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通往山巔的小路
他曾經是某個國際出版集團的總編輯,在臺南出生,但小時候就跟
父母定居國外,一路在歐美求學長大工作,俄裔母親為他命名為希
斯金,因為母親喜歡的某個森林畫家就叫這個名字,至於父親幫他
取的中文名則叫賴金發,取其「金聲玉振,發聾振聵」之意,不知
為何臺灣朋友聽見希斯金的中文名字不是露出同情的臉就是傻笑。
後來大部分認識的人都習慣叫他希斯金或金──因為有King的諧音
,希斯金一直都是團體中的領袖,他到臺灣後還曾當過T大的客座
教授,可以說是非常意興風發的前半生。
四十五歲那年金邂逅了現在的妻子,小他十五歲的臺灣女子蘇瑠,
閃電結婚。
「如果以後你的私生子找上門認老爸,我可以叫他小傑嗎?」這就
是蘇瑠。
什麼樣的老婆會希望她偶爾是男的,這樣才可以光明正大揍人,看
蘇瑠就知道了。
剛洗完澡,蘇瑠收到一封簡訊,用不純熟的動作打開閱讀。
那是一張俊秀無比的側拍照,沐浴在晨曦中的金髮碧眼少年猶如童
話世界走出的王子。
晚安!妳沒問我的聯絡方式就走了,讓我有點心碎呢!
想想妳明天大概也不會跟我碰面了,還是決定先把朋友拍我的照片
寄過去,這才是我真正的樣子。雖然我可以查到很多資料,但我對
不是妳跟我說的內容沒興趣,所以請不用擔心,如果妳不喜歡手機
,就用妳習慣的聊天軟體如何?如果妳能教我中文我會很高興,中
國字真難寫!
這件事對我來說並不是玩笑。
羅斯奇.雷德.菲爾斯
蘇瑠沒有回覆羅斯奇,只是看著那封訊息很久很久。
久到洽公回來的男人也洗好澡,發現平常說有多討厭就有多討厭手
機的老婆還在盯著手機螢幕,立刻覺得奇怪。
「還君明珠淚雙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喂!妳在亂念什麼!」希斯金頭皮發麻。
「沒事,只是剛好很想吟哦。」
「我不信。」男人敏銳地感覺到妻子爬牆前的「助跑動作」,話說
她還真是有夠大方,他覺得胸口有點悶,一定是空調有問題。
「你看!真的有人長這麼夢幻耶!才十二歲的小男生!」蘇瑠雖然
用奇聞異事的玩笑口吻跟男人分享,但希斯金沒遺漏她盯著手機螢
幕沉思的表情,有點失落,也有點憂傷,她在回想那段黯淡的青春
,螢幕上的美少年無疑是喜歡幻想的少女容易陷落的類型。
才十二歲……沒關係……才怪!再過四年就是十六歲的發情野獸了
!而且他認識多少朋友在十三歲就開始締造輝煌的邪惡記錄,又是
早熟的歪國人(希斯金選擇性的認同中華民國國籍),這太不安全
了!
還好蘇瑠不年輕了,以前也沒發現她有吃嫩草的傾向,因為這傢伙
的傾向比愛吃嫩草問題大多了,是會威脅男人根基的那種。
希斯金覺得有點頭痛,卻不太清楚他到底在頭痛什麼?
