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那?周遭彌漫著濃濃的土腥味,還有濃濃的汽油味。
S慢慢睜開眼睛,坐起身來迷迷糊糊的打量四周的環境,天色昏暗,灰濛濛的天空,
沒有一絲陽光。
S的身後是片樹林,黑鴉鴉的沒有絲毫聲息,他醒來的位置是樹林的邊緣,旁邊還躺
著另一個人,那是他的同事A。
周圍的一切都像壟罩在一層迷霧之中。往前是一條碎石鋪成的小道,道路邊開滿了沒
有葉子的紅花,異常鮮艷。一陣寒風吹來,讓他打了個冷顫,好冷。
S和A都穿著短袖的T恤,他推了推A,想叫醒他。
A呻吟了一聲,張開了眼睛,眼中滿是血絲,也坐了起來,望著S迷迷糊糊地問道:
「S?這是那?我這是喝多了嗎,頭好痛…」
S站了起來,他還是想不起來自己跟A為什麼會在這個樹林的邊緣醒來,他拍掉身上
的塵土,拉了A一把讓他站起來。
「我也不知道這是那,怎麼都想不起來。」S對A說道。
S突然看見遠方有一個小小的灰點,似乎有著房子的輪廓。他招呼了A一聲便踏上石
子路,往灰點的方向走去。
A跟了上來,跟他併肩走著。
四周的溫度越來越冷了,有如寒冰般的空氣,讓人發顫,他有種感覺,再不趕快到那
裡的話,搞不好他們會死在這曠野之中。
路邊的紅花綻放著,妖豔而迷人,他們不由得順著紅花的方向一步步走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兩人對時間的流逝沒有任何慨念,似是一瞬,又似千年。
灰點在兩人眼前明朗,一棟被灰色矮牆包圍的白屋矗立在荒野之中,周遭開滿了火紅
的花朵。
兩人來到了房子前。A已經完全清醒,一路上都盯著紅花不斷地小聲嘟嚷著什麼,他
迫不及待地上前,粗魯的敲打著漆成紅色的房門喊道:「喂,有沒有人在?」
A的大嗓門在這寂靜無聲的世界遠遠的傳了出去。
不一會兒,房門吱的一聲打開了,一個面色慘白,沒有半分血色的瘦高男人走了出來
,他穿著老式的黑色西裝,打著紫色的領帶,揚起嘴角擠出了一個難看的微笑,眼中沒有
半分笑意,對S和A說:「只差你們了,請進吧。」
S和A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古怪,但他們兩人卻什麼也沒說,似乎本應在此參加這個
聚會似的,只是在路邊打了個盹。
他們乖乖的走進了房子中。經過高瘦男子身邊時,他從西裝的口袋中拿出兩張淡黃色
的長方型物體遞給他們。
S將那物體接在手中,那是張像是符紙的卡片,一面寫著黃泉彼岸,另一面寫著因緣
業報。
A也收下了卡片。兩人穿過玄關,來到客廳,有五張老式的矮凳圍著一張矮桌,其中
有三張已經有人坐在上面。
右手邊面向壁爐的那邊沒有任何東西。牆上的壁爐明明有柴火在燃燒,卻沒有讓S跟
A感到一絲暖意,屋內的溫度比起屋外還要低,只是不那麼刺骨。
「坐吧。」瘦高男人陰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兩人都跟著魔似的。聽了他的話,便各
自找了一張空椅坐下。
另外三張椅子上分別坐著戴著黑框眼鏡,長的很文靜的女子。滿頭亂髮,穿著寬鬆的
舊T恤和發白牛仔褲的女孩。還有個一臉鬍渣,皮膚曬成古銅色的中年壯漢。
陰沉的男人走到爐火前,臉上還是掛著令人不舒服的假笑,他開口道:「有果必有因
,前日所種下的果,將在今日開花。」
眾人面面相覷,聽不懂他在講什麼。
「看到你們手中的卡片了嗎?那代表著你們與人世間的最後一絲牽連,如果上面的"
黃泉"亮起,你們,就會死。」瘦高男子臉上的假笑在講到"死"字的那一瞬間,變成了
一個極端邪惡、充滿了惡意的笑容。
他不懷好意的打量著眾人:「事實上,你們都即將死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還
有最後的機會能夠活下去。輪流坦承自己所犯下過的全部罪行吧。如果每個人所說的都是
真的,才能完整的離開這個地方。最後卡片上寫著的"渡化"亮起時,你們所犯下的罪都
