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燈。
在我身旁等著過馬路的人同時衝出去。我看到他急躁的側臉擦身而過,也看見一台搶快過
彎的貨車。
煞車聲與碰撞聲的間隔短促得讓人絕望。
所有路人的目光一齊注視此處,焦點聚集在愣住的我,急著下車察看的司機,還有那人。
他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血液像忽然想起來似的從那人嘴邊流出,鮮紅得刺眼。他的眼睛
瞪大,茫然得像想問問題卻弄不清問題的模樣。
我猜他是想問發生什麼事,或是,會不會死?
我沒辦法給他答案。
警察詢問事發情形時,我渾然不知究竟回答什麼,對方又提問哪些問題,我跟被撞飛的那
人一樣茫然。
到場的救護車並沒有載他離去。
「為什麼不把他搬上救護車?」
「他們不載屍體。」警察的口氣很冷淡。
從那之後我過馬路加倍謹慎。
其實我一直不太擅長過馬路,即使是行人通行的綠燈亮起,每每走在斑馬線上都讓我覺得
自己是個手足無措的白癡,多虧那些不懂減速過彎的駕駛們所賜。
綠燈,直行擁有先行權利沒錯吧?我原本認為沒錯,但現實與理論往往有落差。
那人被撞死了,這才是真實。
目賭車禍之後常遭惡夢纏身,反覆夢見那人被車撞飛,然後倒帶,再次被撞飛。
尖銳的煞車聲幾乎刺破耳膜,柏油路上有深刻的黑色車痕。
沒人尖叫,那人除了倒地的悶哼外沒發出多餘的聲音。死亡竟然是一件比過馬路還簡潔俐
落的事。
他也許不必死。
在那眨眼間我其實有餘裕拉住他,我有注意到那台搶快的貨車,僅是一步的距離就足以挽
回性命。
我沒有陷入天人交戰的抉擇,我看著,只是看著。比起拉他一把,我更好奇他衝出去的結
果。也許駕駛會煞車然後搖下車窗破口大罵,也許他會嚇得跌倒在地。
誰知道呢?只有實際發生後才算數。一切都是好奇心始然。
但我沒料到他會死。
也沒感到愧疚,只有一種「原來如此」,好奇心被滿足的充實感。
※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太擅長過馬路。
望著對面的目的地,琴鍵似的白色油漆方塊一塊塊排列過去。
身邊是同樣等著紅燈切換的陌生路人,相反方向的綠燈進入倒數,一輛搶快過彎的白色汽
車逼近。
簡直是那天的場景完全複製。
陌生路人微微踏出腳步。
我想起自己還是不太會過馬路。
所以我伸手一推,綠燈的同時那人不自主地跨出身子,然後被撞飛。所有車輛停下。
我若無其事地穿越斑馬線。
終於找到安全過馬路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