙,綽號叫作『連』,據說他是在2013秋天離開臺灣的,紅非常喜歡他。當然,他們的事
業群也因為連離開臺灣而失去重心,於是紅試著開始尋找替代人物,後來就找了另外一個
適當的合夥人繼續執行她的計畫。我的故事發生在2011年的十月份,當時我們班轉來了一
個新轉學生,我很快地知道那個女生…並非一般的轉學生,她是紅的眾多實驗品之一。」
「原來如此,看來十分吻合。和我聯絡的那個女大生叫作黃琬茵,現在應該正在台北唸書
。」曉峰回應。
「是她啊…」華恍然大悟地說:「她以前跟另外兩名同學很好,一個叫作巧薇…一個就是
…」
「我追加一個線索,所以等等你就說一下你的故事吧。實際上琬茵沒有放棄追蹤同學的線
索,沒有記錯的話,另外的好友就是叫作紋綾以及小桃吧?她們就是當年十月份失蹤的,
所以你也是他們的同學嗎?」
「所以…你究竟是誰…」華目瞪口呆地看著曉峰。
「如果你看早期的推理小說的話,我就類似叫作私家偵探吧。如果用現代來看跟徵信社滿
接近的,但實際上這是我的兼差打工,我跟某些警方很早就熟識了,所以一直幫他們破解
一些奇怪的案子。」曉峰會如此坦白當然有他的理由。實際上他最大的武器並非是他的敏
銳觀察力、推理能力、記憶力,而是那天生與生俱來的無同理心靈魂,這讓他隨時可以作
出必要的判斷與行動。包括他當然沒說自己的夾克裡藏著一把半自動手槍,要的話,徒手
進行毀滅他人的手段也是非常熟稔的。
「我叫…華洋…」華邊走邊低頭,似乎在思索該怎麼說出口。
「據琬茵的說法, 10月28日那天,有大興附中三年十一班的四個同學都離奇失蹤,紋綾
、小桃、博荃、華洋。」這時不需要筆記本的曉峰正在腦中找出適合的資料檔:「最離奇
的是這件事件並沒有大幅的報導,也沒有其餘家長的關心。我聽琬茵敘述,華洋與博荃的
家庭關係本來就有些問題,而小桃跟紋綾即便失蹤也找不到家長…經她的推測,她認為紋
綾跟小桃本身的過去應該是這些失蹤案的謎題核心,因為即便是博荃或者華洋的確還是有
辦法找到那些不負責任仍然在搞婚外情的爸爸。當然我也聯絡過相關單位,當時的警方應
該也被人收買了,所以這些事件應該算是一個團體作出來的,光是一個人沒辦法疏通這些
事情。」
「看來你查的相當清楚…」
「你有什麼原因呢?實際上要是聯絡琬茵的話,你倒是可以解決她心中的疑問呢。直到現
在,她仍然在這城市的某個角落尋找你們。」這是曉峰學到的話術,原則上就是讓對手聽
到事件本身所激發的憐憫之心。
「我不能讓太多人再牽扯進去了,你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集團。」
「好吧,說了這麼多,這就是我要來這裡的目的。」
「不管你相不相信,總之有一種藥劑…只要打入之後,就會讓機能器官回溯到年輕的時候
,而且保持青春。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吧…」
「看來傳聞是真的啊…」葉曉峰點了點頭。
「所以你連這都知道?」
「只是猜測,我有個朋友認識紅…應該說,他曾經跟過去的紅認識,之後遇到一些意外之
後,他也在追尋這個女子。種種現象都與你的說法不謀而合。」
「如果你能理解的話就太好了。總之這組織最早的誕生就是這藥劑,他們靠著藥劑本身不
停增加這些健康的白老鼠。」
「所以讓人返老還童就可以籌組這個組織了?」
「我一開始也以為是笑話,但是那些籌組人的故事與經歷是常人難以想像的。每個人喝下
藥劑的原因不盡相同,但關鍵都是『重生』。他們把我們丟入地獄之中,再給你一瓶解藥
,讓你重生。想活命,就喝下吧,想要過著更痛苦的生活,那就繼續苟活吧。」
「沒有意外的話,他們也很常去不同的癌症互助會吧…」
