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哈哈哈！等一下！」她終於忍不住打斷了。
有幾個人因為她的笑聲嚇一跳，結果讓閔萱又笑了一會。
「幹嘛啊？哪裡不對嗎？」自己在說鬼故事時有人笑出來實在挺洩氣的，玟芯嘟著嘴
，其實她想做一些更能表達不悅的表情。
「為什麼鬼會說話啊？」
「為什麼鬼不能說話？」
「反正氣氛全被破壞掉了啦！『剪頭髮嗎？』要說也說句恐怖一點的好不好！」
「我覺得這句聽起來很恐怖啊。」到現在還臉色蒼白的小娟終於開口說話了。
閔萱身為大學新生已經兩個月了，今天一下課，閔萱便邀了系上幾個同學到她租的公
寓房間玩，其實有些「朋友」還不是很熟，但很少人拒絕的了閔萱的「妳好無趣」式的半
強迫邀請。
她不想住學校宿舍，雖然她朋友一向很多，但一想到要跟別人住在同一間房間就感到
煩躁，誰知道那些人衛生習慣怎樣啊？
在吃了滿肚子的披薩和八卦後，為了讓昏昏欲睡的朋友們清醒，當中一向積極的玟芯
在只有小娟反對的情況下，講起了她最拿手的鬼故事，只不過短短兩個月，玟芯在系上就
贏得了「眾鬼之女」的稱號，不管是恐怖小說還是電影，她都瞭若指掌。
「看來我講故事的功力還要再加強啊！」玟芯苦笑，在閔萱沒發現的時候翻了白眼。
「不是啦，是這個故事太離譜……」
「這個故事是從哪來的啊？」終於有人聽不下去插嘴問。
「這個呀……」玟芯的精神又來了。
「是我姐告訴我的，這是真實發生的事喔！一個剛轉學來的漂亮女生被班上排擠，在
一次放學後，某些女生把她拖到廁所裡剪掉頭髮，還把那些頭髮沖到馬桶裡。」
「還好嘛，頭髮被剪了再留長不就好了？」
這次玟芯不理會閔萱，繼續講下去。
「那是女孩從小留到大，非常珍惜的頭髮，現在卻被剪得亂七八糟，她根本不能接那
些罪魁禍首只是被記大過。事發沒幾個月，她就在同一間廁所用剪刀割腕自殺了。」
「妳不要再講了，我要一個人走回家耶。」小娟看起來快崩潰了。
「好啦，不過妳們也差太多，閔萱妳真的一點都不怕啊？」
「當然，這種程度不算什麼。」她盡可能用一派輕鬆的語調回答。
不就是一個女鬼舉著剪刀說要幫人剪頭髮嗎？這拿來騙三歲小孩還差不多，多虧妳還
是什麼「眾鬼之女」，我看是「眾鬼之恥」吧！閔萱暗暗在心裡這麼想著。
「這樣的話妳就不用擔心了。」玟芯喃喃自語。
「不用擔心什麼？」
「妳不知道嗎？一群人一起聽鬼故事時，若是覺得害怕就要老實說才行，絕對不能逞
強。」
「為什麼？」
「因為故事裡的鬼會去找那一群人裡面最怕卻又說不怕的那個人。」
「這又是什麼歪理啊？最好有這種事。」閔萱發現自己聲音大了起來。
「反正妳又不怕，有什麼差別嗎？」玟芯立刻回擊。
整個房間突然沉默下來，這是名為友誼的氣球快爆炸的警訊，本來就薄的可以的關係
，已經要被不停灌注的怨氣撐破了。
好險這時總會有狀況外的人。
「咦？那我不就是最害怕的那個？那我怕！我超怕！」小娟甚至舉起手來，一副擔心
有人會逼她不害怕似的。
「我怕！」
「我也怕！」
結果最後只剩下閔萱。
「一點都不可怕。」
「好吧，反正妳也不可能比小娟還膽小。」玟芯現在乾脆不看閔萱了。
「妳們幹嘛啊？是在吵架嗎？」
「才沒有，玟芯才不會計較那些，對不對？」閔萱露出過度開朗的笑容，靠過去搭著
玟芯的肩，但玟芯只是苦笑，稍微把身子挪遠一點。
「妳們很幼稚耶！」
「我就說不要講鬼故事嘛！」
「那小娟等下我陪妳回家好了，路上再告訴你一個新的故事。」
玟芯裝作要拿披薩，順利擺脫閔萱沉重的手臂。
「喂！不要啦！」
「妳在學某齣戲的女主角嗎？不要啦！不要啦！」
「原來小娟是想聽喔。」
「妳們很過分耶！」
眾人就這樣重新聊起了最近竄紅的電視劇，剛剛的插曲就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被高
亢的笑聲給掩蓋過去。
但身為主人的閔萱卻有點提不起興致，有兩件事讓她很在意，第一件就是明明是來她
家玩，為什麼大家都圍著小娟聊天？其實她不太喜歡小娟，她只要說一些不經腦袋的話就
會有一堆人回應，竟然還有人覺得她「很可愛」？更好笑的是，系上那些男生口口聲聲說
不喜歡有公主病的女生，結果只要小娟一聲尖叫就通通圍過去，果然男人永遠不懂得欣賞
何謂「有想法的女性」。
至於另一件讓閔萱在意的事，直到送朋友們出門時她才知道那是什麼。
「對了，我聽說那個女鬼很喜歡找跟她一樣有黑色長髮的人耶。」玟芯在離開前沒頭
沒腦地說一句。
