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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在奈何橋邊當職的鬼差。
比起其他的鬼來，工作內容說起來算是挺輕鬆的，不用跟他們一樣，四處勾著魂魄
，我每日只需把沿岸快枯萎的曼珠沙華採起，一捆捆的扔進忘川，保持著那河水的平衡
便算了。
曼珠沙華靠著人的執念而生。
悲苦喜憂，貪嗔痴念，忘川賦予花朵生命，而花朵則在輪迴後，又成為這河水的一部
分。
第一次見到那個少女，是在數百年前，詳細的時間我記不清了，幾百年至少吧？別說
我太敷衍，你問我上輩子的一些事情，我也回答不了，因為那並不重要，記得或不記得沒
有什麼意義，時間在這三界交會的忘川上，亦是如此，就像那貌美的孟婆永遠不曾變老。
喔，說到這裡我忽然想起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前不久，孟婆居然換人了，原先的孟
婆發生了什麼誰也不清楚，要不是因為沒了孟婆大家無法投胎，那曼珠沙華長得過度茂密
，採的我手痛腰酸，否則我也不會發現。不過現在一切又恢復正常了，新來的孟婆也是個
美人，比上任孟婆還美，我曾遠遠望過一眼，對那頭銀白色的長髮印象深刻。
話題回到剛才那個少女身上吧！老實說我真不隨便注意誰的，會注意到她並不是因為
她有什麼傾城絕色，而是我實在沒見過一個被黑白無常拉了整路，還能夠這樣嬉皮笑臉說
著凡間之事的鬼魂。
「他這輩子的樣子好醜阿，我沒跟他相認真是太好了！」這是她某一世說的。
「他這輩子的老婆太多了，我不忍心相認完趕那些女人走，都怪我心腸太軟……」這
又是她另一世回來時說的。
孟婆對她的態度也跟其他對常人不同，不趕她投胎，也不管她在這河邊撒野。
有一次我偷偷看到她拔了我的花往頭上戴，不過我不敢阻攔她，只是怨忿不平的掃了
她一眼。
能跟她說什麼？
試問，對於一個投胎時連孟婆都要客氣多問一句，「你這一世還是不喝湯嗎？」的特
權份子，我這等小小的鬼差，能惹得起嗎？
不過她倒是看到我的表情了，一溜煙飄到我身邊打轉，我承認她近看是挺迷人的，尤
其那一頭長髮阿……正當我感嘆時，她忽然跌倒了，鬼也會跌倒的嗎？就我自己的觀察，
別的鬼似乎沒這趨勢，就只有她這般。
「你也在這裡阿。」她笑盈盈的對我說了這句話，接著把花從頭上取下，插到了我的
耳邊，我不會承認當她碰到我耳朵時，我的臉忽然紅了一下，那是錯覺，絕對是錯覺。
她跟我說過幾次話，但都是同一句，我不明白為什麼，也不想要明白，知道的太多在
這裡跟時間一樣，沒有意義。
然而有些事情不需要多問也能夠察覺到不同，例如她每一世回來說話的語氣越來越低
，最後在第六世的時候，當黑白無常拖著她，那張精緻的小臉蒼白的已經沒有神采，嘴唇
咬的死死，再沒有那脆鈴鈴的聲音。
忽然我覺得有些寂寥，在這裡幾百年的歲月裡，第一次我感覺到了寂寥。
我用了三個香元寶跟一個在這裡待的更久，據說以前是個什麼被打下凡的神仙買了些
情報，果然跟我猜的沒錯，那個神仙說這個女人的身分很特殊，「應該、或許、可能」也
是個神仙，被打下凡了七世，等到輪迴頓悟後，便能重返天庭。
我為我那三個香元寶感到不值，什麼叫做「應該、或許、可能」？神仙不都是該互相
認識的嗎？如果賣情報的真是個神仙，那女人也是個神仙，應該會知道她的稱號什麼的吧
？所以如果不是他騙我，就是我被他騙了。
當我為著自己的權益想要把香元寶拿回來時，那神仙已經把東西先還回來了。
他幽幽說了句：「人家背後有靠山的，我這舌根還是別嚼了。」
在我還沒聽懂前，他又說了句，「這姑娘也挺傻的阿，喝碗湯不就忘了嗎？舒舒服服
的過七世，到底要堅持到什麼時候阿？」
我知道不想喝湯的通常都是想在下一世重續前緣，而她一定確信對方也記得她，否則
不會這樣一再的重複著，而且以她每次回來說的內容，我猜她都順利摸到了那人身邊，否
則也不會有這麼多的談資。
有時候，我會莫名羨慕那個人。
她這次沒有拖延，也沒有對我說出那句「你也在這裡」，只是默默的到了橋邊，和所
有的死去之人一樣，用著迷濛的眼神望著孟婆。
「給我湯。」她放棄了她的堅持。
新來的孟婆取下斗篷的帽子，銀白色的長髮光芒撒落如雪，整個忘川路上，明亮彷彿
晝日恍恍。
「我不准。」孟婆外表無比年輕，聲音中卻夾帶著難以抗拒的威嚴。
「為什麼？」少女幾乎是用著哀求的眼神看著她。
「因為你不應該。」她清冷的說。
那一刻，我差點要上去替她求情了，不就是一杯孟婆湯嗎？不就是一場輪迴嗎？如果
她願意忘記了，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她？然而，在我要衝上去說話前，那個曾經有過三個
香元寶之緣的神仙攔住我，搖了搖頭。
最後，我看著她無奈的踏上橋，腳落橋面之前，她忽然回頭對我微笑。
「你也該想起你是誰。」她的口型在升起的雲霧中漸漸被隱藏。
我再也沒有見到她，卻在一些來回陰陽的鬼差口中輾轉聽說，人世間有隻隱世的鳳凰
涅槃了，光榮的回歸仙班。
鳳凰涅槃對我沒有意義，這數十年的日子裡，我依舊做著該做的事，整理著那忘川邊
的花朵，偶爾當風吹過，花瓣搖曳，我會以為她回來了，可惜這是幻覺，這一切總是可恨
的幻覺。
我想過她告訴我的話，我是誰？可惜我是真的想不起來，現在的我是個鬼差，是個整
理這片血紅美景的園丁。
我打算等她回來，親口問她。
但她沒有出現。
又過了些年，算算人世再長壽也該輪迴一圈了，我再次用那三個香元寶向那神仙打聽
情報，他本來硬著臉拒絕，後來禁不住我的請求，略有深意的看著我，順帶嘆了長長一口
氣。
「這一世，她是個算命的巫者，會有一個書生找上她，那個書生的前世為了保護一隻
鳳凰，喝下了七七四十九次的孟婆湯，經過七七四十九次沒有記憶的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