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娟！」閔萱一進教室就坐到坐到小娟旁邊的位置。
「早安，妳看起來好累的樣子，是為了趕報告嗎？」
再平常不過的問候，在閔萱耳裡聽起來卻是惡毒的諷刺。
「嗯……我打了一整個晚上，不過還是沒辦法。」其實她連一個字都沒打，黑眼圈是
因為自己看到太陽出來才敢小睡一下。
「怎麼辦？教授說這學期一定要當掉不交報告的人耶，要不要跟教授求情一下？」
別再假好心了，妳一定就是希望我被當掉吧！
「對了！妳昨晚有睡好嗎？聽了鬼故事不會怕喔？」閔萱打算直接切入重點。
小娟的表情就像她完全忘了這件事一樣，她頓了一下。
「喔，是昨天玟芯講的鬼故事嗎？」
「對啊，看妳這麼害怕還真為妳擔心呢！」
其實她只是想確保有人比自己害怕而已。
「我真的很膽小對吧？」小娟苦笑。
「是沒錯啦！」閔萱稍微鬆了一口氣。
「我只要看一張恐怖照片就會整個月睡不好，那個時候就會怪自己為什麼要手癢點進
去看。」
放鬆下來的閔萱點點頭。
「人就是這樣，不過玟芯真的很過份，根本不顧你的感受。」
「她就是喜歡整我啦，不過在遇到麻煩的時候玟芯真的很夠朋友，像是有一次……」
很夠朋友？妳是腦袋有洞嗎？
閔萱忍不住打斷小娟對玟芯滔滔不絕的讚美，她花時間可不是為了看小娟笑容滿面，
她應該提醒她真正重要的事。
「我看聽了鬼故事後妳會做一個月的惡夢。」
「嗯，所以昨天我沒聽喔。」
一時閔萱法接上小娟的話，因為這句話不應該出現在她預期的對話中。
沒聽？
「妳說什麼？」閔萱大叫，心臟瞬間開了一個大洞，雙眼睜大瞪著小娟說出那句話的
嘴。
旁人都忍不住看了她們一眼，閔萱的反應之大讓小娟嚇了一跳。
「因為我擔心聽了會怕，所以玟芯在講的時候就帶著耳機，把音樂調大聲就什麼都聽
不到了，妳沒注意到嗎。」
閔萱連搖頭的動作都忘了怎麼做。
「之後聽到妳的笑聲後我才把耳機拿下來，在那之前我都沒聽到玟芯在講什麼。」小
娟有點擔心地看著閔萱，一邊環顧四周，似乎是想隨便找個人聊一些開心的話題。
「那妳為什麼說害怕？」
「因為就算帶著耳機還是覺得整個氣氛很恐怖嘛！」
「喔。」閔萱勉強自己發出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嗎？妳臉色好差。」小娟看起來似乎真的很擔心，但閔萱是不會發現
的，特別是現在。
因為她連要討厭小娟這件事都無暇顧及了。
故事裡的鬼會去找那一群人裡面最怕卻又說不怕的那個人。
當天說不害怕的只有自己，那麼還有幾種可能？
可是除了小娟，總會有比自己還害怕的人吧？自己好歹也是看過不少恐怖片的，這種
程度的才……
又來了！不對！我明明就很害怕！
現在承認應該也算數，這樣絕對沒事了。
一定沒事了……
昨晚的惡夢讓她打了一個冷顫，閔萱不顧隔壁同學驚恐的眼神，用力扯著自己的長髮
，幾根落髮緩緩飄到地上。
閔萱失去了對所有事情的專注力，不只是這堂課，整天下來她腦袋裡的神經都纏著同
個問題，她甚至沒辦法假裝忘記。
如果她是最害怕的那個人怎麼辦？
六
閔萱本來想隨便找個誰到家裡，但偏偏大家今天都沒空，也未免太巧了。
她不禁想起早上小娟的那句「很夠朋友」。
到底要怎樣才算「很夠朋友」？
照小娟的說法，玟芯把功課借朋友抄、幫忙佔位子、替對方承擔懲罰就算是「很夠朋
友」，但真的只要做了這些就算是稱職的朋友？
她可不這麼認為，因為這些都是可以裝出來的東西。
至少也要代替朋友去死吧。
如果做不到這點，所謂的朋友只不過是在社會中生存的輔具，而且說真的，有誰會為
朋友而死啊，至少自己絕對不會這麼笨。但有人願意為閔萱這麼做的話，她也不會有意見
。
她回憶起國、高中時那些圍在她身邊聽話的小羊，那些人明明說會當一輩子的朋友，
但只要一畢業就不再跟閔萱聯絡。雖然那些人很靠不住，但閔萱有相當的自信，那時自己
要是叫她們去死，她們也會照做。
不然死的就是她們了嘛。
可是自己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別人為她而死，而是有個人陪她踏進家門就好了。
閔萱站在門前看著手上的鑰匙，思考著鑰匙除了拿來開門外，還能有什麼其他功能。
因為她真的不想獨自一個人待在家裡。
那些說沒空的人之後一定讓他們好看。閔萱怒氣一來，竟然忘了自己還在猶豫，精準
地將鑰匙插進鎖孔。
因為手在發抖，所以連轉動鑰匙竟然都要花很大的力氣，要是以現在的情況，鑰匙是
很難插進鎖孔的。
門開了，門內的漆黑格外濃厚，與走廊上的光亮分裂成兩個世界。
閔萱先把手探進去，摸到開關立刻按下去。
家裡的燈全開之後，她總算覺得有一點安全感，抬頭看了看時鐘，才六點，平時她都
拖到八點多才回家，洗個澡、上個網就去睡了，現在這麼長的時間要怎麼度過？
她決定馬上去洗澡，要是太晚去，疑神疑鬼的情況肯定更嚴重。雖然現在全世界最恐
怖的地方就是廁所和浴室，但閔萱真的沒辦法接受一天不洗澡。
