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涵是個大學生，平常課餘時間在超商打工，因為外貌出眾所以常被男性顧客搭訕。
小涵雖然不堪其擾，好幾次打算要換工作，但在超商的好處是偶爾可以拿報廢食品回家，
省下伙食費，而且小涵需要自己籌學費跟房租，只好繼續將就。
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人多必有白痴，一些搞不清楚自己有多嚇人又不懂看臉色的
客人還以為小涵是欲擒故縱，其實早就愛上英俊瀟灑的自己，所以更變本加厲。
某天有個苦追小涵很久的客人在她下班時尾隨在後，硬是要拉她去約會，力氣小的小
涵當然無法抵抗精蟲衝腦的成年男性，差點就被拉進車子裡，幸好嚇得花容失色的她還記
得要尖叫求救。
就在這時候，金寶正好路過。接著上演一齣無腦偶像劇常見的英雄救美戲碼。
當小涵帶著崇拜的神情述說金寶當時有多英勇時，我跟古裝女人不禁相視一看，這是
我第一次覺得我跟她居然這麼有默契。
沒錯，我跟古裝女人都非常懷疑小涵是不是有過度美化金寶的形象。況且，這被我打
趴的胖子此刻還在小涵的腳邊昏睡……
但小涵畢竟是當事人，既然她這麼說，就先這麼聽。
之後小涵跟金寶熟識起來，戀情慢慢加溫，最後兩人交往了。
不過這終究不是童話故事，不是在一起之後必定迎來美好快樂的結局。同居之後小涵
發現金寶的情緒很不穩定，又有酗酒的習慣，平常來往的都是一些凶神惡煞、牛鬼蛇神的
酒肉朋友。
愛到卡慘死的小涵苦勸金寶，結果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吵到氣頭上金寶會摔門
摔東西，嚇得小涵總是瑟縮在角落，以淚洗面。
後來她收拾行李，打包離開兩人的同居處，卻總是敵不過金寶的苦苦哀求又被挽回。
就這樣持續著吵架、離開、挽回的循環，直到小涵真的受不了，以死相逼。
說到這邊她默默舉起手，讓我們看見手腕上那條觸目驚心的疤。
那一夜救護車載著割腕的她急速送往醫院，金寶泣不成聲，一路上緊抓著失血過多意
識朦朧的小涵，發誓從此以後會改變。
小涵福大命大，急救後撿回一條命，金寶也照當初發誓的開始戒酒、疏遠酒肉朋友。
但是這種大染缸，進去容易脫身難，雖然金寶有意迴避，但那些凶神惡煞不時找上門。束
手無策的兩人決定先遠走他鄉躲一陣子，小涵亦暫時休學。
誰知道會好死不死又狹路相逢。
「我左臉的傷就是被其中一個人打的。」小涵委屈地說。
原來她出門採買一些備用食物，回家正要上樓時被堵到，對方二話不說開打，幸好金
寶聽到騷動立刻衝下樓，把對方趕跑。兩人行李拿著，開始逃亡般的旅途。
結果誤打誤撞來到這裡。
「他身上帶著水果刀該不會是？」我問，事情好像不太對勁。
「我不知道他帶刀在身上，一定是想防身用的。」小涵回答，跪坐在金寶身邊，溫柔
地整理他凌亂的頭髮。
「那他跟我說話像在叫囂、隨時都要動手是什麼原因？」
「他說話一直都是這樣啊，你不覺得……很帥嗎？」小涵又露出崇拜的神情。
好個天生一對。終於輪到我翻白眼了。
「莫名其妙來到這邊我真的很怕，他為了保護我所以會變得很兇。而且你……看起來
怪怪的。」小涵難為情地說，有一種戳破公開秘密的尷尬感，就像童話故事國王的新衣裡
頭，裸體國王被當眾指責沒穿衣服一樣。
「我很奇怪？」我愣住，你男朋友才必須讓人提防好嗎！
身邊傳來銀鈴般的清脆笑聲，古裝女人居然笑了。
「拜託給點面子好嗎？這樣我很受傷。」我難過。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小涵怯生生地問。
古裝女人止住笑，慎重地講述那不變的介紹詞：「這裡是所有悲傷人的歇處，容許所
有悲傷。」
我則指著小涵跟金寶身邊的漣漪：「那些就是證據。你有沒有覺得來到這裡稍微輕鬆
一點？那個漣漪看起來很像科技展的互動式裝置，不過厲害多了，可以把心裡的不愉快稀
釋掉然後留在這條街上。」
小涵歪頭想了想，又連連點頭：「有耶，我原本覺得很害怕很想哭，可是現在好很多
了。」
「同時，所有渴望遺忘、不願意回想的記憶都能留在此處。」古裝女人看著小涵的眼
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我沒有想忘掉的。也許等他醒來，可以問問他……」小涵輕輕摸著金寶的臉。