「是啊,這群傢伙就是打著『重生』的旗幟慢慢繼續成長,一直到現在這個計畫啟動。」
「所以…你這幾年你受了不少苦吧…」曉峰難以想像,他不清楚華洋從那一天消失之後直
到現在做過哪些事情。
「總之…想要瓦解這組織,難度非常高…我勸你跟警方最好放棄動這些案子的念頭。畢竟
警方並非是超級英雄,只是領人薪水的,並非是生死一搏的工作。時間過了、風頭過了、
浪潮退了,生活還是得過下去。」
「那你的打算是什麼?你抱持著希望,搜尋每個進入組織的人,既然你已經放棄做夢,何
需在這邊跟我一一說明呢?」
「這就是夢想吧。」
「哦?」
「我想找到她,我的媽媽,她還在失蹤,我得找到她。她肯定還在這組織的某處,肯定還
在等待一個機會。」
「等待?」
「復仇的機會。我想阻止她,我想說服她,我想帶走她,一起離開這裡。」
「但如果離開有那麼容易,你早就做了吧?」曉峰微笑。
「所以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華洋拿出另外一隻手機,由他的朋友製作出來的手機。
「你的機會是我嗎?」曉峰苦笑,他不希望又多一個人來指望他作出更多,光是應付袁世
宗這老頭就夠了。
「我或許不是最資深的職員,但是知道的事情也夠多了。聽說你跟警方很熟是吧。」不知
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Q-hotel的對街,實際上他們多浪費了一些時間,這當然是華洋準
備好的,他依照任務指定的時間提早進行。
「好吧,所以?」
「今晚的事件肯定會上頭條,處理不好的話或許會上國際新聞。」
「什麼?」
「打從一開始這就不是綁架案那麼簡單。他們想要製造出一個現場直播。簡單來說就是郭
思婷的自殺現場直播。」
「郭思婷…」這女子的名字的確在他的腦海裡,這次對綁架事件難得出聲的知名女星,同
時因為親戚是有方文化的高層,而被冠上陰謀論的帽子。所以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個自
殺現場直播,而設計出『陰謀論』的前提嗎?
「現在已經阻止不了了…因為我們正要上去挾持他。」華洋那冷冽的口吻不像是綁架人,
而是隨手帶一個貨品離開一樣。
「等等,你跟我說了那麼多,但是…」曉峰感受到眼前這少年令人恐懼的冷靜,一邊調查
一邊說著自己即將執行的任務。
「現在這是我們的機會,你想繼續追查資訊吧?」
「但只要有任何阻止行動發生,你我都脫離不了質疑吧?」曉峰冷靜地回應,雖說殘酷,
但就以現在局面來說,只要任何阻止行動發生,都只是延長抓住首腦的時間。但就以華洋
的敘述而言,要抓住這組織的首腦應該已經超乎自己的能力所及了,他一直都知道紅的存
在,要是真有這種藥劑存在於世上,要是這組織已經以這種姿態營運許久。不是光單一事
件就能瓦解這一切。他心中已經有一塊高牆正在倒塌,依照理性面的觀察,他最多只能在
這裡就要收手。
「所以要麻煩你收拾起你的同理心,你能做的就是改變世人對這件事的觀察角度。」雖然
曉峰知道這對他來說並非太困難的事情,但仍然要裝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你打算怎麼做。」
「他們會來現場…要趕快找到核心人物的話,對你我都好。」
「我…是替死鬼,你要我作出一些行動?」曉峰的直覺並非空穴來風,有任何更有突破性
的方法就是讓下班後同好會的上層知悉自己的存在。一個來自警方臥底的存在。唯有下出
這一步棋,局面才會有變化。他猜測這對華洋來說會是一個巨量的改變,或許過去這幾年
始終找不出自己母親的原因就是無法啟動那特別的狀況,因此不能讓他再次找到自己的母