當下閔萱沒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看著玟芯。
「喔，我忘了妳不怕，明天見。」玟芯露出今晚最愉快的笑容，朝閔萱揮揮手。
「嗯，再見。」
閔萱關上門，轉身望著梳妝台的大鏡子。
又黑又長的頭髮就這樣長在自己頭上。
三
等大家一走後，閔萱才發現房間竟然可以這麼安靜。
她故意把垃圾袋弄得沙沙作響。
一定是習慣了吵雜的環境才會這樣，平時她也是這樣一個人待在房間，哪有什麼不一
樣的？
雖然朋友們離開前有幫忙收拾，但一些落在桌上的碎屑還是沒清乾淨，她用抹布把碎
屑集中，掃進桌旁的垃圾桶。單調的工作讓她心浮氣躁，如果現在有一個專門接收怒氣的
可憐蟲，她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但還沒找到呢。
應該說，她已經懶得去找了。
所謂的時間改變一切，就是在說自己吧？以前的她總是無時無刻都充滿著正義感，她
認為自己有「義務」去處理那些班上的討厭鬼，她也一度很好奇世界上怎麼會有做什麼都
惹人厭的傢伙。
跟大家一起聊天不好嗎？上課能不要老是舉手嗎？為什麼連看別人眼色也不會？不然
抽屜也別堆這麼多垃圾，聞到臭味的可是全班的鼻子啊！做什麼事都不合群，只會獨自作
業造成別人的困擾，這樣的人要是出社會一定先被轟出公司吧。其實自己也算是幫他們一
把，讓他們體會到現實社會可不像在學校可以我行我素，否則往後他們說不定還會怪閔萱
見死不救呢。
她腦裡浮現一個模糊的人影，那些討厭鬼通常不會佔據她腦袋太多空間，她會用比較
籠統的方式將他們歸類成一個形體，反正大致上就是又髒、又臭、又醜、又討厭，而且還
聽不進勸的奇怪生物，讓閔萱恨不得把他們腦袋扒開看看裡面跟普通人有什麼不一樣，但
她當然做不到，所以也只能用外力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多糟糕。
這可不是什麼霸凌，說真的，那些人的存在才讓大家覺得被霸凌，如果他們真的被誤
會，總會有人出面指責的，但她已經確認過了，每當做這些事時，周圍的人就算沒說出口
，內心也都暗暗地支持她。
被討厭很可憐？要怪就去怪自己吧。
閔萱發現自己似乎正無止境地運轉大腦，她不想停止思考，以免某些東西浮出水面。
抹布又髒了，早知道就提一桶水來。
閔萱走到到房間外的廁所洗手台，把抹布湊到水龍頭下時她發現了異狀。
濕抹布不只吸附了披薩殘骸，還把桌子的髒污也混在一起了，上頭黏著一根黑髮。
不是她頭髮長度的黑髮。
是剛剛朋友們留下的吧？
她一邊搓揉抹布一邊告訴自己，並下意識地避免那根頭髮碰到手指。
閔萱把水龍頭扭到底，水噴整個袖子都濕了，那根頭髮先是在洗手台隨著水流漂個幾
圈，接著才流進排水孔。
我根本就不怕。
玟芯就是這樣，自己做得不夠好就只會怪別人，說鬼故事就跟講笑話一樣，別人笑不
出來要怪誰？不就是講笑話的人嗎？玟芯說那些只是為了讓她承認會害怕而已。
承認？
或許我是真的有點怕。
不對，我明明還笑出來了。
可是我之所以笑不就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嗎？
閔萱覺得越來越來荒唐了，為什麼自己非要一直想這些事不可？沒有的事就是沒有。
她深呼吸後抬頭挺胸準備出去倒垃圾，結果一開門她就覺得門板撞到某樣東西。
啊啊啊啊！
平常的話她只會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但現在她竟然發出尖叫聲，連自己都覺得不可
思議。
一個人迅速從門後竄出來，但閔萱在看清楚是誰後，剛剛受到的驚嚇並沒有因此消退
一點。
瘦到看的見顴骨的慘白雙頰，加上一頭似乎沒剪好的短髮，還有那雙雖小卻不懷好意
的黑眼珠，都讓閔萱不自覺得想退後幾步。
是她。
現在站在面前的是上個月才剛搬過來隔壁的女生，讓閔萱意外的是她竟然跟自己同系
，在系上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自己竟然沒發現有這號人物。
現在上課的時候偶爾會看到她，閔萱打聽後發現很多人也跟她一樣不知道這個人的存
在，看來是經常翹課的緣故。
閔宣怎麼都想不起她的名字，但現在有比那更要緊的事……
她在我家門口幹什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