我倒是好奇起來：「你不會想忘掉跟金寶，呃，我是說跟你男友大吵或是割腕時的記
憶嗎？再不然可以忘掉被客人性騷擾的部份。」
小涵倒是堅定地說：「我不要。我覺得忘掉之後就不再完整了，那些發生過的事情雖
然痛苦、吵架也很可怕，可是也因為這樣，只要想起來之後就會更珍惜現在，我們好久沒
吵架了，他很照顧我。就是因為大吵大鬧過，才能知道那些都是不好的，互相傷害互相折
磨好可怕。所以我跟他都要記住教訓，然後不要再犯同樣的錯。」
她說著說著，眼裡漸漸盈滿淚水。「雖然痛苦，但都是跟他一起經歷過的，我怎麼捨
得忘記。是好是壞我都要跟他一起承擔。」
太感人了，原來完全是誤會一場，我卻把這個真心悔改又保護女友的真男人痛揍一頓
。這種場面實在太尷尬了，尤其我最不會安慰在哭的女生，才想向古裝女人求救，卻發現
她眼裡也有淚光。大概是被小涵的真情流露感染。
小涵完全沒有責怪我的意思，真是個善良的好女孩。不過我還是得道歉。人嘛，犯錯
要承認才行。
「抱歉啦，剛剛動手打你男友。」雖然差一點就要被金寶給殺了，至少人家沒得手，
否則現在也由不得我胡說八道了。
小涵心疼地撫著金寶圓滾滾的臉，在奇妙的藍光浸浴下，他的傷口早已痊癒。小涵搖
搖頭，「他也是太衝動了……幸好現在沒事，太好了。」
「啊啊……是啊。」我詞窮無法接話，也找不到其他的賠罪方式。歉意主要針對小涵
，至於金寶我認為有部份是他自找的。
「我可以待到他醒來嗎？」小涵問。
古裝女人點頭，還是那樣溫柔。不禁感到不平，她對待我都是那樣冷冰冰的，人不帥
又油嘴滑舌錯了嗎？
我隨著古裝女人離開，留下小涵跟金寶兩人獨處。她讓金寶將頭擱在她的大腿上，低
頭悄悄說著情話，從那發亮如星的燦爛雙眼透出滿滿的愛意。
古裝女人慢步走著，我跟在她身後，吹著不成調的破碎口哨。
她知道我跟在後頭卻沒有突然消失，一定是氣消了沒錯。想起她剛才硬是擋下那刀我
又激動起來，畢竟禍是我自己闖的，不該牽連到別人。
「你的手真的沒事吧？」
「裝瘋賣傻很有趣嗎？」
我倆同時開口。她的問題尖銳得戳破所有我預先埋造的謊言。這女人難道懂得讀心？
「你沒有欠債，也不是在躲地下錢莊。」她說得篤定，被拆穿的我只能咋舌。
「你是怎麼發現的？我還以為假裝得爐火純青。」我不得不承認現在的我既煩人又是
個屁孩，都想痛毆自己一頓。
「是很像，完全就是個無賴。」古裝女人轉過身，指著我的腳邊。漣漪如煙花綻放，
一陣一圈，接連不息。
我明白她的意思，「全都洩漏了？」
「沒有全部。」
「我覺得自己好像一絲不掛的站在你面前，借條毛巾讓我遮著好嗎？」我故意露出看
似心虛的假笑。
「你可以將不想帶走的留下。然後離開。」
果然還是想趕我走嗎？我嘻皮笑臉，秘密被看穿後多少會讓演技變得遲鈍，感覺到笑
容明顯走樣，臉部的肌肉有點僵硬，「抱歉啦，還得打擾一陣子。」
「你不該久待。」她無奈地勸戒。
「既然你看見了一部份，也許你有發現我根本無處可去。你現在知道多少？」我問，
雖然知道她多半不會明講，但就像玩撲克牌總是得先確認對方手裡握著什麼樣的底牌，才
保險。
古裝女人否認，「我不是刻意要窺探那些，只是恰好『這裡』將你的訊息透漏給我。
」
差點忘記這裡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景色甚至會依造她的心情有所變化。「天啊，
我就像是你肚子裡的蛔蟲，完全不知道你的秘密，你卻能把我的底細摸得透測。我的坦白
夠當房租嗎？」
不解的是，既然漣漪能夠將訊息透漏給她，她大可以從其中拼湊出事實完整的樣貌，
何必非要我親口坦承？是出自於某種道德堅持，比如不願意窺視他人隱私，又或是某種潔
癖似的情結？
「端看你有沒有說謊。」
「我終於明白謊言在這裡無效，無法成立。即使我編造的謊言再完美也瞞不過你。附
加一個要求，告訴我妳的名字。」
古裝女人沒有答覆，亦沒拒絕。
「那就當你答應啦。」我翻找口袋才想起沒有菸了，找菸的動作實在太習慣，完全刻
劃進肌肉的記憶裡，在腦袋會意過來之前就有所行動。不過，沒有的東西怎麼找就是沒有
。
說故事還是要配菸才夠味，尤其，說的還是自己的故事。我想像抽著不存在的菸，吐
出既深又長的濁氣，像要將肺部深處所有空氣都排出。
面對古裝女人，一五一十將自己交待清楚。
久違的坦白。