「妳該不會又給我惹麻煩了吧?他是誰?」
「不認識的小朋友,在路上遇到的。」蘇瑠說。
「我說妳呀!該不會真的對一個小鬼下手吧?」正常女人通常差了
這麼多歲,遇到美少年只會當可愛的洋娃娃,但蘇瑠可不正常。
「哦?假設是呢?」蘇瑠關起手機,打了個呵欠。
「想想,妳二十歲的時候他才是嬰兒而已。」希斯金說完自覺放心
許多,二十歲的落差聽起來讓許多事都變得不可能,絕對是夢想與
現實的雙重峽谷,他為自己倒了杯昂貴紅酒。
「你也大我十五歲,你在打手槍的時候我還是受精卵,你不會有罪
惡感嗎?」蘇瑠順利地讓男人的紅酒從喉嚨回到空氣。
「咳咳咳咳……」希斯金連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把玻璃杯放在床頭
櫃上按著床鋪狂咳,蘇瑠走過去幫他拍背,順便感歎。
「還真不公平吶!女人過了二十五歲就被嫌老,國中小女生把比自
己大沒幾歲的都叫老女人。女人過了三十歲就被叫中年婦女,然後
直接跳更年期,男人還能硬抝青壯年或壯年啥的,非得要到五十歲
才承認自己到了中年,還離老年遠著,那我五十歲時豈不就是木乃
伊了?我們的黃金歲月就差了二十年。」蘇瑠嘲諷。
「話又說回來,老了就老了也沒什麼,多少人不是靠老媽照顧?還
想找沒有血緣的老媽!現實那麼多男人覺得女人脫離二字頭就活不
下去,一方面卻繼續壓榨女人的勞力和肉體,男人才是對青春最歇
斯底里的愛美生物。」
「沒錯,妳說的都對,但這就是社會現實,哼!」希斯金擦擦嘴角
,嗆得很嚴重,只好趴在床上喘氣。
「妳們女人自己都不團結,還有這干我屁事?妳以為男人就不會互
相嫌棄嗎?」
蘇瑠手掌下的男性軀體還是有著結實背肌和緊繃的臀部,顯示男人
自我要求非常高。
「好吧!我難得同意你,其實女人問題也干我屁事?我才不想跟誰
團結。」
蘇瑠順手拍拍丈夫的屁股,希斯金覺得有點受辱,立刻翻身坐起。
「妳該不會真的拿那個外國小鬼跟我比吧?」希斯金很在意這點。
「哪裡比得起來?別開玩笑了。」
「嗯,你都快五十了。」蘇瑠點頭。
「蘇瑠!」他才四十七!
「我真搞不懂你幹嘛要比這個,不過我不同意男大女小的觀念,那
只是男人愛吃幼齒的藉口,別跟我扯啥優生學的,最好是真的有生
又有養,要提優生學,男人也是超過三十五就算過期啦!」
蘇瑠說完別過臉去,開始梳長髮,卻被希斯金強硬地扣住肩膀轉回
來。
「說真的,妳到底還尊不尊重我是妳丈夫?」他忽然覺得很不高興
。
原本都還有些說笑鬥嘴的氣氛,一瞬飄起了冰屑。
蘇瑠放下梳子,一手壓在男人胸口上,雖沒真的用力推開他,但也
保持一隻手的距離。
那細瘦的手臂和單薄的手掌總讓希斯金覺得她很脆弱,但又非常蠻
橫難搞,像是品種不明的野獸,受了傷也不知道找醫生。
「這只是辦家家酒,是遊戲而已。」蘇瑠仰頭看著他,彷彿在懷疑
什麼似。
算了,幹嘛跟小女生計較這麼多?這女人的確比他小十五歲,日常
生活沒用又驕傲得要命,但她要真乖乖的也不有趣了。希斯金選擇
了常見的精神勝利法,他稱這叫紳士風度。
「沒錯,是遊戲,所以妳不要又自己蹦出狗屁的壓力,妳要是憂鬱
症發作住院會害我被傳家暴老婆。」希斯金抓著蘇瑠的長髮把玩,
試圖將黑髮編成很醜的辮子。
假結婚前蘇瑠從不讓他碰她的頭髮,但名義上的老公就可以,這女
人的標準還是讓人搞不懂。
「我告訴妳呀!是妳認識我的時候,我已經是成熟的男人,要不然
以前我也是混血東方美少年,穿古裝參加過祭孔典禮呢!」希斯金
遙想當年的榮光,雖然也有不愉快的時候,但他早忘記了。
黑髮的確是強勢基因,但他也從俄國母親那繼承了立體五官和修長
體型,仔細看還是能發現希斯金和臺灣男人不同之處。
「你小時候的樣子是書呆,就算回頭幻想也不可能。」婚後拜訪親
戚時,蘇瑠也跟名義上的婆婆分享過相簿,認識了男人的童年時光
和一堆獎狀、獎盃,結論賴金發從小到大都不是她的菜。
這句話太傷人了,希斯金嘴巴開合,說不出話來。
「妳自己小時候就很可愛嗎?有種照片給我看!」
「好吧!是你說的,不要後悔。」蘇瑠按了幾下手機,將視窗對著
丈夫的鼻子。
可惡,還真的很可愛,是哪個惡魔幫她綁了兩條烏黑的長辮子,穿
著犯規的白色洋裝。
「老實說,妳幾歲被外星人附身?」希斯金就是無法相信,那樣一
個可人的小天使,會長成眼前妖魔似的怪女人。
「九歲。」蘇瑠還真的不假思索給了個篤定的數字。
男人真的受夠每次跟老婆對話,氣氛就變成X檔案的疲勞。
「麗莎她老公說對你有興趣,你不用顧忌我沒關係。」
「妳到底怎麼給我談生意啊!我不是跟妳說黑幫很危險別碰嗎?妳
沒胡亂答應一些該死的條件吧?」男人全身發毛。
「放心,我都處理好了。」拼布小姐又開始縫著她的小手袋,打算
明天回國前送給麗莎當見面禮。
「拿你的薪水,我也要做事。」拼布小姐最痛恨被人當成吃閒飯的
。
「妳幫我整理辦公桌和行李就好了,不,我不是說妳無能!這是不
同領域,夫妻應該分工合作……」
縫紉中的東方女子靜靜瞟來不屑的貓眼。
希斯金愈發不安。
※※※
尼爾走在路上,果然有許多少女偷偷看他,連大媽都頻頻回頭,他
不禁挺起胸膛,原來俊美的形象好處如此多,連買薯條都拿到特別
大份,這就是受歡迎的感覺。
才一天而已,怎麼夠呢?