親。
「我很佩服你,那我就明說了。只有意外才能製造其他可能,這組織就像是繁複的幾何空
間,每個人都走在制訂好的方向上,像我的任務大多數都是『現場前段處理』,即便做了
一輩子的任務,仍然無法與『現場後段處理』的人有所接觸。你在酒吧看到的人,每個時
候出去的時間、地點、動作,都是經過大量的物流設計的。我們就像是物品到指定時間、
指定地點、做指定事情。」
「所以你查證過你母親現在在組織的職務是?」
「『現場後段處理』、『專職屍體後製工程』。」這兩個名詞從華洋少年的口中說出,像
是一幅怪象。
「這種職務名稱要是出現在人力銀行上應該會很有趣。」曉峰不免產生無聊的想像。
「怎麼樣?你幫我製造出意外,我會幫你改變局勢。」
「局勢?你要怎麼改變?」
「計畫早已經擬定好了,那個小說家就是負責把首腦的想法轉換成小說,現在仍然在奮鬥
呢。」
「你的意思是你能提早一步告訴我,當一切正要發生的時候。」
「不。從現在之後,由我來告訴那個警察吧,因為你肯定會接受最嚴密的監控。」
「聽起來完全沒得選擇啊。」曉峰沒想到情況會如此嚴峻,實際上這就是他害怕自己直覺
的原因。雖說已是無法改變情況,但這群人應該很早就注意到自己了吧,至少去找向菁萍
問出細節的事情,依照現在這種理解程度,不可能逃離他們的眼睛。
「打從你喬裝開始,戴著3D面具以及挺著大肚腩來酒吧時就宣布了這個結果。只是差在我
們能夠用這個結果作出最微小的改變可能性。」當華洋說完時,曉峰認為自己犯了大錯,
太輕忽對手了。
「怎麼說都是你受益啊。你的目的就是用我的自首來換取意外事件,讓我有辦法接近到你
母親的身旁,是嗎?但你有沒有想過這種想法的不合理性,要是根本…」當曉峰說到一半
時,他敏銳的直覺壓倒了死在胡同裡的推理。
「哦?」華洋皺了眉頭。
「真是厲害啊…原來如此。」曉峰終於瞭解了自己內心那股奇異的直覺,最順暢的故事
發展往往都是堆砌起來的。
通常3D面具是不可能有任何破綻的,
除非對手也擅長使用3D面具。
雖然曉峰不清楚對手是怎麼做的,
但是從那順暢的口條、
對組織的瞭解、
無與倫比的自信,
都像是鐵證一般證實了內心那強烈的直覺為真。
「唉呀,真是麻煩。」
「你到底是誰。」曉峰苦笑。
「好吧,葉曉峰同學,我們算是舊識吧。最後還是被你發現了,我真是演技太差了。」眼
前這名偽裝成華洋的男子用著調侃的語氣說。
「藍…是你?」葉曉峰苦笑。過去那些依稀的記憶緩緩浮升。
「只有蘭寧兒童之家的兒童,才會有的氣息。你還是沒變啊。」
「你到底要怎樣,喬裝成一個受害者。你的大計畫裡面有我嗎?」
「唉呀,你太聰明了。總之你瞭解我不是那種想要傷害人的人。」
「我很好奇,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顯然故事還會越來越戲劇化。」曉峰的記憶中的話劇
表演就是從認識藍開始。
「別太緊張,只不過是一種社會性實驗而已。」
「我從不知道你有這樣遠大的夢想,社會性實驗?」
「放心,我不是恐怖份子。想必你還沒看過鑑識報告吧。」
「不看我也猜得到,自殺死亡直播難度相當高,你是轉職想當魔術師嗎?」
「曉峰,時間過了,大家都會淡忘了,相信我。」
「所以我才好奇你這麼做的原因啊。」
「我只是希望留下一些自己的足跡而已。」
「好吧,為什麼是華洋?你要我說出自己的推測嗎?」
「拜託不要。讓我們好好上樓去找郭思婷吧。」
「是華洋的媽媽嗎?讓我猜猜…該不會是新轉學生呢?因為從資料上來看,紋綾早在高一
下就轉學,所以讓華洋介意的是那個新轉學生,林小桃嗎?所以…是她嗎?」
「真是煩人啊,你腦袋記憶力太好了。」
「所以這一連串的偉大計畫都是為了她嗎?」