將留給罪孽最深重的人。」
「相反,如果有人說謊,有人坦白的情況下,那說謊的人將承受所有的罪。而如果每
個人都說謊,那最後代表死亡的"黃泉",就會亮起,你們都會死。」
「一切的罪業都將留在這個應劫之地,都說出來吧,自己所犯下的惡。」瘦高男子的
話音中帶著某種魔力,一股想將一切隱密都說出的衝動不斷從每個人心頭湧出。
S深吸了口氣,首先開了口:「我在小學的時候,欺負過同班的同學。」
他忍受著其它人異樣的目光,繼續說:「我對她又打又踹,把她的書包丟進垃圾桶,
把她的便當倒在地上。」說到這,S哭了起來,他平時表現的很正派,和善助人,沒有人
知道他做過什麼壞事,他已經忘記了為什麼要那樣做,被他狠狠傷害的同學過不久就轉學
了。
看著崩潰的S的眼淚不停落下,不斷道著歉。穿著寬鬆T恤的少女接著開口道:「啊
,我偷東西了呢,什麼都偷。不是錢的原因,純粹是因為好玩,我家有錢到可以把我偷過
東西的每間店都買下來,但是太無聊了嘛。只有偷東西,我才能感受到刺激,才能感受到
一絲活著的實感…」
她是被寵壞的大小姐,父母因為繁忙的工作,疏於對她的管教,讓她變成了一個不良
少女。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想死呀,從出生到現在,我只知道惹事,卻沒有好好報答自
己的父母。」少女哽咽的說著,她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雖然總是不茍言笑,不善表達,卻
非常的疼愛她。
輪到A了,他開口:「對不起,S,要讓你知道這麼難堪的事。其實我一直在偷偷的
挪用公司的錢。那個,我多少有一點毒癮,都是年輕時後認識了不好的女孩害的,我以後
一定會努力工作把錢還上的。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S此時已經不再哭泣,但雙眼紅腫,佈滿了血絲,聽到A的話抬起了頭,不敢置信的
打量他。A長的高大帥氣,在公司的同事中人緣很好,上司也很喜歡他。
沒想到他會做出盜用公款這種事,還有毒癮,他應該跟上司道歉,而不是我,是因為
週圍的人只有我認識他的原因嗎?S在心中這麼想道。
中年壯漢緊接著開口,表情憨厚地道:「我也有罪。」他低下頭,不安的說:「幾年
前,我犯下了入室強盜案,我也為我的錯誤付出了代價。入獄服刑到前幾個月才出獄。」
說完,他便閉上嘴,抬起頭來看著唯一沒有開口的文靜女子。
「我殺了人。」戴著眼鏡的文靜女子一開口就是震驚所有人的震撼消息。在壁爐的黯
淡火光中所照不到的陰影裡,有個人似乎鬆了一口氣。
雖然受到蠱惑,讓人很想將一切都坦白,但是沒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沒有人完全
相信瘦高男子所說的。
他們都知道,如果在這說了什麼,只要離開這裡,說不定其它人就會做些什麼,比如
報警。
文靜女子瞇著眼睛,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表情愉悅,沒有絲毫的不安:「我並不後
悔,也有想過到底要不要做,但是,還是必須的,只要有人提出請求,我就只能做了,殺
人。至今為止,已經殺了好多,好多…」
「妳說什麼!?」一聲怒喝傳來,將少女和S嚇了一大跳。A站了起來,滿臉通紅,
氣的額頭兩側都冒出了青筋,對文靜女子吼道。
「居然把殺人當作兒戲。真是變態。一定饒不了妳」A威脅道。
文靜女子紅潤的臉上笑容稍黯,旋即露出如花開般的笑靨:「如果,這是我所必須承
擔的罪,我願意在此地死去,毫無怨言。」
「我說完了,有人有什麼要補充的嗎?」文靜女子的眼神在A與中年壯漢之間飄移,
A不自在的移開了眼神,中年壯漢則盯著瘦高男子,眼神流露出一絲凶光。
片刻,瘦高男子再次開口:「真是精彩的自白,大家都說出了自己的罪行。可以毫無
負擔的活下去了。
最後,我想補充一點,有人要質疑其它人所說的嗎?或許有人可能不夠坦白呢。提出