這棟公寓的房間只有廁所，浴室是同一層樓的住戶共用，平時閔萱總是嫌別人用過的
浴室地板很噁心，或許今天不用受罪了，這是唯一的好事。
閔萱用一樣的方法打開浴室的燈。
說也奇怪，從一滴水都沒有的地板來看，浴室明明還沒人用過，裡面的濕氣卻異常的
重。
白癡！浴室當然會有濕氣！
閔萱不情願地伸手去擠洗髮乳，一向喜歡乾淨的她現在只覺得洗頭簡直是一件痛苦的
事，就連洗髮乳的香氣也消失無蹤。
手指輕輕的抓著頭髮，今天似乎沒什麼泡沫，沖完水後感覺還是不太乾淨。把頭髮包
起來，閔萱用手擦了擦滿是霧氣的鏡面，鏡中穿著衣服的的人似乎有點不像自己，閔萱嘆
了一口氣。
為什麼要穿著衣服洗頭？平時不都邊洗澡邊洗頭嗎？
就只是為了出事時可以逃跑。
閔萱從沒像現在這麼痛恨自己，她討厭被人控制，特別是她瞧不起的人，這就像看到
一個醜女比自己還受歡迎，誰能不生氣。
玟芯那種賤女人講的恐怖故事到底憑什麼讓她害怕？
看著堵在排水孔的髮堆，閔萱不禁湧起厭惡感。
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噁心的東西。
克服恐懼的唯一方法就是去面對它，閔萱決定暫時相信這句話，她要把恐懼轉換成憤
怒。想像玟芯就在一旁看著，閔萱用毫不猶豫用指尖去碰那團頭髮，想要把它拿出來，就
像平常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浴室的積水像著了魔般快速往排水孔流去，閔萱的手指毫無預警地被
緊緊吸住，她整個人重心不穩向前倒去，臉頰砰一聲貼在冰冷的磁磚。
閔萱睜大眼看著髮堆緊緊附在生鏽的排水孔上，看起來簡直像長滿毛的肋骨。
她都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感覺到了。
排水孔下有東西在刮她手指。
閔萱尖叫著想把手拔起來，但吸力卻強到讓手指疼痛，浴室的積水也不知何時排得一
乾乾淨。
終於，在她使出吃奶的力氣後，手指總算拔起來了。
她跌坐在浴室地板，那團頭髮也跟著掉在旁邊，髮絲之間似乎有一種恐怖的凝聚力把
它們緊緊的吸附在一起，看起來就像黑色的塊狀物，讓人不敢相信這竟然是自己頭上掉下
來的東西，閔萱連撿都不撿就崩潰哭著爬出浴室。
她再也不要碰任何根頭髮有關的東西，連看一眼也不要！
閔萱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間，勉強癱軟的雙腳再多走幾步，好不容易才走到床邊倒下。
結果最後澡也沒洗，濕髮的水就這樣滴在床上，棉花歡悅地吸收難得遇到的水份，絲
毫不理會床上那名渾身發抖的女孩。
她知道剛才絕對不是在作夢，因為現在手指上還留著排水孔的紅印子。
那到底是什麼？
雖然一樣是自己的手指，但她現在完全不敢用身體的任何一部分去碰另一隻手。
是排水出了問題嗎？排水孔如果沒有蓋子，手指說不定會整個吸進去，明天一定要跟
房東抱怨，她付了錢應該得到等價的服務，而不是來受罪的！
隔壁傳來關門的聲音，那個奇怪的女生好像也要去洗澡了。
如果她也遇到一樣的事就好了，這樣就不會只是我的問題……
為了讓心情平復下來，她拿起吹風機吹乾頭髮，溫暖的風著實讓恐懼退去了一些。
閔萱知道不能再一個人承擔這些事了，如果不說出來自己很可能會崩潰。
玟芯應該會聽我說吧？她一定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老實說，她現在就想打電話
給玟芯，要不是玟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硬要逼會害怕的人聽鬼故事，現在自己也不
會這麼狼狽，這全都是她造成的，她要負責到底。
她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中斷了。
是誰？難道終於有朋友良心不安來陪她了嗎？不管是誰都要纏著不讓對方走才行。
但她恐怕得失望了。
閔萱打開門，隔壁那位怪裡怪氣的女生就站在門口。
跟昨天不一樣，今天她臉上帶著笑容，不過閔萱寧願她繼續低著頭，她的笑容就像恐
怖片配上肉醬義大利麵，讓恐怖感瞬間升級，就算心情好的時候看到她這種詭異的微笑也
會覺得不舒服的。
「妳好。」
「什麼事？」閔萱現在只想把門關上，這個人根本不能當作陪伴的對象。
「妳掉了東西。」說著她手握拳伸向她。
閔萱實在不懂自己的思考邏輯，這種就算手上拿著鈔票也像在拿冥紙的人會給自己什
麼好東西？但她還是傻乎乎的伸出手。
一團頭髮落進她的手心，刺麻感瞬間從手掌傳到全身，她趕緊把頭髮甩到地上，在白
色地板上顯得特別漆黑。
「下次不要再忘了喔。」對方向她揮揮手就離開了。
那個揮手對閔萱來說，代表自己跟正常生活已然告別。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