「唉,她是個意志力難以想像的女人。」
「所以真相是什麼?跟連有關?」
「我們只是目標一致而已。」
「我覺得不需要作到這種地步。」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曉峰。」
「但開玩笑也要有個上限。」
「既然開玩笑可以贏得我要的效果,我幹嘛不做。」
「我不會干涉你的。」
「真的嗎?」
「但我也不想和你上去。」
「真是可惜…」
「我不喜歡假的東西。」
「要是郭思婷是真的會自殺呢?」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你就不擔心嗎?你不擔心我是來真的嗎?」
「連已經不在臺灣了,有什麼仇要報,你大可以…」當曉峰停頓的時候,他終於知道了藍
的想法。
「家人的死你應該最能感同身受吧?曉峰,還是你的病還沒好?」
「連沒有家人…所以…」
「聽說跟連結婚的女子,也是個有趣的傢伙。原則上來說,變態跟變態在一起,這件事倒
是滿符合物以類聚的。」
「我是查的出來的,你是認真要玩嗎?」
「曉峰,既然話都說到這裡,我只是要你別多管閒事而已。而且你知道的太少了,我的建
議是跟我看一場秀,然後趕快猜一下我要幹嘛吧。」
「我跟你上去的話,只會干涉你而已,我只會作出你不想要的事情。」
「所以你寧願讓悲劇真的上演。」
「你是在逼我嗎?」
「真正逃避的是你吧,曉峰。你的病不是醫不好,只是有些事情讓你沒辦法踏出第一步而
已。」
「夠了…」曉峰第一次失去理智,他很想第一時間解決掉藍,只可惜理性告訴他不可能。
只論這種短距離搏擊能力,藍比上他好上太多。
「好吧,敬這美好的夜晚。」藍從袋子裡拿出那瓶曉峰隨手拿的紅酒。
而曉峰只是頭也不回的走入暗巷。
這是嚴重的挫敗,
他沒想到是藍,
如果是這傢伙當首腦的話,
那情勢的確是超越想像的嚴峻。
這傢伙腦袋在想什麼,
他完全不清楚。
如果可以用一種概念確認的話,
他應該是害怕孤獨的人,
害怕獨自一人,
他隨時隨地都要有人陪伴,
隨時隨地都要站在舞台上,
隨時隨地都要惡作劇。
會讓藍這麼在意連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能夠搶走光芒的存在,
一直是讓藍非常好奇的。
這兩人相遇的情節並不在蘭寧兒童之家,
連早在十一歲的時候就離開兒童之家接受收養,
不過這中間當然發生了一些事件,
讓連全面的改變。
2003年到2007之間,
連在外頭留下的意外名聲,
傳到了似乎與世隔絕的蘭寧兒童之家之中。
這對曉峰跟藍來說是兩種不同的記憶。
被關在兒童之家,
只能玩辦家家酒的話劇演員,
聽見了難以想像的故事。
太多的故事都可以從大哥哥的口中說出,
藍開始一一追問,而曉峰則是一臉無趣地在一旁聽著。
『有個開院以來都令人戒慎恐懼的少女,沒有名字、沒有過去,被送來時幾乎無法制伏,
甚至蘭寧兒童之家還以『蘭』為這女孩命名。為了馴服她,院方使出了各種方法,最後只
有一個人辦得到,那個小女生只聽連的話。』
從那天之後,
藍的話劇故事主角就是以連為主題了。
尚未成熟的臉龐中,
似乎看見了偶像崇拜的眼光。
十八歲以後,曉峰與藍都相繼離開蘭寧兒童之家,
那天之後兩人就沒有再相遇過。
但是那熟悉的記憶仍然還在。
曉峰開始感到害怕,
他不清楚藍會作出什麼事情。
什麼都像是有可能,
一切都是不確定。
也許是崇拜連、
也許是為了幫人復仇、
也許是為了某個無聊的理由、
還是某個高尚的藉口。
但曉峰很清楚,
藍從不說出心底話,
他只期待自己成為閃耀的星星,
無論何時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