質疑並且成功者,可以將自己所犯的罪轉移到他的身上。」
沒有人提出”質疑”。
「那麼,就這樣吧。」他說完這句話,一陣惡寒傳來。
他又笑了,不是假笑,是那種惡意的笑容,他的嘴角上揚,像在誇張地無聲大笑。陰
鬱的聲音迴盪在房中,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說謊了,A,你偷拐搶騙無一不做。你
不會忘了吧?那個深愛著你的女孩。她出生在豪門之中。姐姐和姐夫都很寵她,所以她不
斷向家裡要錢養你這個染上毒癮的小白臉。然而,你卻因為她被歹徒強暴後懷孕,將她狠
狠拋棄,即使她去墮胎也不肯回心轉意,那可是你的孩子啊。最後聽到她自殺了還慶幸終
於能夠擺脫她…」
A的臉色大變,這件事一直藏在他的心中,從那之後,他做了起正職的工作,但是微
薄的薪水並不能滿足戒不掉毒癮,必須不斷購買毒品的他,所以他找上了一起吸毒的伙伴
,他已經想起來了,他原來到底要做什麼。
「至於你,K,更精彩了。入室搶劫時遇到了頗有姿色的富家女一時衝動。第二次還
殺死了她假裝成是自殺,後來雖然因為別的事件別關了幾年,但依然沒曝露,真有你的。
這次,又打算做什麼呢?」
聽完瘦高男子的話,S和少女分別驚訝的看向A和中年壯漢。
壯漢咆哮了一聲,滿臉猙獰地衝上前去,一拳揮向瘦高男子。
瘦高男子突兀地消失了。他什麼也沒打中,一拳揮空跌坐在地。與此同時,S感覺自
己手中的卡片發出了一陣灼熱感,腥味,汽油味撲鼻而來。
他看見A手中的卡片也正發著光,上面亮起的字是黑色的"黃泉"。他還來不及低頭
看向手中的卡片,就失去了意識。
「喂,快來幫忙。」是男人的聲音,S感到全身上下都傳來火辣的疼痛,他睜開眼睛
,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看向坐在他旁邊的A,一塊刀刃的碎塊不知從那飛來,不偏不
倚地刺中他的心口,將他釘在遊覽車的坐椅上。
S想起來了,他正在跟A出差,A說要帶他去談一筆大生意。
「怎麼會有人帶著刀坐車呢?這個人真是太倒楣了。」男人的聲音說著。
混亂中,S感覺自己被人拖著,躺上了擔架。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一條粗壯的手臂殘肢
散落在遊覽車中,血跡斑斑。一群醫護人員將手臂從車底找出來。那隻手上不知為何還死
死握著一張映有一名少女身影的照片。
半個月後,C市的醫院門口,S、少女、文靜女子出院了。發生那麼嚴重的車禍,居
然只受了點輕傷,真的是奇蹟。
少女和家人抱在一塊哭成一團,她的傷勢最輕,只有輕微的擦傷。只是為了保險起見
多住院觀察了半個月,這間醫院是她母親的家族所開的,為她提供了最完備的檢查。
S的左腳有輕微的骨折,他拿著拐杖走近了文靜女子,低聲問出一直盤旋在心裡的疑
問道:「妳真的殺過人?」
文靜女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有執照的,我是個醫生。」她沒說是那種醫生。
她撥了撥瀏海,露出被擋住的傷口,她的右眼被碎玻璃割傷,即使好了也不能再當醫
生了,她開口道:「A是你的同事?」
「嗯。」S應道。
「聽到規則時我就明白,為什麼我會在那裡。不管怎麼選,他的結局都是注定的」文
靜女子笑道,聲音中帶著寒意。
S張口欲言。看著拿掉了眼鏡的她的側臉。他想起了他的初戀。
為什麼呢。有些人,能夠對任何人熟練地講著最甜密的虛假話語。有些人,則總是沒
辦法坦然地表達自己的愛。
醫院外,人行道旁種的一排排黃連木緋紅花葉在正午的陽光下閃爍著鮮豔的光澤。淡
淡的日光透過樹蔭,映在女子的臉上,襯托出了她嫻熟高雅的氣質。
秋風吹來,帶動樹葉的搖曳,卻不顯得蕭瑟,反而洋溢著生命的氣息。
文靜女子最後深深地看了S一眼,轉頭走向人行道的另一頭,只留下一句話:「我原
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