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八十幾年,那個年代,台灣的經濟應該算是黃金時期。
家中是開當舖的,因此,生活自然也過得不是太差。
說到當鋪,可又是與我那我謎樣的曾祖父有關——曾有那麼一時,幾乎全彰化的當鋪
都是曾祖父的,祂從一名一無所有的退伍軍人,靠著同袍一齊湊出來的退伍金,空手打拼
出一間又一間的當鋪。
祂也從一名只會說普通話和上海話的「老芋仔」,搖身變成一名說閩南話不帶外省口
音的生意人。
也因此,我是由衷地佩服祂的。
但父母親共同經營的這家是曾祖父僅存的當鋪了,中間有好幾家祂就直接送給了同袍
、親戚。
剛開始大家都經營得好,但漸漸走偏了、做起了討債與地下錢莊,慢慢地就荒廢了,
那些走偏了的人們最後也不得善終,不是橫死街頭便是病痛纏身而亡。
「我們不能做逼迫他人的事。」父親和母親總告誡著。
於是,家中依舊循規蹈矩地開著傳統當舖,也因此,相對光顧家中的客人們也比較單
純,我們所結交的朋友們也更為單純。
但印象中,小時候家中的生意確實非常好,所以我常常會獨自一人在小房間裡睡著。
睡著後,也總有叔叔、阿姨來找我,說要帶我出去玩,而有些會有小朋友跟著一起來
找我玩。
我的童年,沒什麼特別的玩伴,除了外婆家的表哥表姊會在寒、暑假來找我外,就是
大人們看不到的孩子了。
「蕓卿,妳剛剛在跟誰說話?」母親問。
「就一個姊姊啊,她就站在我旁邊。」我回答。
「別亂講話,現在這個家只有我們三個,哪來的姐姐!」母親制止我。
這時候,我還沒滿四歲,母親已經身懷六甲,懷的是我大弟。
沒過多久,父親和母親在一天把我帶到了龍井外婆家。
我千哭萬鬧的,父母就這麼飛去了加拿大,獨留我一人在台灣。
* * *
夜裡,我其實是怕黑的。
所以,小時候我總不敢一個人睡,總是硬要擠在父親、母親中間,要不就是房間內一
定要有他們在身邊。
因為我老會聽見一些悉悉簌簌的聲響,彷彿是在說話那般,有些是我們講的普通話,
有些不是。
而在外婆家,表哥表姊們沒有放假回來陪我玩時,總是外婆陪著我睡;可到了半夜,
有時總會想上個廁所,這時變成了我的夢靨。
外婆家的浴室和廁所,說真的,對一個未滿四歲的小黃毛女孩而言,要在夜裡獨自走
出房間、經過客廳、穿過餐廳,再到廚房,中間唯一的光芒只有在黑暗中悠悠發著藍光的
捕蚊燈,伴隨著蚊子被燈具吸引進去而發出的「啪啪」聲與微微因為燒焦而發出的細小聲
響,是何其地恐怖。
夜裡,即便一旁睡的是外婆,但每每當我望向那通往廁所的路,再看看漆黑的窗外,
伴隨著耳邊時常會聽見的詭異聲響,不禁害怕地抖著。
但即便如此,該解的急還是得解。
因此,每次獨自一人走向廁所的路上,總是令我膽戰心驚。
廁所另一端外頭養的雞群,那夜裡活動「喀喀喀」、「咕咕咕」的小小聲響,都能嚇
著在黑暗中摸著路的我。
我還記得有一晚,當我要去廁所的時候,我看見一個男人穿得很體面地站在門前對我
微微笑著。
我心裡驚著,連忙搖醒在一旁熟睡的外婆:「阿嬤,門口有一個叔叔」
外婆在迷迷糊糊中睜開眼,往門口看了看:「沒有人啦,妳想太多了。」
我望向門外,那男人依舊站著。
我與祂對看了好一會兒,就在一個眨眼間——祂突然消失了。
我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祂真的消失了。
於是,我又戰戰競競地去了一趟廁所,然後一覺到天明。
這樣的經驗,也就那麼一次。
表哥、表姊們總悠悠地告訴我:「唉啊,蕓卿,別擔心啦,阿嬤家在起厝之前,這兒
可是土地公廟呢!所以,沒什麼髒東西的。」
雖然我知道那男人沒有要害我的意思,但我心裡老是感覺「毛毛的」。
* * *
當我再被接回彰化市時,只有父親一人來接我,因為母親將留在加拿大待產,於是協
議好由父親回到台灣繼續經營家中生意賺錢。
與父親兩人回到家中,偌大的房子,前後兩棟連起來、中間一個天井,上頭各五層樓
。
每每走在大大的樓梯,總是一陣孤獨。
即便頂樓養著兩條土狗,樓下又是兩條,依舊感到孤獨、不踏實。
曾祖父過世後,父親便很愛喝酒——彷彿黃湯下肚後,父親可以望卻失去了從小到大
如父親班疼愛他、教養他的曾祖父(父親要叫祂作「阿公」,因為我的曾祖父是他爺爺)
,然後忘卻爺爺、奶奶們自他小時候便視他如外人的那痛苦。
那時的我,什麼都不懂。
只知道,父親每每關了店,便是開始灌酒。
他的酒量並不好,大概半打台啤便可開始胡言亂語;而偏偏,在那個酒駕還未開罰的
年代,他老愛趁哄我上床後,開著車子四處出去玩兒,到了清晨才回來。
在這段漫漫長夜之中,我只能躡手躡腳地從三樓房間溜下二樓客廳,裹著一條薄被子
,在黑暗中開啟了電視。
印象中,那個年代很流行叫做「鬼話連篇」與「神出鬼沒」之類的電視節目,節目裡
會出現文英阿姨和一些來賓在講著標榜著「真實」的鬼故事,甚至播放靈異錄影帶。
要不,就是鬼屋實境體驗的活動,到廢棄的靈骨塔裡探險,然後敲雞蛋(好像還有蛋
白變黑色的橋段)表示惡靈生氣了之類的。
還記得,那時還有一名美女乩身,叫做什麼名字已經忘記了,紅極一時。
那時的我,看不懂他們在幹嘛,只覺得鬼故事都好恐怖,但又很愛聽。
而在一旁坐著的,是那些會在父親和母親忙生意之時,跑來找我玩的叔叔、阿姨們。
樓下那兩條新來的狗狗,總是對著祂們吠著。
而漸漸地,狗狗們也習慣了,開始搖起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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