尼爾來到操場,點名啦啦隊長。
「嘿!維多莉亞!有空嗎?」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在維多莉亞眼中,卻是一個金髮
碧眼的陌生小帥哥朝她揮手。
「天啊!他好可愛!妳什麼時候認識的!是附近貴族學校的學生嗎
?」女孩們紛紛圍在啦啦隊長旁邊七嘴八舌,拱得維多莉亞也緊張
起來。
「我不認識那個人呀!」她小聲的辯解,又忍不住因此竊喜。
「他一定跟男生打聽過妳的名字啦!」
就這樣,尼爾順利和校花維多莉亞展開約會,這一切實在太過癮了
!
過了兩個小時後,尼爾開始覺得有點無聊,以前連打招呼也不敢,
總是遠遠地看著她,維多莉亞不像那些會盯著他竊笑的女生,偶爾
視線對上,也只是普通的轉開來。
她和那些女生不一樣,尼爾這麼想。他好想知道維多莉亞平常到底
在想什麼?
結果維多莉亞滔滔不絕說著大同小異的學校生活,啦啦隊訓練,她
的衣服,和媽媽參加慈善活動還有家族旅行,尼爾不知道怎麼回答
,只好嗯了好幾聲,她好像有點不知所措,但一看見尼爾的外表─
─他此刻是羅斯奇的形象,她又酡紅雙頰,努力找著話題讚美他了
。
其實男生女生約會不就這麼回事嗎?如果是本來的他,現在還不是
手足無措地討好維多莉亞?被人討好總是愉快多了,就算不知道做
什麼也不會太害怕。
當尼爾第八次聽到「你好帥又好神祕」時,他們已經去完遊樂場、
看過電影也喝過咖啡,差不多要結束約會了,不知何時夕陽西下,
真是光陰似箭。
維多莉亞也不像一開始的多話,但她看著尼爾的眼神卻閃著期待。
他說自己的名字叫尼爾,她笑嘻嘻的說這名字好好聽,別說當成同
名同姓,少女壓根兒沒記住學校裡也有個叫尼爾的胖男生,此時本
尊就站在她面前。
這是尼爾自找的,他也知道維多莉亞根本不會看上原本的自己,所
以透過夢想交易所的魔法,他好不容易才得到親近維多莉亞的機會
。
在魔法消失前,起碼他要得到一點紀念。
少女閉上眼睛默許,尼爾吞著口水,壯起膽子環住女孩纖細的雙肩
,準備和她接吻。
奇怪,為什麼老是親不到?
尼爾張開眼睛才發現原來他的大肚子卡在中間,只差一點點了。
少女也在此時發現不太對勁,本能伸手一推,手掌卻陷入軟綿綿的
贅肉,她疑惑地看著尼爾的臉,然後又低頭注視自己的手,嬌羞的
表情消失了。
「維多莉亞,妳怎麼了?」尼爾叫著她的名字。
看到的景象和摸到的觸感完全不一樣!她到底跟什麼東西約會?
再單純的少女遇到這麼古怪的事也知道不正常,她一後退,尼爾下
意識抓住她的手臂。
「別碰我!怪物!」維多莉亞尖叫著甩開尼爾的手,發揮啦啦隊長
優異的體能逃跑了。
尼爾孤伶伶站在黃昏公園樹蔭下,良久無語。
「混帳狗屎。」他用力踢了下樹幹,徒然踢痛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